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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生活之——经布(三)

 朱福生 2022-06-30 发布于辽宁

三  织布

经布是个非常复杂的活计,远非我们几句话或者几张图片就能说明白的,要不,精明吝啬的庄户人家就不会花大价钱去请机匠师傅,而且还要好言好语、好酒好菜地招待了。

我虽然不懂具体的技术,但是看得多了也能说出大概的过程。

把线绺子团起来以后,要从线绺子的一端开始,根据设想的图案,把各个颜色的经线进行排列,几根白色的,几根黄色的,再来几根白色的,然后是几根绿色的,这样直到把整把线绺子都平展开来,形成布匹条纹的最初形态。

为了让这些经线的顺序固定下来,有条不紊,机匠师傅会把线头穿过一个类似竹篦子的工具,这过程就是“扦镶杼”,这个动作就叫“扦”,把线头插进去。然后通过这个“镶杼”一点点地把线绺子里的各色经线各就各位,之后把这排列好的经线卷在宽大的机头上(一个类似线轴的工具),这就是“镶布”的过程,我理解这个镶字是个动词,是固定、稳定、安放的意思。

镶布结束,要从线绺子的另一端开始整理,把线头接一出一分别穿过两个缯片,把经线分成两部分,这就是所谓的掏缯的过程。

这是经布的最主要的技术,因为这两个缯片,分别要和织机上的左右脚两个踏板拴在一起,让这两部分的经线形成一个夹角的空间,好从这个空间来回穿梭子。

所有的经线,最后还要从一个织杼中穿过来,拴在织机的卷布轴上,当然,经线的排列顺序必须和机头完全一样,丝毫马虎不得。这个机杼乍一看起来像一块长方形的大木板,只不过中间被掏空了一块,掏空的部分镶了细细密密的竹篦子,经线就是从竹篦子的缝隙中穿过来的。

这些缯片和织杼,都要吊在织机上方的横梁上,让它们悬起来,不能给经线带来压力。不同的是,栓缯片的两股绳子分别拴在一个活动的横杆的两端,横杆的作用相当于是平衡杆,下边一侧的踏板踩下去,平衡杆一端低下去,另一端自然就被吊起来了。这样,两部分经线就不停地交叉,把纬线夹在中间,形成布面。

织布用的纬线,在上文里我们说过的,是被缠成的“帑穂(tang sui)”,帑穂被用温水泡过,是为了增加纱线的柔韧性,然后帑穂被塞在梭子里,线头被从梭子中间的孔里抽出来,不停地穿梭,不停地被抽出来,直到用完这个帑穂,再塞进去一个新的。

梭子是用一整块的木头掏成的,表面被打磨的非常光滑,确保梭子在来回穿过的时候不会勾到经线,梭子两边的尖角还包了铁皮,猜想是为了防止裂开,或者起保护梭子的作用,在掉下去的时候,不会被磕破的。

织布,并不是每个人都行的,需要非常高超的技术。不仅手、脚、眼要完美配合,而且要熟知织机的个性,达到人机合一的境界。

穿一下梭子,拉一下织杼,踩一下踏板,再穿一下梭子,再拉一下织杼,再踩一下另一只踏板,就这样循环往复。织布的进度就是靠着纬线这一丝一缕的积累完成的。

母亲是村里有名的织布好手,她的动作特别轻盈也特别连贯,每一次拉织杼,看似力道不大,但声音特别轻脆,就在织杼弹回去的档口,梭子已经从手里出来了,她穿梭的时候似乎只是用食指轻轻一拨,但力度恰到好处,刚刚能够传到另一只手里。踩踏板的动作几乎同时就完成了,看不出丝毫的停顿。

所以从窗外听起来,母亲织布的机杼声是均匀的,连续的,很有节奏、很有特点的,就像一个人的脚步声一样,听得习惯了,就能分辨的出来。

后来初中时候,课堂上读到《木兰诗》一章,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

惟闻女叹息。

不用老师解释,我的眼前立刻就能出现母亲在织机上劳作的情景,耳边仿佛回响着那“哐当、哐当”单调、寂寞的机杼声。

后来,又读到古诗十九首里《迢迢牵牛星》一章,里面有“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的诗句,就觉得更加形象,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织机上忙碌的身影。我把这首《迢迢牵牛星》背诵给大家: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当时母亲在织机上挥汗如雨,终日忙碌,一丝一缕地织造着这艰苦的生活,不知道她的心情如何,有没有惆怅叹息,有没有失望悲伤,有没有泣涕零如雨呢?

我们家经布的时间大多会选在春末夏初,一来是农活相对少些,可以集中精力织布。另一个原因是夏天气温高,织布的时候手脚更灵活一些,如果延宕到了冬天,屋子很冷,又舍不得生炉子取暖,织布的人就会很受罪的。

记得读过唐人的一首诗里面,描写的就是腊月天织布的凄凉景象:

风劲衣单手屡呵,

幽窗轧轧度寒梭。

腊天日短不盈尺,

何似妖姬一曲歌。

我想,这肯定还是在南方地区,北方地区肯定都伸不出手来的。

织布是个漫长的过程,靠的是时间。而家里面每天还有很多生活琐事需要母亲去打理,肯定会顾此失彼的。为了加快织布的进度,母亲手把手地教会了大姐。

大姐很有悟性,很快就学会了,虽然她还达不到母亲的水平,但她身体好,有耐力,每天几乎长在织机上,不停地织,很有愚公移山的劲头儿。

我和老妹妹放了暑假,经常在西屋里看大姐织布。大姐也给我俩分派了任务,让我俩给她捡梭子。每当梭子掉下去,我俩都会争着去拾,看谁的动作快,期望着获得大姐的表扬。

后来老妹妹干脆就蹲在织机的下面等着,我也干脆蹲下去,和她竞争,每人守着织机的一侧。我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织机的运作,因此对织布的动作记得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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