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月【唐.于良史】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她救了诗词,还是诗词救了她? 卷子 以诗人叶嘉莹为主角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于10月16日正式上映。 终于赶在电影下线之前,于周末之夜观之(排片已极少)。 原以为会空空荡荡的影厅竟然坐满了人,有青年人,也有老人和孩子。 他们其实不是来看诗词大家叶嘉莹传奇人生的,而是想在诗词里活上两个小时。 影片很安静,影厅也很安静,叶先生的一生其实也很安静。 因为诗词安静。 叶嘉莹一生历经战乱、政治迫害、海外飘零、丧偶失女,晚年才回归祖国。可谓是波澜起伏、沧桑崎岖。 但96岁的叶嘉莹老先生持续创作、传承教学。 她平和而安静,寸心如水。 她延续了中国古诗词的命脉,而诗词也给予了她生命的意义。 导演陈传兴说,“郑愁予是诗与历史,周梦蝶是诗与信仰,叶嘉莹是诗与存在。”(《岛屿》系列“诗人三部曲”《掬水月在手》、《郑愁予·如雾起时》、《周梦蝶·化城再来人》) 诗词,是她生命的存在方式,是她生命的流淌过程。 影片开头长时间的空镜头,就已经告诉我们这不是诗人的生平解读、作品研读,只是在传达一个诗人的生命状态。 人生之不可逾越之痛,以诗化之。 “凄绝临棺无一语,漫将修短破天悭。”——(《哭母诗八首》) ——17岁痛失母亲,悲痛欲绝。以诗哭之。 “室迩人遐,杨柳多情偏怨别;雨余春暮,海棠憔悴不成春。” ——遭遇白色恐怖,尚在哺乳期被抓、丈夫入狱、几多漂泊。以诗怨之。 “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哭女诗十首》 女儿女婿车祸去世,天崩地裂。以诗哀之。 诗词一直在拯救她。 诗词唱和,多么古典的美好。 其师顾随引用雪莱《西风颂》中“假如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诗意,写下了“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两句词,却并未完成全诗。 叶嘉莹课后借这两句凑成了一阙《踏莎行》: 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 多年以后,顾随之女顾之京整理父亲遗作,发现在1957年同样用这两句词填了一阙《踏莎行》: 昔日填词,时常叹老。如今看去真堪笑。 江山别换主人公,自然白发成年少。 柳柳梅梅,花花草草。 眼前几日风光好。 借诗之壳,回家。 “诗是存在的居所”(海德格尔) “这是大门……这是踏马石……这是西厢房……”影片开头,叶嘉莹翻看相册中的旧照片,指认老宅的方位。 1948年叶嘉莹随丈夫渡海来台后,常做“回不去”的梦。 四合院于她,是美好的童年、是记忆的安全港、是回不去的故乡。 诗词便成了另一个故乡。 没有标题的第六章节,为空白。 空寂也是一种圆满。 放手,不再执着、不再有顾虑,人生的颠沛流离、剥夺与失去,便不会侵占与扼杀生命。 影片有大量的空镜。从寺庙到古迹,从壁画到浮雕……有意或无意,观众们尽可揣测之。 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云淡风轻,叶先生的讲述也始终徐徐而缓缓,笑语盈盈、吟咏悠悠。 车马不慢,诗词慢。 急吼吼的世界里,得沉得住气,才得有岁月之光。 佐藤聪明先生的雅乐,更让先生与诗词之间的这种生命联结,有着不着痕迹的显现。 “众生造众业”,人生自有因果。 人世间的因缘、业缘和遇合都各有因果,了悟、接受、坦然,她从诗歌中获得的慰藉,让她汹涌澎湃一生,却又波澜不惊一生。 叶先生面临的、经历的那些,足可以摧垮很多人,或在无奈与绝望之中苟延残喘,就情感或婚姻上面的不幸都可以让人哀叹一生或决绝离开,又何堪女儿的离世。 但叶先生只是继续走下去。 想到网络上最近流行的一句话:我选择不选择。 不纠缠,不停顿,不绝望。 人生有诗词足矣。 她听从了诗词的召唤,她与诗词互为因果吧。 “弱德之美”,以风中芦苇的姿态去面对风雨。 叶嘉莹曾提出,诗词之美,是“弱德之美”。 是在外界强大压力之下,不得不自我约束和收敛以委曲求全的一种品质。而“弱德之美”正是叶先生品格的最好概括。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她是以弱德之美,以一根芦苇的姿态、而不是一棵大树的姿态去面对暴风雨。 浓缩在一部影片里面的,是叶先生近百年的经历。 她的个人生命,也是百年岁月的折影。 更是中国诗词柔韧不灭的影子。 她的诗词,以及她对于诗词的解读、教学,扛起了中国诗词的传承。 诗救赎了她,让她得到自由和超越。 诗词也让更多的人从历史的灾难与个人的不幸中得到庇护。 导演陈传兴说,她是荷马,是杜甫,是《诗经》,是我们中国整个几千年以来的诗的女儿。 她是穿裙子的士。 2019年,叶嘉莹向自己执教的南开大学捐赠版税和稿酬共计1711万元。她把北京和天津两地的房产卖了1857万元,悉数捐给了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迦陵基金”,用于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研究。 我还有一个发现,就是老年的叶先生比年轻时候更好看,她是越活越好看。 原来诗词还可以改变容颜。 “她站在那里,就是一个贵族。” 诗人席慕蓉和作家白先勇这样形容自己曾经的老师。 而我觉得叶先生本身就是一本诗集。 她复活了诗词,还是诗词救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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