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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中国·2022华语诗歌散文大赛】参赛:洪加祥(浙江)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2-06-26 发布于江苏

·

古瓷一一中国最后的贵族(十三首)

洪加祥(浙江)

梅子树上的南宋龙泉

梅子树上的南宋龙泉

是一张新鲜叶子做的瓷器

青和翠是梅子的娇嫩肌肤

浇拌玛瑙、石灰碱釉,柴烧火燎

梅子青才横空出窑

做成玉壶春瓶,可装宋酒

那青色,那肥臀性感,是绝代佳丽

很快,龙泉人策马飞报临安

送到了年度宫廷词会上

春瓶倒酒,咕嘟咕嘟

哀伤婉约没了,梅子青迷倒一代词人

梅子虽青,色生脆,但核尖硬

春瓶的釉水绘声绘色,很有腔调

南宋的少女,当然丰腴而亭立

此时,咕嘟起娇情小嘴

嗔怪词会上,酒摆多了

缺盏托,抹茶上的少了

絮絮叨叨,她坚挺傲人,鹤立鸡群

极简之美,让所有嫉妒而纠结的骚客

嘴与心开始言不由衷,溢美宽容

词会上,宋瓷帝国的强大标配

官哥汝定钧的器皿淋琅满目

插着红黄紫绿花的瓶,在争风吃醋

建盏黑乎乎的,遗忘在茶具旁

很不服气,甭管是兔毫还是油滴

只有梅子青盏杯,始终攥在皇帝手心

边饮边把玩,至尊怜爱

李清照上来吟词祝酒时

也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生怕惊扰民间来的少女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一首《奴儿丑》,把杯青梅

从济南到婺州,再来临安

亡夫泪滴在自己的词上

吟出了梅子青般似水年华

而那位田野跑过来的丫头片子

唇口露紫,青釉性感

丰腴地颠簸着迷人的臀部

令所有的皇亲囯戚、达官显贵

意乱情迷,无不心动

我坐在月亮上,想用一首诗鉴赏梅子青

后发现,我的月亮早长在梅子树上

青翠的月光迷离、皎洁

有一天,梅子想从树上跌落下来

我的双眸可畅饮青翠梅汁

那个软绵,这番馨香

想起来,自己也会青翠欲滴

翠色随心左晃右晃,摇曳出一场与古瓷的恋情

我想我能不能再从梅子树上回来

装一大桶月光回来

用猎刀,切开那只玉壶春瓶看看里面为何多次施釉

还能装满青色沁魂的酒

既然梅子青瓷器

早已失传

今天,我需要这样一只

装喝剩的酒,到皇帝书房里饮毒酒

到李清照词里浇灌梅子花

花一风骚,可在宋城御街翻个身打滚

毕竟梅子青已碎

花猝然离世,吴山宫殿就是伸出无数双手来

或已空空荡荡

为了倒塌前的那场侘寂旧梦

我如饥似渴,寻找修内司营

掘地三米,翻找堆积层里的文化

那株梅子找到了,根居然还没烂

还一直想往地下的皇冠攀爬

想在黑暗中拼凑风情万种的瓷片

让春瓶上的梅子重圆

我闻之,大殿残存的酒意依然在挥散

喧哗的宋词却早巳不胜酒力

孤苦伶仃倦缩在书店底层角落

坠落暮色,有人边阅读边流泪

只有那支梅子花因感动拔地而起

探望我这千年后的古怪老头

端详一地残碎的梅子青

这世界弱不经风,碎瓷片也弱不经风

没有什么釉面向胎质宣战

我还能祭奠笑容给谁看

还不如手攥瓷片,拍胸,嚎啕大哭

哭千年前那一场词会忧伤绝唱不易

哭梅子从树枝嫁接到瓷上再见不易

哭有情怀的玉壶春瓶和懂得里面酒故事的真心不易

哭当今读者仅猎奇过去词客发了霉的城南旧事却不关注当今诗人被大量埋没在地下喧泄的情感不易

所有的哭和不易,仍写不清无奈的历史和无常的人性

(2022年3月30日,草于吴山南宋皇宫遗址)

五大名窑的型 

何以中国

首推瓷论

犹如扎髻蓄须,腰肢挺拔

脸庞眉清目秀,棱角分明

的宋少男

居中、对称,从鼻梁到双足

尽显五大名窑的型

神情肃穆而简约

宋瓷,桌上一座座最小的寺庙

站在世界工艺顶楼上,孤傲着

讲述古器心经

清凉寺的手,仍在扒开瓷土

捏造汝窑尊瓶碗会呼吸的型

一只香炉,不仅三足对称

焚在炉内的香和袅袅升起

的烟气也要与双耳绝对对称

面对天青色,心方居中

没有寺庙,也有主持

敬畏地摆正在炉前

宋徽宋才能祭拜祖宗

我,神游在官哥汝定钧的造型世界中

看懂了北宋那一张浑身湿润

灰濛濛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原来是宝光,坎坷岁月氧化

为何地摊仿古瓷无神韵?

