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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隔十五年之后，《经济学的终极基础》重新出版，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事件。一方面，它反映人们对这本书的主题与方法重新产生了兴趣，另一方面，这本书对于人们更加深入地理解经济学在改善社会中的作用，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本书作为米塞斯的“终极”作品，其意义不仅是因为它处理的是经济学最基础、最基本和最首要的来源问题，还因为它也是米塞斯最后的一本书。它问世的时候，米塞斯刚刚度过他八十岁的生日，这本书为米塞斯跨越半个世纪的学术生涯画上句号（他的第一本书是1912年以德文出版的《货币与信用理论》）。尽管在之后的岁月里米塞斯继续他的学术，发表了一些新的论文（包括重要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历史背景》），但这本书之后，他已经没有新的书出版。随着这本书的问世，米塞斯完成了他主要的科学成就。这本书在真正意义上传达了米塞斯作为经济学家、哲学家和自由的爱好者，在他生命即将结束时，他最迫切地想传达给世人的话语。 因此，毫不奇怪，这是一本用巨大的激情和清晰的语言写就的作品。尽管这本书中的很多主题在米塞斯之前的书中就已经涉及，但在这里我们看到这些主题被结合在了一起，激情地宣告了经济学的真正特征。他无畏地捍卫了经济学的认识论基础，使其免受批评者的攻击，并且也轻蔑地驳斥了各种自命不凡的科学哲学，它们都是建立在对经济学的教导极度无知之上的。 几十年来，米塞斯都在耐心地、不知疲倦地建立他的社会思想体系。他在从事这一事业时，刚好处在思想潮流对他不是那么有利的时代中。尽管当时占据主导的认识论使得米塞斯人的行动科学很难被他那个时代的思想家所接受，尽管经济学中时髦的方法论创新使米塞斯自己的经济学在他的批评者看来是科学进步的蒙昧主义障碍，尽管意识形态的潮流导致米塞斯的政策结论被视为愚昧与反动——尽管存在所有这样的打击与蔑视，但米塞斯从未退缩。洋溢在这本书中的激情，可以让我们洞察到，是什么使米塞斯在那思想孤立的年代仍然能够坚持写作与教学。 实际上，米塞斯在这本书中阐述的思想是他社会科学，也是他整个经济学的精髓，米塞斯一次又一次地解释，经济学这门学科的特征与自然科学的特征是截然不同的。米塞斯说，一旦一个人完全理解了经济学的教诲，那么对他来说，经济学与那些视野仅限于自然科学的哲学家所提出的狭隘认识论纲领不相容，就是很显然的。正是出于这一认识，米塞斯地猛烈地攻击了逻辑与经验实证主义的教义。米塞斯认为，这些教义的肤浅，从其哲学基础中就可以感觉到；如用被正确理解的经济学理论去澄清，那么它们就会破产。米塞斯指出，经济学遭受无端的攻击，实证主义者的那些先入之见要为之负责。 米塞斯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他反对把只适合自然科学的方法非法地运用到社会科学领域中。米塞斯坚持，在人的行动领域，我们不可能抛开人心（mind），理智（reason），目的，价值等这些范畴。试图理解社会现象，而不承认有目的的、理性的个体的人的行动，那将是徒劳的和误导性的努力。 但是，使米塞斯激烈反对实证主义的原因还不在于实证主义对此视而不见。米塞斯看到，实证主义对经济学的否定，已经构成了对自由社会与西方文明的威胁。正是经济学证明了不受干预的市场的社会优势。这些证明的有效性，极大地依赖于对个体的人的行动的那些洞见，而实证主义视这些洞见为无意义的废话。激起米塞斯激烈地，强有力地反对不把人的目的性作为经济学的哲学基础的原因，除了他对真理的激情之外，还有他对人类自由与命运的深切关切。因此，正是米塞斯这最后一本书，为我们了解米塞斯献身于科学与学术的最根本的——“终极”的——动力提供了惊鸿一瞥。我们对米塞斯的个人看法，即他充满激情地、设身处地地关注自由社会的未来，与米塞斯是一位严肃的、价值中立的科学家绝非相互冲突的。米塞斯是科学，特别是经济学价值中立性的精心守护者。米塞斯一再强调，经济学的结论，并不反映经济学家的兴趣与关切。他们公正、严格地处理社会中个体的目标被政策或制度安排所促进或扭曲的程度。 米塞斯显然会承认，他终身的追求与经济学教学，是受到一些“价值”的激励，这些价值本身必然是在科学的范围之外的。当然这些价值包括思想上对真理毫无理由的激情，以及一个自由的爱好者对自由社会的向往。但是米塞斯可以自豪且体面地驳回任何对他的科学结论公正性的质疑。这正是因为他认为，经济学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中扮演关键性的角色。米塞斯也看到，经济学家在对科学真理的无私追求中不腐化（incorruptible）是多么重要。对科学家来说，有必要一视同仁地对待那些看上去与他的思想旨趣相反的观点与那些结论更符合他的价值的观点。如经济学要在观念与意识形态的斗争中充分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那么只有严格遵守思想诚实的标准，并坚定地拒绝任何形式的腐化，这一目标的实现才是有可能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尽管米塞斯几十年来被学界无耻地忽视，但他仍然能够持之以恒，沉着平静地从事他的科学工作。米塞斯严谨的科学中立，正是源于他坚持其基本信念的激情。仅此而言，这本书的再次问世就会受到欢迎，因为它让我们看到米塞斯的这些方面。 自这本书首次出版以来，思想界的氛围在几个方面发生明显变化。在它首次面世之前，米塞斯拒绝屈服的那个正统学界，它的墙体已经出现了裂缝，甚至是张开的裂缝。当时，米塞斯让我们去关注的实证主义思想的致命弱点，已在意识形态上截然不同的科学哲学家的书籍和专业期刊中得到广泛承认。哲学时尚的钟摆现在已经决定性地转向了米塞斯的方向。不幸的是，经济学家经常顽固地坚持哲学家自己早已抛弃和不再相信的哲学立场。然而，米塞斯有关经济学认识论特征的敏锐洞见，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被一些国家中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所欣赏。 因此这本书的再版非常及时。由于这本书体现了米塞斯一贯的写作风格，即清晰、具有穿透力和直率，它必然会在目前这种更为热情友好的思想氛围中给人留下印象。我们也许可以猜想，如米塞斯本人看到这一场景，也会有一种平静的满足感。说实话，他不是一个用“受欢迎的程度”或“作品的销量”来衡量他的科学工作是否成功的人。我们在他的书中读到，“真理的标准，是即便没有人打算接受它时，它仍然起作用”。但是，既然哲学家和经济学家可能已经准备接受米塞斯在他最后这本书中如此热情地阐述了的真理，那么将这本书再次呈现在我们面前是一件很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本文为科兹纳1977年为米塞斯《经济学的终极基础》第二版写的序言，由朱海就翻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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