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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赵畅||“古纤道”上的沉吟

 颍州文学 2022-06-26 发布于安徽

                     《颍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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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纤道”上的沉吟
文/赵畅
如果说,“唐诗之路”是一个地理概念的话,那么,上虞境内运河古纤道便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节点;如果说,诗人们的审美联想基于浙东山态水容和丰富多彩的文化底蕴的感性素材的话,那么,也注定离不开古纤道。事实上,也正是因了古纤道的铺垫和媒介作用,使得古纤道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里尽情宣泄、咏叹、升华。
说及古纤道,就不得不感谢运河的一代又一代的开凿者们。因为没有运河的开挖,就没有古纤道的夯筑。放眼绍兴,萧曹运河乃浙东运河最为古老的的一段。自然,当初的开创者,总是格外让人记忆犹新并心生敬畏。抹去历史的烟霭,一个人正穿越时空渐渐向我们走来并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大,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越王勾践。我知道,当年为了成就他的春秋霸业,挖掘这条运河便成了他运筹帷幄的重要部分。而振臂一呼、一声令下,越国子民便是那样的争先恐后、你追我赶。20年的励精图治,20年的一如既往,一条50里的运河恍如长龙卧波始降临在了越国大地。《越绝书》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留下了这样的记载:“山阴故水道,出东廓,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这条“故水道”,据考证就是绍兴城东廓门通往上虞炼塘的运河。
勾践首开运河,泽被后世、功不可没。然而,晋惠帝时的会稽內史贺循也当是运河史上的彪炳人物。正是他的登高望远和远见卓识,在“既往东展又向西延”的“背向性”思维的指引下,所作出的开挖一条既可溯鉴湖与稽北丘陵的港埠通航,又能沟通钱塘江和曹娥江两大河流的运河的科学决策,终被浓墨重彩地写在了浙东运河史上。运河既成,那时或许早已有了原始的纤道雏形。只是,暂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和重视罢了。只有到了唐元和之年,随着绍兴的瓷器、丝绸、茶叶、黄酒成为大宗商品被大量运销外地,陆上交通运输已不能适应需要,浙东观察使孟简受了原始纤道的启迪,他下决心要为这段运河夯筑一条纤道,又叫纤塘、运道塘,于是,纤道才真正迎来它的春天。公元815年随着一条先由绍兴城西至萧山段的“官塘”古纤道得以横空出世,尔后古纤道渐渐地成为浙东运河萧山、绍兴、上虞之间河岸上一个经典的地理坐标,也便是那样的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古纤道初为泥塘,及至明初山阴知县李良改青石板铺砌。实岸处石板路面与岸坎浑然一体,遇水面则架筑桥梁。  
由“土”而“石”,虽只是一字之改,然而,不啻其意义和作用不可同日而语,其形象也因此而出落得美轮美奂。石砌的古纤道,连绵百余里,石桥、凉亭俱全,其或傍野临水,沿岸铺筑;或建于桥下,紧依桥墩,穿越而过;或于河面宽广处飞架水上,迎流而建。因为所用材料皆为青条石、青石板,故有“白玉长堤”之称。建成之后,自是舟运称便。是啊,纤夫背纤从此就可脚踏实地、有力可使。从这个意义上说,古纤道不仅是古代劳动人民勤劳勇敢的表征,也是他们创造智慧的结晶。
背纤,是一项苦力活,其苦与累不仅被记载在了人们的回忆里、史籍中,也自是嵌洇在了那斑驳陆离、“包浆”莹润的青石板上。那以青石铺设的纤道,因了纤夫的踩踏、水浪的冲刷,更兼汗水、泪水、血水、雨水的浸润,已然成了酱红色的青石板上竟也有了挥之不去的“包浆”,在日辉月光的投射下,它分明给人以耀眼而温润的映照,质朴而亲切,精巧而灵动,浩大而细腻。伫立其上,青石板“包浆”下像煞串串纤夫脚印的坑坑洼洼,终让我定格在我想象中的过去年代里,幻想着与那时风和雨的回声一起荡漾,与那时的船家、纤夫重逢。