如一根芦苇茎叶倦怠,毕竟串不起明晃晃的旧时月亮

胎骨和服饰不对是次要的

主要是造型的线条不对

歪瓜裂枣,面目可狰

即使穿狡猾的化学釉,一眼便能看穿

宋瓷的型,如宫中美人有规制

瘦不得,胖不得

矮不得,高不得

恰到好处,才符合徽宗的审美和文化自信

每一只哥窑出戟花觚,对称着

手工拉坯成喇叭状

胎釉由内厚向外薄,逐渐丰腴开来

手指轻旋,动人心魄的弧度才能旋舞庄蝶,奏响古筝

最后的型,收于外敞或唇口

口沿旋切成刀割般锋利

后辈多少东施效颦均毁在口沿

只有天工神匠灵巧的手指

才将两宋古美尽收于口

止于纹丝不动的三足

都说,紫口铁足的官哥难分

有传世的,也有出土的

其实从胎釉上可分

开细碎片的为哥窑

开大片的才是官窑

薄釉厚胎

夹心巧克力的胎质

一定含西湖多情的紫金土

宋瓷的型学,简约而深远

为华兹中国的灵魂定型

从夏商周的越窑

一步步转型升级到五大名窑

最后,瓷器成了中国

中囯就是瓷器

华美而易碎

可歌亦可泣

紫红的花插,将落日晚霞

流淌进钧瓷的釉水中

凝神静望,一片紫夜星云

直接将我魂魄勾入进去

在此可大梦一场

瓶上插的,不再是三两瓣栀子花啊

而是一个至尊优雅的北宋

居中的身材,对称的曲线

神秘而专注的单色釉

耀州一刀仙,刀刀见才情

眉清目秀,打上宋瓷素雅的烙印

拉坯娴熟,一气呵成

宋瓷的线条棱角分明

型让宋词有了肉身

型让瓷土有了光泽

型让时间有了厚度

型塑造出最后的一批贵族

优雅、活络、形式逻辑

犹如血液流淌在囯人脑海深处

也许,极致极美

总是喜忧参半

因为,一千年从未改变

(2022年3月29日,浙江世贸艺术品拍卖公司鉴定古瓷,诗一掷而就)

青花蟋蟀罐

一只青花蟋蟀罐

有盖有款

宣德皇帝宠爱过的

罐面雕龙画凤,尽呈恩威

还绘花鸟湖鱼,笔墨情绕

我在想,一个寡人的孤独

需要用多少只蟋蟀

生死相搏

心虑才能释放、乐逍遥

罐小乾坤大,争来斗去

好一个你死我活

蟋蟀里的时间,煮的不是青蛙

而是皇帝喜大臣乐的大明

宣德年制的半途而废

一片瞳眸撞瞎了一大片瞳眸

去日经年,就是不宣德

玩一个朝代的心跳

那年月,本来风调雨顺

百业兴旺

大明江山百年红

可一只蟋蟀跳出来

不同意

要取悦一人折腾天下

宣德君的亲力亲为

前呼后拥,开一代先河

斗蟋蟀大会

开得义正辞严

从宫廷书房,开到民间小巷

到处都是蟋蟀市场

连造一只青花蟋蟀罐

到如今,也数宣德最好

玩法很绝,斗法更妙

山沟里野生的最凶猛

因为不食人间烟火

斗死了一批批家养的

可赢家不是林间石缝蹦出来的

而是家缠万贯的贤臣高士

他们仅用蟋蟀的绵薄之力

斗死了一个蟋蟀皇帝

痛定思痛,太皇太后一声令下

愤怒砸碎了宫中所有罐子

奢侈一代终落幕,随风荡飘

只有那些赐赏爱臣的

肤色保养特好的蟋蟀罐

如今仍活着,越活越滋润

披着官服,登堂入室

昨晚,唐伯虎端一件求鉴定

还对我自言自语

“世人总笑我痴和癫

我笑世人看不穿”

