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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的《螳螂、蝉及黄雀》一文中，讲了英、苏、美之间的一场三角谍战。今天接着前文，说说英国情报机构是怎么把克格勃军官戈尔季耶夫斯基（以下简称“小戈”）拉下水的。 1、发现目标1966年1月，28岁的克格勃军官小戈被总部派到哥本哈根，在苏联驻丹麦大使馆挂了个领事的名义，从事间谍活动。 从苏联国内保守、封闭的环境走出来，小戈深深喜欢上了丹麦的富裕和多彩。他把工作之余的时间都花在了体验新生活上，参观，购物，逛书店，买唱片……甚至逛了一次红灯区，走进了一家色情用品商店，还出手买了三本同性恋杂志。虽然他不是同性恋，但是对此表示出好奇。 小戈觉得丹麦的空气不仅是甜的，而且是自由的。他对比在国内的克格勃生涯，暗暗感叹道，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不被跟踪的自由。 可惜，他错了。小戈还是年轻，避免不了图样图森破。 作为一名克格勃军官，他应该知道在这个自由国度里，有一个机构名叫丹麦安全与情报局（PET），虽然比较低调，却不是吃素的。 小戈一踏上这片自由的土地，丹麦特工就盯上了他，不声不响地给他提供了不间断的跟踪监视服务，还给他起了代号，建立了档案。 小戈那次的红灯区之旅，以及他对同性恋杂志的兴趣，都被丹麦特工看在眼里，记在档案里。他们还把小戈的这个爱好通报给了英国等西方合作伙伴。为了共同对付克格勃这个强大的对手，西方国家情报机构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 丹麦安全机构对苏联使馆人员的监控很有经验，经过一段时间对小戈的跟踪，丹麦特工确信，小戈不是一名普通的外交官，而是一名克格勃军官。 于是决定，提高对小戈的监视待遇。 一个周末的晚上，小戈结交的一位丹麦朋友忽然邀请小戈夫妇外出共进晚餐。小戈毕竟是受过训练的，他觉得这个邀请有些不大对劲，离家时，就在门缝、把手等位置涂了薄薄一层速干胶水，外人不留意根本看出来。 小戈的直觉是正确的。 小两口出门后，丹麦的一个特工小组潜入其家，利索地在电话、灯具等位置安装了数个微型窃听器，仔细检查后，自以为不留痕迹地撤离了。 痕迹还是留下了。小戈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察看门上的胶水，很明显，有动过的痕迹。 小戈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提醒自己，以后在家里说话要格外小心了。 但是，不久以后，他就把这个自我提醒抛到了一边。 2、第一次撩拨1968年1月，苏联卫星国捷克爆发了名为“布拉格之春”的改革运动。本来就厌倦苏联体制的小戈为之大喜，他热切企盼苏东集团内部就此出现大的变化。不料，事态发展到夏天，苏联纠集华约集团国家出兵捷克，三下两下给“布拉格之春”画上了句号。 小戈顿时大怒，对苏联之举义愤填膺。满腔怒气不能公开发泄，只能说给妻子听。本来，这种话只能回到家里关起门来，小心翼翼地过过嘴瘾。 但是，小戈好像忘记了此前对自己的提醒，居然来了个谜之操作。他选择了上班时间，选择从大使馆给在家里的妻子打电话，在电话里把苏联政府骂了个痛快。这是怎么回事？他分明知道大使馆的电话肯定要被丹麦安全机构窃听，分明知道家里的电话已经被安上了窃听器，他这是想干什么？ 多年之后，他自己揭开了此举的谜底，这是他“故意向西方发出信号”，因为，他此刻已经暗生出了二心。 但是，他的信号西方却没有收到。丹麦安全机构大约和许多国家的同行一样，每天都能获取海量的监控窃听信息，根本无力对每一个对象进行实时监听，无力保证每一份录音都有人复听，无力保证每一份被听的录音都能够得到透彻的理解与恰当的处理。 丹麦安全机构根本没有听到小戈电话里的痛骂。小戈枉费了一番心机。 不过，丹麦安全机构对小戈此前流露出的另一个信号，却给予了足够的重视，采取了热切的回应。 在捷克事件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小戈应邀参加一位西德外交官在家中举行的聚会，有位帅气的丹麦小伙子主动过来和小戈搭讪，小伙子似乎事先知道小戈对古典音乐的爱好，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小伙子好像有点儿喝高了，眼神迷离地向小戈发出邀请：我们再找个酒吧，一起喝个痛快，过上一个美妙的良宵。小戈对这个热情邀请的表现是兴趣寡然，直接给拒绝了。 小伙子相当失望，讪讪告退。丹麦安全机构也很是失望。他们发现小戈那次购买杂志后，就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同性恋者，于是来了劲，设了这个局，不料却闹了个自作多情。 