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了我燃烧的冲动 ——读孙友田煤矿诗笔记 文/老土 几年前,我有幸参加一次丁可先生的诗歌研讨会,听着很多名头正旺的专家玄而又玄的点评分析,我一脸茫然,很是为自己的学识浅陋而脸红。我只是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丁可先生的《母亲的专列》,我已经完全陷了进去,那一刻,我想哭,我感觉泪水就要冲垮心的堤防,感觉到来自字里行间庞大而浑厚的拥抱,不能动作,不能语言。 主持人点了我了名,希望我说些什么。我努力的从丁可先生诗的意境中挣脱出来,可那撼人的力量是那么强大,我组织不了冠冕堂皇的语言。我说,读丁可先生的诗,我只能借用某个时期著名的一句话:丁可的诗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呀!——很粗暴但很直接很真诚的评论,但却是我的心声。我不懂诗,但那时我想,原来诗歌可以写得这么好。 之后许久,我似乎没有读到丁可先生那样的诗了,虽然也掏钱买了几本余秀华女士的诗集,其中的大胆和瑰丽的浪漫也让我感叹,但总是感觉少了些契合自己的力量。 孙友田 1937年12月15日出生于安徽省萧县黄口镇。1957年毕业于淮南煤矿学校矿山机电专业。历任江苏徐州贾汪煤矿技术员,江苏省文化局专业创作员,《雨花》杂志诗歌组组长、编委,《扬子江》诗刊主编。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江苏省作协诗歌工作委员会主任,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偶然的由头,诱发了我读孙友田先生诗作的计划。 孙友田先生是著名的煤矿诗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写作者。在解放初期那个激情澎湃的岁月,他一个普通的青年矿工因为写诗而成为全国劳模,这是直到今天都难以再现的写作者的辉煌。 孙友田的名字于我并不陌生,我们都曾经是徐州煤矿的一名矿工,都曾是出自矿山的文艺青年。只不过他名满天下时,我才刚刚出生。 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孙友田先生在徐矿宣传部挂职体验生活,其时我在电视台工作,有机会与这位大诗人相识。只是那时年少情怯,看这德高望重的大诗人总有些缩手缩脚,只能以仰视的角度面对先生,错失了实实在在讨教的机会。只是记得他讲过一个段子,说他老家有个农民有一天牵了一头黄牛进城,被交警拦了下来。农民说,俺是来配牛的,咋不让俺进呢?警察说,城里没有配牛的地方。农民说,咋没有就在前面,不信你看看,那门头上的字写得清清楚楚——警察顺着农民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门牌写着“汽车配牛厂”的字样,再一细看,警察笑了,说,大叔,那不是配牛厂,是“汽车配件厂”,那“件”字的单立人旁掉了才成了“牛”,汽车哪能和牛配呀!农民说,怪不得呐,那天俺看到也犯嘀咕,但想着这汽车配牛最不济也能生个拖拉机,这才把牛牵来的——先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大家笑他也笑,笑声爽朗而亲切。 这份亲切,当然是来自煤矿的矿工缘。 段子手孙老,最著名的当然不是段子而是诗。 孙友田的诗有劲,而且这种劲是触手可感的实劲。 “我是煤,我要燃烧!”这是孙友田先生诗歌中的经典名句,至今60多年过去,关于煤关于煤矿关于矿工的诗句汗牛充栋,但若论经典特质和深远影响,惟有此句。这一句,我不止一次地在写作中引用,但其时我并不知道这名句是出自孙友田先生的哪一首诗,更不曾读过这首诗。 今天,我从196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孙友田诗集《煤城春早》终于读到了这首诗。 我小心地翻开这本只有82页的小册子,发现这句经典诗句还不是出现在诗集的首篇。 这本诗集的第一首诗叫做《飞马报捷》,一读之下,便再难释手。 “駿馬 紅鬃, 一声长鳴, 四蹄生风, 飞在彩云中。 金鞍 銀镫, 騎手是矿工。 一盞矿灯指路, 前程灿若虹; 万吨煤炭手中举, 紅彩繞烏金, 霞光射太空。 斗大金字題煤壁: “开門紅”, 犹如战鼓擂三通! 头上三面紅旗, 笑卷东风; 脚下煤浪滾滾, 铁水汹涌。穿过云, 穿过雾, 越过山水千万重, 惊欢呼, 北京在望中。 1960,12,夏桥煤矿” 这首诗,著名散文家和教育家、后来出任《写作》主编、中国写作研究会会长的吴伯箫先生曾评论说“《飞马报捷》一诗,写煤矿工人的形象,最写得活泼矫健,惟妙惟肖”。的确,读完第一节,我就有了十足的画面感。“駿馬/紅鬃,/一声长鳴,/四蹄生风,/飞在彩云中。/金鞍/銀镫,/騎手是矿工。”多么牛气的场面。比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的骄傲,平添了逼人的阳刚之气。 此诗末一句“北京在望中”,在后来的《石炭歌》集子中改为“北京会群英”。 