我拍拍蟋蟀罐,里面空空如也

青花斑驳在掉毛

历史太阳晒多了

唐伯虎家的品相,也不过如此

何况其他人的

我无语

罐是真的,无法哭笑

(2022年5月12日晚,鉴定苏州大藏家带来唐寅的青花蟋蟀罐)

我的天青色还在

我的汝窑四方盘还在

天青色还在

想一直活着的,奸臣贪官或无数食烟火的好人坏人却不在了

因为,佞宋不在了

能工巧匠不在了

甚至,古窑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天还在,官窑古器养着的百兰花

还在倾诉粉白色艾怨

天青色忧伤

抓一把多灾多难大地之尘

那被战火烧掠过的泥土

是母亲干瘪的乳房与瘦小的脸庞呈现出的南宋紫金土

那千疮百孔的古铜色

与运河水里的全部忧愁激奋

岳飞的十二道金牌仍浮在河上

闪着寒光

如今与紫金土一起捣浇

国破家亡的痛与悲凉被捣浇在泥里,有软弱缺乏火的刚强

但还是能,手到泥到

心到型到

旋转出一片疆土和围墙

口沿犹如美女的红唇

叙说着窑工的执着坚守

还有,圈足的旋切中的力量

再赴天庭,采撷一抹蓝云

选一种世上绝艳的天青

投入到修内司窑烁千年

熊熊柴禾终于点燃

要让泥与火,融为一体

要让生与死,化二为一

然后,再迸发死亡前最华丽的莹澈

开出细碎片,深切且多难

犹如蟹爪纹,横行于最高审美

金丝铁线,炸裂出惊世宝光

呵呵,别再说,君鉴赏过去

就是把玩历史

其实,历史有生死

过往也有悲欢离合

还有,命运险危的节拍

往往和窑工、窑址的呼吸

紧相扣连,只不过

过去心不可得

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金刚经编织的四海波澜

在盘里与白兰花的根交流

天青色说,今日心不可得

(2022年3月7日草就于海南文昌)

夜宿汪家祠堂读官窑

大堂案上,灰青色的贯耳瓶

饱满挺拔,开蟹爪纹细碎片

彰显官窑瓷器威严身份

一支黄花,从瓶口探出头来

打量着我,这个夜来投宿者

这地方,我走过多次

一柄毛笔长的路

从开化可以到徽州

还时不时醮着马金溪汲水

笔舔便是祠堂,雕龙画凤

写尽开化是个好地方

只是,写瘦金体的那位没来

朱熹留宿的厢房还在

好大一个汪家祠堂

三进门大堂,戏台上有琼台楼阁

大大小小房间很多

访古者却不多

两口大水缸,张着血盆大口

欲将我羸弱的影子吞了进去

案桌上那只官窑贯耳瓶,尽管有残,却宝光莹润

默望着,桌上的朱熹墨迹

“理高一切”,歪歪扭扭

黑乎乎的笔墨有点瘆人

满纸的仁义道德

却令人想起愤怒的鲁迅

我想说,别总是学朱子、老子

就时时有怕被理道埋没的痛苦

把自己当作一个农民的儿子

做旁人不识的那只瓶子罢

即使埋没正统,也价值连城

今晚,我祝福着,灌上一杯溪水

插上一支开化小花

要送乡亲们一个急盼的春天

(2022年3月28日,追记在开化县马金汪氏祠堂,夜半鉴定官窑贯耳瓶之心绪)

长沙来的执壶

长沙来的执壶

出发,即赴回家的路

黑石号把唐代沉没了

没人再考古

一把青釉执壶

流短,执长

老少配很典型

孤单只影一千三百年

欲盛伦敦晚宴的冰水

还是装巴黎葡萄酒红袍

也许,唐人推祟丰乳肥臀

执壶才流短聚水长

短是短了点,但有劲道

饱满地喷射一腔阳刚

年少的,是釉面娇莹

真是越古老,面容越年少

如春天胭脂花盛开

千般万载的风雨磨砺

是给阳光淬把火更灿烂

失去的是怯懦和欲说还羞

绽放的是古旧包浆和盛唐荣耀

世上几把唐壶,定有好柄配

龙柄、藤柄、竹节柄

傲然高出壶口

瘦筋骨和老身板

棱角分明填满唐诗的豪放

手巧竹刀快,一个灵魂才出窍

那奋起的一挺,才叫执

柄与壶身力的平衡

一个执字如男孩侧身翻腰

执的是传统劲道

窑工手工拉坯犀利

执的是大师风范

大唐就那么轻轻一执

壶起贺国运

万水千山一壶尽泡

最痴当属长沙执壶

执有人物和诗文

执着的爱,海枯石不烂

胎刻釉融成绝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

但我叹息,老也罢,少也罢

活在一首诗里就值

爱与被爱,谁没个先来后到

(2022年4月2日,草于武林家中)