一条古纤道,风雨如晦,悲凉如初。在那多不寻常的岁月里,正是成百上千的纤夫们用他们瘦弱的肩背,用他们长满老茧的手脚,硬是在古纤道上拉出了一条商业经济、旅游文化的路径。微阖双目间,我自能想见褴褛布衣的纤夫们背纤时的艰难情状:无论是浊浪涌动、暴风骤雨的天气,还是白雪皑皑、酷日当空的时日,抑或风高月黑、冰霜匝地的时候,他们都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他们知道,尽管自己的每一次弓背弯腰,都要承受无比的酸痛;每一次的手拉脚蹲,都要屏住急促的呼吸,但自己的职守就是前进再前进,他们坚毅的目光一直向前而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或许,肩背又留下了一道道血痕,手脚又多添了一层层老茧,但对一个纤夫来说,还有什么能够比自己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更值得骄傲的呢?背纤,或许注定是纤夫一辈子要干的活,一条又黑又粗的绳子自将他们与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但每每踏着沉重的步履之时,当两岸怡人的美景不断涌现,两岸温暖的灯火投射而出,尤其想到亲人就等待在不远的前方,想及家里酒已温、菜已备,背纤哪怕再苦再累他们也觉得值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河流汩汩,对于诗人意味着的则是找到了灵感勃发、激情奔涌的“火山口”。这也就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为什么诗人总是愿意远足而走游世界的一个根本原因。“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对于诗人,他们当然希望自己更多感知和了解文化的纽带,而文化的真实步履恰恰就落在类似于像浙东这样山重水复、草木葱茏的大地上。哪怕对于自然景致的欣赏,他们也在充沛地感受时序与季节的流转,并在其潮涨潮落、盛放凋零之间体味生命的丰美和流逝。更何况,灿烂多元的文明是人类繁衍至今的不竭动力。我们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人类辉煌文明的一块重要拼图。踏上旅途,离开日常的习俗,诗人更可以跃上浪漫主义的良骥,去寻觅心中的“理想彼岸”,去找回安妥灵魂的故乡。
有人做过统计,在唐代352年中,来浙东的诗人就有400位以上,且大多顺着浙东运河而来。其中仅浙东运河上虞段,就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等20多位著名诗人接踵择舟而行,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而广为流传的诗篇。于是乎,上虞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领秀“浙东唐诗之路”的其中一个重要窗口。尽管李白与杜甫等个别诗人因为先于古纤道生卒而未能赋诗,但他们早先吟诵曹娥江东山等景点所留下的著名诗篇,似乎也让人们填补了心中的一丝缺憾。事实上,李白、杜甫等大诗人们因踏访、游赏、交游、吟咏发出的由衷“盛赞”,不仅给后来者传递了隽永美好的信息,而且也为浙东唐诗之路举了旗、开了路,并使得后来的古纤道有幸成为接续唐诗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越州为中心的这片神秘区域,因经济之发达、文化之深厚、景色之奇丽、宗教之兴盛,终究引发了晋代以后的无数文人前来探幽、怀古、创作,以至到唐代掀起了高潮。当我们翻开唐诗的卷页,一个一个名头响当当的诗人便携诗而出,那不仅是他们浩荡才情的缕缕喷薄,更是他们对上虞自然风光、人文景致的盈盈缱绻。白居易来了,他为《东山寺》写下了“直上青宵望八都,白云影里月轮孤。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的诗句;周昙来了,他为“曹娥”而来,为她的孝行所感,留下了“心摧目断哭江濆,窥狼无踪日又昏。不入重泉寻水底,此生安得见沈魂”的感慨;朱庆馀来了,他听闻“舜井”的故事,伫立“舜井”的刹那间,借着诗兴他油然而吟,“碧甃粼粼不记年,青萝深锁小山巅。向来下视千寻水,疑是苍梧万丈天”……上虞,一个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小到很难寻觅的地方,却因为这些唐代大诗人们的大驾光临,于是在文化的版图上赫然在目,这怎一个自豪与荣光了得!要知道,在中外旅游史和中国文学史上,这样一条以水路为主、以诗歌为载体的纯粹文化游路,且能够穿越千年而长盛不衰,可谓绝无仅有、独领风骚。
