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在赤峰

我读初中时学到一个词：礼崩乐坏。乐器坏损可以理解，“礼”怎么能够“崩”呢 ? 作为初中学生，当时能有这样的想象，我还曾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呢 !

几十年过去了， 初中时代的 “深刻烙印”已被岁月的尘埃填平。如果不是去赤峰参加第五届国际草原文化节，这“深刻烙印”依然还会酣睡在尘埃之中。

第五届国际草原文化节期间， 组委会提供的资料中大都谈到红山文化，而玉器则是红山文化中最为耀眼的看点。我在一篇论文中看到“古者，行礼以玉”。这时顿开茅塞，原来“礼崩”就是“玉碎”啊 ! 引伸意义就是孔子哀叹东周时期典章制度遭到无情的废弃和破坏。几十年的谜团顷刻间得以冰释，心里爽快极了。

20 世纪 70 年代在赤峰翁牛特旗三星塔拉村出土的玉龙被称为 “中华第一龙”，出土后不久就被国家博物馆收藏，很少有人能够一睹真容。因为第五届国际草原文化节在赤峰召开， 所以国家博物馆破例让“玉龙”荣归故里，使得我有幸在赤峰博物馆与这条“真龙”相见，在橘黄色的灯光中墨绿色的玉龙栩栩如生，显得虎虎有生气。龙体系用一整块玉料雕琢而成，浑圆古朴，巧夺天工，龙首吻部前凸略翘，嘴巴紧闭而鼻端平，双眼凸起呈细长梭形，额及颔底均为细密的斜方格纹络，龙身无纹弯曲成“ C ”型。这条“玉龙”的背后跟随着一大群动物，诸如玉兔、玉鸟、玉蚕、玉凤、玉鸮、玉猪等等不一而足，简直就是一个动物王国。有学者说， 这些以玉料雕刻的动物是古代北方民族对自然崇拜、动物崇拜的生动反映。

这条“玉龙”属于哪个历史时期的文化遗存，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它所出土的地方三星塔拉至今没发现任何红山文化遗存，而它最初之所以被划入红山文化是因为稍后在喀左县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玉璜龙头与它极为相似， 但红山文化林林总总的玉器所共有的特点在这条玉龙身上没有任何体现， 所以有学者将它排除在红山文化范畴之外。考古发现龙形文物是属于兴隆洼文化的石砌龙塑，比红山文化要早 3000 多年，在石砌龙塑上找不到这条玉龙的任何特征，显然石砌龙塑也不是这条玉龙的真正祖源。

赵宝沟文化是介于兴隆洼文化和红山文化之间的一种文化， 距今约 7000 年上下，在赵宝沟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尊上所刻画的龙眼、龙身、以及后颈上飘逸的长鬃均和这条玉龙相同或相似，玉龙的祖籍似应归属赵宝沟文化。兴隆洼文化时期，赵宝沟文化时期和红山文化时期，赤峰地区虽然马鹿、野猪成群，但却还不曾有普氏野马活动，那如何解释玉龙颈上飘逸的长鬃呢 ? 玉龙眼部有一隆起处，而这一骨骼特征和马鹿同出一辙。玉龙颈上的长鬃，过去大都认为是野猪的长鬃，后来人们发现它是赵宝沟出土的陶尊上马鹿枝角的变形大写意，无非是没有分杈而己。玉龙是古代先民想象和写实完美结合的艺术杰作。

我对玉是没有研究的，请教专家后知道雕刻这些动物的玉料都是产于辽宁省岫岩县的闪石玉。闪石玉脱胎于 15 亿年前的白云岩中，品种分为白玉、绿玉、青玉和墨玉，统称为老玉或软玉。岫岩和赤峰两地相距千里之遥， 8000 多年前的古代先民是怎样开采石料，怎样进行贸易，又是怎么跋山涉水进行运输的呢 ? 一件件玉器闪烁的是古代先民的智慧，而隐藏的却是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啊 !

曹雅洁是赤峰学院历史系的一位青年教师，亦如玉佩似的晶莹而又鲜活，她那充满灵气的论文有意无意间将我引进颇为神秘的萨满世界。萨满教是古代北方民族普遍信仰的原始宗教，萨满以玉事神，因此玉器也就成为神器；萨满往往是借助动物沟通天地、沟通人神、沟通生死，所以玉雕动物便应运而生；在玉雕动物中之所以鸟类居多，因为萨满认为鸟类能够在天地间任意飞翔，是他沟通天地的最好伙伴。萨满的事神活动大都在昏迷或半昏迷状态下进行，牛河梁遗址出土的玉人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地勾勒出萨满事神时的痴迷状态。

红山文化中勾云形玉佩最为典型，最为复杂，也最为神秘。这种玉佩往往在中心镂孔作勾云状盘卷，四角多作卷勾状，佩面磨出与纹饰对应的浅凹槽。有人曾指出这种玉佩极有写实痕迹，但写的是什么“实”却没有给出答案。罗汝明是位资历颇深的现代萨满，萨满教研究专家富育光根据罗汝明的描述所绘制的漩涡纹与红山文化中的勾云玉佩的纹络极为相似， 不经意间我们发现，勾云玉佩的纹络就是萨满事神时所产生的幻觉。8000 年前萨满事神时的幻觉与 8000 年后萨满事神时的幻觉一脉相承，真乃神也。

东汉经学家许慎在 《说文解字》 中说道：“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思理之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悦，洁之方也。”

玉集仁、义、智、勇、洁于一身，可谓完美。8000 年前在没有出现铜器铁器，新石器时代，生活在赤峰地区的远古先民就能够雕琢出如此玲珑剔透、精美绝伦的玉器，他们所表现出的智慧、品德不是比玉器更为完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