元青花的前世今生

我是蓝天白云,去眷顾上苍

用大面积东方风韵、伊斯兰情结

把长葫芦叶的树与树交叉在大罐上

看孙膑师傅鬼谷子从我这里下山

到齐国谈老来得子的谋略

而刘备总会与我解释拉帮结伙不容易

讲三顾茅庐,诸葛其实也哭得稀里哗啦

我知道这纯属扯蛋,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所不知道的,从我这里翻墙欢娱崔莺莺的张生

到底偷情多少次正果才成

我只是用青花为元史描绘了小秘密

大写意,免不了有点溢美之辞

我害怕历史会骂我不够真实

蒙元马在河谷,总喜欢吃战国野草

有时元杂剧比抗战神剧还穿越

没有办法,那是奴役画的关公战秦琼

历史有没有真相,我不知道

但我就是元代的真相

辉煌、侈靡,还兼工写意

现在,蓝天白云堆积在沙特王储宏伟的宫殿内

只有寡人可欣赏

却不知我熬走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青花笔意浓,伊朗钴料艳

蓝天下的白云马蹄儿深邃跑

快进快出,全是历史悲痛的万丈落尘

可如今,我认识的人不多了

相依我的人就更少

喜欢我的,有很多只是叶公好龙

或赵公元帅

甚至有睁眼瞎拿着电筒照来照去照得我心里好烦

还背死书似的讲我被奴役被

佳士得、苏富比的拍卖师喜拍惊堂木

只是我异国情侣波普、大维德,都被我的爱情熬死了

英国佬凯纳齐以2.3亿元捧走我之后

《霍华德庄园》里中国青花比草坪上

蓝靛花瓣还要鲜嫩

懂得我的人就更少了

钱烧的祭台,其实最冷酷

没有铁锈斑可以向青花炫耀

有我无它,拍卖价才高

最后,回青料、浙料、石子青料

青花姐妹也不愿相认

束之高阁,我成了宫中玩物

其实,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青花大罐

装米装面,装踏碎元朝的马蹄忧伤和自己流浪四方的痛苦

京杭大运河两岸,战火垒就的低矮土包下,埋有很多殉情的姐妹

元早期元中期的纷乱堆在岸边

如今运河疏淩,两岸各挖宽两米

姐妹们垢头蒙面与钧窑兄弟跳出水坑

只是因为,蓝天白云还不够明丽

总蒙着历史尘埃,黑黝黝的铁锈斑

但微观世界里的网格状

可证明我的贵族身份啊

我就是元青花

我就是一只青花盘口直颈瓶

装酒插花,可以粉饰人间太平

可以大胆做你们的正能量

只不过,花酒的芬芳可陶醉现实

仍无法改变我只是一只花瓶

我很寂寞,被关押在深宅大院里

与隔墙城隍庙边运河来的流浪猫狗

难以相映成趣

品种不同,出生地不同,地位当然不同

他们更寂寞,像无人欣赏的野菊花

满腹艾怨满地伤

而我师承景徳镇,一直至正型

郑河下西洋,到伊斯坦布尔皇宫

大维德从琉璃厂带到大英博物馆

我经世七百年,没有被人埋葬的悲惨

所以浑身莹澈,青花釉面鼓起来

很饱满很性感,犹如不老神女

十八岁时的含香肌肤与容光焕发

唉呀妈呀,当下的你们过于年轻

可别迷恋我啊

我是时光的海洋,不紧不慢

温柔可向,但也许有一天

会一下子将你们对我的爱和追求

不露声色地溺亡

(2022年3月28日开始写古瓷组诗)