再一首《采煤工的话》诗中,一共五小节,其中四小节都以同样的“再难也要采!”收尾,说的是“难”,但给人的不是沮丧和气馁,而是知难而上的气势和勇往直前的干劲!您看“地下水,作了怪,铺头盖脸泼下来,满腔热火浇不息,夺煤雄心怀中揣,再难也要采”,这就是我熟悉的矿工、熟悉的属于矿工的豪迈,“有虎就有武松在”,这样的气势让人心潮澎湃! 孙友田的诗有景,这样的景让你忍不住置身其中。 《大山欢笑》这首诗排在《煤城春早》的第三位置,那句著名的“我是煤我要燃烧”就是出自于这首诗。这是一篇激情四溢的华章。只有25行,就把矿工在大山里发现新煤矿的喜悦之情渲染的淋漓尽致。 整首诗就像一部节奏鲜明的影片。开首一句“一阵炮/大山喜得跳/喊醒怀中黑宝/快快/别再睡懒觉”轰隆隆一阵炮声先声夺人,笑呵呵一座大山情不自禁。镜头由远及近,场面由壮美而细腻。“风钻响/岩石笑/军号鸣/哨子响/锣鼓喧天红旗飘”每一行都是一个快闪画面,结尾句的“黑宝石,往外跑,满山满谷金光照,一路大声喊:我是煤,我要燃烧!我是煤,我要燃烧!”更是像极了影片的结尾,披着金光的乌金煤流,从大山之间滚滚而出,从我的视角看过去,煤流先是扑面而来,呐喊声渐渐高亢响亮,之后就在我的面前转了一个弯,一路呼喊着、奔涌着渐行渐远,惟那“我是煤我要燃烧”的呼喊余音回荡。 我不懂诗,不知道如何来评价一首诗,但我清晰的知道我读此诗的感觉,那就是有一种站起来大声诵读的冲动,“我是煤,我要燃烧!我是煤,我—要—燃—烧—”! 这种景致分明的特点在孙友田的诗里近乎贯彻始终。比如“走进矿山看一看,红的是喜报黑的是炭”、比如“大井口,日夜忙不休,挂红灯,结彩绸,车车乌金下面走,来往矿工雄赳赳,新年第一班,举右手,誓夺煤炭大丰收。小三子,红纸上面表决心;老于哥,青石板上磨斧头”。等等无一不是。 孙友田的诗有情,这样的情让你热泪流淌。 这情里有矿工的豪迈之情。因为孙友田就是矿工,他熟悉井上井下的一切环节,这样的熟悉不是走马观花得来,那是打过眼、放过炮、扶过棚、钉过道的老窑户才有的感觉,这样的气质真的模仿不来。——“炸药填进厚煤层/哨子响三声/放!/砰!砰!砰/乐坏了我这名老炮兵/高兴劲儿/钻进每根骨头缝”,高兴劲钻进骨头缝的感觉岂是局外人所能知晓。 这情里有积极奋进的向上之情。不怕苦、不怕难,一门心思多出炭。如果把矿工的采煤放大为每一个人为事业或职业的奋斗,孙友田诗中不畏艰辛、勇往直前、乐观大气的精神,也同样适用于很多。 这情里有藏不住的悲悯情怀。那老煤洞里的童工脚印,“举矿灯朝着朽木下面照去,一个脚印看得很清//这脚印又瘦又小,却保存的非常完整,五个脚趾痕深深地陷在泥里,像五块红铁烙进人们心中”让人心酸不已。《雨中》矿工妻子打着各色雨伞等待矿工升井的场面则是让人倍感温馨。——“彩色的伞围满井口/给他镶上了漂亮的花边/这恰似雨中盛开的一丛牡丹/来迎接井下的英雄凯旋”,想想都让人心生温暖。 孙友田诗中的真也同样让我感动。诗中的强烈地时代脉动也令我振奋。或有人说,有些诗显得粗砺、有些诗还明显有那个时代政治特质,我不以为然,我以为正是那份粗砺让我感到过瘾,那些时代特质也是促使我回头读诗的引力之一。诗人不是政治家,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知五千年下晓万万代永远正确的的神算子,那些只是一个激情四溢的年轻矿工的真情实感,是根植于那个时代土壤上盛开的鲜花,沾些那个时代的风染些那个时代的雨有啥了不起,我看只是增了些岁月的沧桑,丝毫无损我对诗人的敬仰。 如我这样的年龄,喜欢或不喜欢读一个人的诗文其实已经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也不会再有与人争辩的心思。喜欢孙友田的诗,便搜罗来孙友田各个时期的诗集,可惜因为疫情,很多集子还没有收到,之后的日子慢慢去读或许又会有更多的感受。 谢谢孙友田先生的诗,这些诗让我在这样的年龄里竟勃起了燃烧的冲动!祝愿孙老健康长寿! 敲门声又响,又一本诗集就要捧在手中! 附录孙友田诗选: 大山欢笑 一陣炮, 大山喜得跳, 喊醒怀中黑宝: 快快, 別再睡懶覚! 春到人間, 快快提前去报到! 万年煤层打个滚, 一山烏金往外冒。 云散, 烟消, 寂靜山林变热開 风钻响, 岩石笑 軍号鳴 哨子叫, 鑼鼓喧天紅旗飘。 黑宝石, 往外跑, 滿山滿谷金光照, 一路大声喊: 我是煤, 我要燃燒! 我是煤, 我要燃燒! 1960,12,夏桥煤矿 孙友田《大山欢笑》 孙友田诗选 摊开这张矿图 摊开这张矿产图 咱们的矿区有多大, 埋着的煤层有多厚, 矿长去问钻探队, 钻探队正在问钻头! 东南、西北一群山, 亿万年秘密已泄漏, 大力开发新煤田, 总算开了头。 九里山,孤山口, 摊开了这张矿产图, 又黑又亮的煤田哟, 能炼焦炭能炼油! 正西的那条小山沟, 就是明年的新井口。 青山泉,大黄山, 天天在砰砰砰地炸石头。 咱们的煤田西南走, 要与淮南扯起手, 贾汪开矿四十年, 只在边上咬两口! 再过几年后, 山窝里头火车吼, 一分钟一列车, 乌黑的金子往外流! 19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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