不久，小戈任期届满，于1970年1月奉召回国。 3、英国人入局就在小戈回到莫斯科不久，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桥旁边那座22层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年轻男子专心研究着一份档案。这座大楼是英国军情六处的总部，这名年轻男子是军情六处负责苏联东欧方向的情报官员。 他研究的是一份叛逃者的档案，是加拿大情报机构提供的。档案主人公名叫卡普兰，本是捷克情报机构人员，布拉格之春事件后，他借道法国叛逃到加拿大。按照情报圈子的规矩，他在提供情报的同时，还提供了上百名潜在的可供策反的情报人员名单，在这份名单里，出现了小戈的名字。 卡普兰进入捷克情报机构前，曾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留学，结识了同在这里读大学的小戈，两人很谈得来，一起发泄过对苏联政治体制的不满。卡普兰在这份名单里提到小戈时，说他在大学期间就表现出了“政治幻灭感”。 年轻的英国情报官员又从丹麦情报机构提供的档案里找到了小戈的信息，丹麦认为小戈是一名确定的克格勃官员。 于是，这位英国情报官给小戈建立了一份档案，起了一个代号，并在档案里加了一条标注：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 当时他们也只能遥远地“关注”一下小戈，鞭长莫长，无法撒网。 时间很快到了1972年10月，丹麦传来一个消息，小戈又现身了。 是的，小戈第二次被克格勃派到苏联驻丹麦大使馆，担任情报站副站长，少校军衔。 军情六处立即向驻丹麦情报站站长布罗姆黑德（以下简称老布）发出指令。英国开始撒网了。 于是，在小戈到任后不久参加的一个展览会上，老布与小戈碰上了。两人礼貌性地寒暄后，扯了几句艺术方面的话题，就过去了。 小戈可能觉得这只是一次偶遇，不过老布为这次偶遇已经下了不少功夫。他接到伦敦总部的指令后，立即从丹麦情报机构那里弄到了两张小戈的照片，一张是丹麦特工在小戈上一个任期内偷拍的，一张是这次申请签证的照片。 老布熟记了小戈的长相后，又把能弄到的小戈方方面面的资料都研究了个透，包括知道了小戈的一项爱好，热衷于打羽毛球。 此后，小戈在哥本哈根外交圈子的每一次聚会上，几乎都能偶遇到老布，两人终于混了个脸熟。 老布不满足于脸熟了。他决定张罗一个party，专门邀请苏联外交官。他请丹麦情报机构帮忙，找来了一个漂亮的医学院女大学生，这个女学生与小戈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羽毛球运动。聚会上，老布没有过多打扰小戈，把时间都留给了女大学生。他希望两人在聚会后能约一场球，如果再能约一次上床，那就再妙不过了。 结果，小戈和女大学生虽然聊得还算投机，但聊完也就完了，小戈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兴趣。老布觉得扫兴透了。 4、火力侦察情况报告给伦敦后，军情六处决定将事态升级，开展一次火力侦察。 子弹就是卡普兰。 1973年11月2日晚，小戈在家里刚刚吃完晚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房门楞住了，门外站着卡普兰。 这位大学好友的叛逃消息，在克格勃内部早就传开了。此刻，他敲开自己的家门，如果让周围的克格勃邻居发现并报告给上面的话，就是很大的麻烦。 他赶紧把卡普兰请进家里。卡普兰说，自己现在在一家加拿大保险公司工作，这次来丹麦是看望女朋友，在外交官名录中发现了老同学的名字，就跑来看望他。 小戈知道他是瞎扯。这位老同学肯定是受指派而来，只不过，他不知道指派卡普兰的是哪一家情报机构，是加拿大、美国、英国还是丹麦？ 因为妻子在家，两人不便深谈。卡普兰提议，明天找个餐厅喝一杯。 第二天，小戈走进餐厅时，在外面观察了许久，没有发现克格勃同事的跟踪，他放心了。不过，他并不知道，英国军情六处为了这次会面，专门派遣情报官员来到哥本哈根，一方面在现场跟踪监视，一方面请求丹麦情报机构帮忙在现场进行窃听。 卡普兰按照军情六处预定的方案，先谈了自己的叛逃经过，接着把话题引到了布拉格之春，以及苏联入侵捷克。 关键是看小戈的反应。 他们的这次会面结束后，军情六处对窃听录音进行了仔细分析，得出了几点结论：第一，小戈对卡普兰投靠西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情绪，相反表示出了理解与同情；第二，小戈对苏联入侵捷克十分气愤，并进行了谴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戈没有表示要向大使馆或者克格勃上级报告卡普兰的来访，而是决定要向上级隐瞒此事。 