十七岁的青花釉里红

十七岁那年,我在开化山坞里写诗

投之邮局后,来五一码头发呆

河滩上,鹅卵石泛起水波粼粼

有块镜片似的东西东晃西晃

晃的我双眼发懵

捡起擦拭干净,原来是块漂亮的瓷片

古代从景德镇挑筐

到一个叫华埠的小镇上船

不小心,碎在码头高拔船的靡淫之声里

七百年后,我在这里拾进黄挎包

瓷片上有青花,还有吐红的斑块

后来才知,这是元代珍品

青花釉里红

那首《崖上飞》,后来发表了

轰动了我的高二(2)班

是县文化馆潘玉光告诉我的

他订《浙江文艺》,学校没订

是巴金女儿李小林编发的

我后来知道时,巳两鬓堆雪

比那块瓷片的真相要迟五十多年

如今,黄挎包早已破烂不堪

里面的古瓷片却光亮如新

青花如天上绽放的艳丽烟花

釉里红却像青春的火焰

当年真的是按捺不住激情骚动

曾经听故宫里的杨先生论瓷

酒后称青花釉里红始烧于康熙

一下子,让西双版纳大象全笑掉了大牙

他视而不见我们国博展出的元代青花釉里红盖罐

也应该到景德镇,或我这里看碎瓷片

也许那样会割破杨先生的无知

血淋淋的,仿佛羞愧回望

英国油画《马背上的夫人》

那真实裸露的戈黛娃

有时想起来,首烧青花釉里红

定是个年轻窑工的一次荒唐

青的俗艳,红的发紫

本不符合元人的审美

但大碗喝酒,醉生梦死

重墨浓彩,也表达其对传统的反叛

只不过,那是年轻时可以有的荒唐

不该是七老八十认知上的荒唐

如今其价值远在元青花之上

经历的往事藏着,又怕被贼惦记

到最后,走马灯似的离你而去

消失的无影无踪,免不了牵肠挂肚

如今,岁月静止不动,太阳

躲在窗外无法动弹

人有时土埋半截,仍不知埋在黄土还是黑土,是软埋还是深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有一块河滩上拾来的古瓷片

翻来看去,仍不亦乐乎

(2022年3月31日上午,在杭州武林家中,翻看收拾瓷片后作)

一堆宋元瓷片,爱上武林门

一堆宋元瓷片,爱上了武林门

堆垒起一个运河码头

曾经扬帆的一艘古船

被水推波逐浪,撞击在石头上

无辜连累了一船招摇过市的花

撞碎成一河滩的花瓣

至今仍漂不完

30年前,我在此拾了几瓣

那时,我还很年轻

裸露河床下的花瓣很古老

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历史残片

武林没有门,只有一地官窑瓷片

大我一千岁

无意间,我触碰了花的痛点和码头的伤心处

撞翻船的运河,古瓷片很多

崛起水岸新城摩天楼也很多

星星点点倒影,持续撞碎运河里的瓷片

花不是花,鸟不像鸟

却有新故事,继续浪打花鸟常泊的水草间

如今,武林古码头还在

游走的些许游船还在

运老苏州到灵隐烧香拜佛

运新杭州网红姑苏门外听钟声

只是那些曾漂泊河上的花瓣

带着窑工的苦心经营与梦想

已埋压在摩天楼停车场下

埋压在车水马龙的过往来回

忽然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

疏淩京杭大运河

瓷片从泥里垃圾般扒出来

南宋、元代、明清符号

一船一船被运走

历史再也没让它们运回来

我,拎一只蛇皮袋

像拾荒者观看城市的角落

捡起,又放下

倾心的才拾回

夜提笔,为它们题款作书签

还封官许愿

设为上品的,官哥汝定钧

元青花瓷片,请君入宝箱

那些明清官窑,小脸贴上大标签

打包装箱

剩下一些偏窑的像流浪猫狗

扔在阳台上

晒阳光,呼吸新鲜空气

我在古码头遗址

看衢州有礼号船驶进来

随手捡起一大摞商周越窑瓷片

骨头都被岁月煮酥了的瓷片

抓起远古伤心欲再碎的花瓣

浑身湿漉漉的直掉泪水

悼念自己被古船埋葬的青春

好在我为遗址,留了一手

这些古瓷片与文化

如今我像敬重为父母在老家修的坟那般

埋在地下,也埋在记忆深处

我想念的时候,就会跑码头看石阶

像梦一样,一遍又一遍会见父母面容

会见我所爱怜的中国易碎瓷片

据说小说写在瓷上,是在元代

有短篇的,讲一朵花的命运

有长篇的分七层,每层有一个故事情节

有青花鱼藻纹的年年有余

有缠枝牡丹纹的花好月圆

读元青花瓷片,令人心悸

不由想起,远方亲人一个个坟茔

仿佛埋着晶莹剔透的青花瓷片

其实,瓷片的世界也充满阶级争斗

推翻一个排行榜,总要有一个阶级先行

有的旧包新,有的“五六七”