古纤道无言,但古纤道一定记住了当年诗人们的一颦一笑、一吟一咏。尽管,古纤道并未成为他们的吟诵对象,我们也很难从诗歌的字里行间寻找古纤道之名,但古纤道定然给了诗人们有力的助兴。其实,对古纤道来说,自己能否引起诗人们和其他人的注意,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任劳任怨和默默无闻中发挥了重要和无可替代的作用。正是这条运河,这条与古纤道发生过交集的运河,除了发挥出航运、灌溉、防洪、排涝的传统作用而外,因为穿越曹娥江,不仅吸引了众多的唐代诗人的登临而成就了浙东唐诗之路,也有力地促进和推动过绍兴的“丝绸文化发源地”“纺织之乡”以及手工业工业基地的滥觞及其兴旺,其中包括推动和促进了上虞青瓷的发展、“女儿红”的滋育……
古纤道,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历史过往,也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人文意象。唐宋以后,运河就更趋繁忙,舳舻相接,风帆如林。南宋状元王十朋在《会稽风俗赋并序》中,对浙东运河有过一段精彩的描写:“堰限江河,津通漕输,航瓯舶闽,浮鄞达吴,浪桨风帆,千艘万胪。”从此,官来商往,舟船辐辏,客货运输,昼夜不绝,成为一条通江达海的黄金水道。作为著名的浙东唐诗之路,唐以后的诗人其中也有不少都曾沿着这一水道,去寻梦当年繁华的文化盛况,去寻找独特的创作灵感。去年,我的一位同事前往宁波天一阁参观,在书法碑刻上看到一首诗《西兴登舟次日渡曹娥江纪行》:“云光水碧渡江沙,一夜篷霜又晓鸦。高埠早船予市散,东皋午梵出林斜。梭轻宜过曹娥堰,镜皎遥迎贺监家。柿叶翻红乌桕白,冬行景物胜春华。”后来我从网上查阅,这首诗的书法是明末清初的翰林院编修姜宸英写的,诗作者也是其本人。这首诗,描写了冬季古纤道沿途的旖旎风光——而从西兴渡曹娥江则必经“曹娥堰”,经“曹娥堰”则必经古纤道。于是,油然想及:千余年来,古纤道上诗人与纤夫的每一次合璧,不就在时时上演崇文与尚工、厚德与布新、柔美与粗犷的巧妙融合,且彰显了韧性与刚性,底蕴与峰尖相得益彰的孤标卓绝的运河文化吗?……
古纤道,作为一道遗落在浙东大地上的人文杰作,不仅感动了古代无数的诗人和其他文人墨客,也自感动了后来者。当年乡贤谢晋导演在参观了家乡的古纤道后,毫不犹豫地就将《祝福》《舞台姐妹》的拍摄场景放到了古纤道上。父唱子随,谢导儿子谢衍也让古纤道及其“女儿红”公司成了电影《女儿红》的主要取景地和拍摄现场。紧接着,古纤道上又迎来了《阿Q正传》《琵琶行》等影片的拍摄。
古纤道,而今晖光日新,当得益于大运河的申遗成功。作为运河的一部分,古纤道保护、传承和利用也迎来了新的春天。历经千余年的古纤道,而今已经从最早的实用价值,嬗变为当今的审美价值——曾经负载的怆凉和悲郁,虽早已随着船舶轮机的轰鸣声而湮灭在了历史的尘烟里,但历史的年轮倒反而显出它的雍容与沉稳、华贵与孤傲、风华与缄默。自然,它独立寒秋的背影,也反衬着时代飞速旋转中文化的落寞、无奈与期待。而今,古纤道上虽已不见背纤人,但新“背纤人”早已呼之欲出。这些新“背纤人”正是与运河与古纤道有着直接和间接利益关联的各级政府以及广大干部群众。他们知道,古纤道是过去时代留给今天的甜蜜回忆,但自己的责任绝不能仅仅止于“甜蜜的回忆”。今天“背纤”的核心要义,就是要在依循传承保护规划的基础上,做好归位与领跑、雄起与复兴、物质投入与创意领先的文章,自觉将古纤道“让”出来、使古纤道“靓”起来、令古纤道“活”起来。看,上虞新“背纤人”借着有厚重、壮美、辉煌历史的古纤道,正奋力“背纤”推动新时代“上虞号”的航船劈波斩浪、扬帆远航——开拓一条“经济文化九县通衢”的新唐诗之路,正是他们的目标航道。


作者简介:赵畅,系中国作协会员,第三、四、五届《儿童文学》金近奖终审评委。先后在《求是》《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每日电讯》《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北京文学》《上海文学》《青年文学》《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解放日报》《文汇报》等发表散文、随笔1000余万字。先后获中国作协主办的“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青年文学》主办的“第二届青年文学散文创作奖”、 中国散文学会主办的“第六届冰心散文奖”。多篇散文进入“中国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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