对自己与一个叛逃者的私下交往进行隐瞒，这就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军情六处的评估结论是，可以正面进攻了。 5、正面进攻这回出马的是老布，站长直接上阵。 丹麦特工给英国人提供了对小戈的监控信息，他每天清晨都要到哥本哈根市郊的一家俱乐部打羽毛球。 那天早上，小戈打完球，远远发现了看台上的老布，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近三个月来，在哥本哈根的每次外交聚会上，他几乎都能巧遇到这位英国外交官，现在他又一大早出现在这个地处偏僻的俱乐部，再联想到不久前卡普兰的来访，他明白了，英国军情六处在打他的主意。 心照不宣地客套后，老布直接发出邀请，我希望能在一个不被窃听的地方和你谈一次，共进一次午餐怎么样？ 意思很明白了。 小戈爽快地答应了。 老布说，你选个地方吧。 小戈直接说出了一个餐厅的名字。老布一听，暗说不好。老布本来以为小戈会选一个远离苏联大使馆的安全地方，没想到小戈说的餐厅，就坐落在大使馆的马路对面。 这是什么情节？是我策反你，还是你要设套策反我？ 老布回去以后就把自己的疑虑报告给了上司。但是，事已至此，只好走着瞧了。 其实，小戈只是耍了一个自我保护的聪明小花招。小戈回去后，向克格勃站长报告，有个英国外交官要单独请我吃饭，去还是不去呢？因为小戈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寻找西方外交官进行策反。他报告的时候十分坦然。 站长说，当然去啊。我们一定要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如果能拿下他就更好了。 于是，小戈名正言顺地赴约了。 老布请丹麦情报机构帮忙，在餐厅周围布下暗哨。那天午餐时，老布提前到达餐厅，仔细观察进出的每一个人，没有发现苏联使馆的人员踪影，因为丹麦情报机构给他提供苏联使馆所有人员的照片。 小戈准时到达餐厅。两人边吃边聊，都在试探对方，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话都是说半句留半句。一顿午餐下来，有用的话没有几句，心思全用在了琢磨对方的态度上。 临分手前，老布问了一句有分量的话：你会把今天和我见面的事情给上级写报告吗？ 小戈回答得也是耐人寻味：我想我会写一份非常中立的报告。 老布对小戈的回答感到满意，他认为这意味着双方达成了默契。 小戈回去果然给克格勃上级写了报告，强调了在会面中“采取主动姿态的重要性”，得出了会面“很有价值”的结论。他的报告得到了上级的肯定。 6、猎物到手最后的突破，是在数月以后。 1974年10月的一个大清早，老布又跑到小戈打球的那个俱乐部，建议再交谈一次。小戈答应得毫不迟疑。 这次见面地点是老布定的，在哥本哈根北欧航空酒店（SAS Hotel）的酒吧里，因为苏联人很少来这个地方。按照惯例，丹麦特工负责监视和保卫，他们都躲在酒吧高大的绿植背后。 老布开门见山对小戈说，我知道你是克格勃，知道你在克格勃里面具体负责什么业务。接着咄咄逼人地问，你愿意给我提供你们的情况吗？ 小戈没有惊讶，也没有回答。 于是老布直接点题，问了克格勃丹麦站内部的几个问题，小戈一一提供了准确的答案。 顺利得让老布有些意外。老布又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打算和我在一个安全的地点私下会面吗？ 小戈不仅点头同意，而且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没有人知道我和你见面了。 从上次使用障眼法主动向上级报告，到这次彻底向上级隐瞒，小戈屁股到底坐到了哪一边，至此已经完全清楚了。 小戈按照与老布与商定，在三周后的一个夜晚走进了哥本哈根北部夏洛滕隆的一处公寓，这是军情六处丹麦站的一处安全屋。从此，这位克格勃少校开始了为英国充当间谍的双面人生。 军情六处高层为此欢欣鼓舞。 从1930年代以菲尔比为代表的剑桥五杰，到1950年代的布莱克，军情六处被克格勃渗透得千疮百孔。再加上1960年代戈利岑叛逃美国后制造的军情五处内部清洗，整得英国情报机构灰头土脸，元气大伤，几无还手之力，实祸饱受，颜面尽失。 几十年了，想想都是泪。今天，在与克格勃的较量中，军情六处终于扳回了一局。英国人的得意是难免的，但是，再得意再兴奋，他们也只能关在屋子里，在一个知情人很少的小圈子里偷着乐一乐。 干这种事情，他们心里很清楚，永远不要指望有露脸的一天。一旦有了露脸的那一天，提前露出的，肯定是屁股。 十一年后小戈的命运逆转，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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