却到处说,自己就是官窑真相

其实,真相是惨不能睹

压在底层的,见过杨贵妃跳舞

被扒拉出来,丢弃一旁

年纪虽大,资格也老

但越窑瓷器有时不如一根草

一辈子与古器与残片打交道

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

但一粒米是如何蒸熟的

开花与不开花米的真切感受

只有端详起历史的瓷碗

只有牙齿与嗅觉的咀嚼

才知道压箱底的任劳负重

才体会生坑熟坑不一样的面容

(2022年4月12至15日,改定于武林门省文交所二楼)

与斯康过山东,访宋梅瓶

有一种佞宋文化

用意和韵再塑中国

一千年不变

说不清,道不明

但可以装进一只瓶

唐梅瓶欣长而高大

以胸怀承接外来文化

宋梅瓶单纯而收敛

小口、短颈,丰肩、瘦底

型不像梅

也不暗刻梅花

用泥绳拉坯成型

柴窑填烧的釉面青纯

据说,梅瓶以口小插梅得名

宋人讲究意

瓶体修长而挺拔,体现韵

宋时还称为“经瓶”

但从来不藏古经

只藏意和韵

到了元明后

梅瓶也不插梅

只装能发情的酒

甚至千年之后

不装酒,不插花

只讲究宋式古雅内敛

只讲守口如瓶

成摆设,到处当花瓶

我与斯康过山东

十四米下看运河

地下船殇流的不是水

而是开花的瓶瓶罐罐

仍有几分醉意溅碎卵石与河床

梅瓶白,青花蓝

旧屋新楼齐仰杯

醉倒的运河,侧了一个身

中国的佞宋文化,侘寂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千奇百怪,有酒味有药味

更有墨守成规韵味

只是万变不离宗

观一只梅瓶的风云变幻

线条起伏的变迁能说清

(2022年5月11日上午,忽听杭州防空预警响起)

与赵青云论汝窑

   汝窑出北地,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土脉滋媚,薄甚,亦难得一一明·曹昭《格古要论·古窑器论》

时在宁波,与尔同为古陶瓷教授

教学之余,与赵先生论汝窑

眼前一片天青色

面容豁达,文雅谦逊

为天下汝窑泰斗级专家

从考古发掘到桃李满园

谈及明代曹昭的“出北地”

赵老先生一脸惊喜兴奋

清凉寺、张公巷

鲁山窑、段店窑

一堆堆有余温的汝瓷片

手里翻转着,他如数家珍

找出了汝瓷的前世今生

后感叹,古瓷江湖水不是深,而是浑

我心里还装着月亮

你心里却装着沟渠

没法勾通

当魔压倒了佛,魔就出来了

浑水摸鱼,如吸毒上瘾

佛只能教大家

心智不全者玩不了汝窑

急于求成贪心者玩不了汝窑

找人东看西看自己不懂者玩不了汝窑

汝窑是瓷器中的大百科全书

非数学脑袋加跑窑口反复对比者玩不了汝窑

汝窑与赵老先生一辈子

相知相爱又相守

今天,他与汝瓷在一起

便是一张权威的身份证明

然而,盛誉之下

也有污誉的喷子鼓噪

他说他的,我做我的

一句“随他去了”

散发出魅力隽永的天青色

在中国,若要鉴赏北宋汝窑

学富五车不够

跑市场抢拍卖不够

还要拜访赵青云

与之跑清凉寺、张公巷

那里地上的瓷片会告诉你

一千年颠沛流离、水深火热的痕迹

深埋在历史节点的屈辱与痛伤

一千年如痴如醉、传奇故事的考证

才获得一代代赵青云的悲喜狂欢

后学小白须明白,丛林与文明须选择

学习的最高境界是悟

修行的最高境界是空

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静

学瓷来不得半点虚情假意

知釉,不等于懂胎

懂胎,不等于懂型

懂型,不等于懂窑口

一万年中国陶瓷的真谛

须潜心研究一生才贯通

三五年,你或许能弄懂一块石头

因为它赤裸,因为它赤诚

但想弄通陶瓷的内心,惑人的外衣

你既不能贪婪,也不能傲慢

否则,你不自觉为自己挖坑

且用白日梦为自己埋身

(2022年4月1日,追记与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汝瓷专家赵青云的一番交谈)

我的天青色还在

我的汝窑四方盘还在

天青色还在

想一直活着的,奸臣贪官或是无数食烟火的好人坏人却不在了

因为,佞宋不在了

能工巧匠不在了

甚至,古窑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天还在,官窑古器养着的百兰花

还在倾诉粉白色艾怨

天青色忧伤

抓一把多灾多难大地之尘

那被战火烧掠过的泥土

是母亲干瘪的乳房与瘦小的脸庞呈现出的南宋紫金土

那千疮百孔的古铜色

与运河水里的全部忧愁激奋

岳飞的十二道金牌仍浮在河上

闪着寒光

如今与紫金土一起捣浇

国破家亡的痛与悲凉被捣浇在泥里,有软弱缺乏火的刚强

但还是能,手到泥到

心到型到

旋转出一片疆土和围墙

口沿犹如美女的红唇

叙说着窑工的执着坚守

还有,圈足的旋切中的力量

再赴天庭,采撷一抹蓝云

选一种世上绝艳的天青

投入到修内司窑烁千年

熊熊柴禾终于点燃

要让泥与火,融为一体

要让生与死,化二为一

然后,再迸发死亡前最华丽的莹澈

开出细碎片,深切且多难

犹如蟹爪纹,横行于最高审美

金丝铁线,炸裂出惊世宝光

呵呵,别再说,君鉴赏过去

就是把玩历史

其实,历史有生死

过往也有悲欢离合

还有,命运险危的节拍

往往和窑工、窑址的呼吸

紧相扣连,只不过

过去心不可得

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金刚经编织的四海波澜

在盘里与白兰花的根交流

天青色说,今日心不可得

(2022年3月7日草就于海南文昌)

大白天在禹州,看七彩晚霞

禹城走街,时常可见到

丁铃当啷挑锦盒的伙计

里面装着晚霞火烧云,随时打开观赏

红斑狼疮般病态之美

在眼前晃来晃去

凝神看,整个禹州多像李可染

在画万山红遍

晕都晕死,大白天看七彩晚霞

原来,满大街在卖钧窑瓷器

可是,庄子的旧房子

今巳不见

那么,在哪里可以

拜偈庄子

静心听逍遥游养生主齐物论

此时,有一只北宋的花蝴蝶

从钧窑水仙盆花丛中飞来

只要我不惊动正在作画的宋徽宗

那晚霞似火时,就能梦见庄子

梦见水仙花在宝盆内展翅欲舞

梦见宝盆内清水正与晕散窑变的红斑

浸淫出逍遥的爱情

可以这样说,水仙盆的样子

就是庄子的样子

精致、庄重而古雅

四足稳如泰山,又与众不同

放一簇水仙,伸手可穿过栏杆照耀纸上的瘦金体

不紧不慢的釉水从胎里流淌下来

用一千年的跋涉

才使红斑与水仙一起开花,养家糊口

逍遥在物型间

逍遥在养生里

直把北宋当战囯

今天,我在故宫库房内

触摸到了徽宗微弱的声息

红斑绿釉撑起的那个欲崩的天

无奈端详赵公,想必他也在看我

想着时,捧起钧窑水仙盆的

有元世宗、明太祖

还有康熙、雍正和乾隆

王者神情依旧在

只是人早已不在

钧窑水仙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当年瓷工随手捏出的一只盆

现在早巳不养水仙了

养的是身价与玫瑰紫宝光

养的是时间

养的是一代代君王的雅兴

那么,今后它又会养谁呢

如我在上海鉴定古物

但始终无法鉴定自己

这只眼神开始洩泄的老瓶

    (2022年3月29日,草于浙江世贸艺术品拍卖公司鉴定中心)

  洪加祥宁波大学特聘教授、中国计量大学客座教授,浙江日报首席记者,中国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和国家级文物鉴定专家,北京国博文物鉴定中心鉴定专家;1971年开始发表诗歌,曾在《诗刊》、《人民文学》、《收获》等发表诗千余首,1986年后专攻报告文学,在中央省以上报刊发表一千万字以上,出版专著35部,有近诗选入《2021中国诗歌年度排行榜》头条,曾获奖120项(次),有多部报告文学作品被拍成电影、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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