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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旯

 且听春踪 2022-07-01 发布于河北

二牛脑子不怎么灵光,他哥哥大牛也这样。俩人一前一后从娘肚子爬出来就把一半心眼弄丢了。
那年头不讲测基因,也没有产检。贤头也弄不明白,怎么生的这俩双胞胎儿子,不光长相一样,脑子也一样呢?哪怕有一个是正常的也好。难不成俩人把脑子一人分了一半?
大牛和二牛的爹天天看着俩傻儿子,感觉没了希望,每日憋气心窄。在他们哥俩五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
贤头看着俩傻儿子,是真想买包耗子药一家人跟着一起死了的。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下得去手啊!
就这样,贤头顶了她男人的工作,白天去上班,把俩儿子锁在家里。还好这俩孩子胆小老实,从来不给她惹祸。
贤头那时也就三十出头,长得倒也规整,有人给她介绍男人,条件出奇的一致,都让她把傻儿子先送走。
贤头一夜夜睡不好觉,俩儿子连打呼噜的声音都一致,睡着了的大牛二牛跟别的孩子一样,大睫毛像蝴蝶翅膀,梦里也咯咯笑出声。
贤头借着月光越看越舍不得,就像天一亮就要送走似的,泪水一流就一晚上。
送哪里去呢?送孩子他姑姑家?不行,他姑姑没工作,天天还得看他姑父脸子呢!俩孩子得不着好!送……
贤头叹了口气,这口气一出来就算是认命了。当妈的要是嫌弃孩子了,还有谁能拿俩傻孩子当宝吗?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大牛二牛转眼就都长大了,贤头的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
随着俩孩子长大,他们的性格终于分出来不同。大牛憨厚乖巧听话,二牛倔强暴躁力气大。
贤头安排他俩去捡破烂,总得给俩儿子的日后做打算,她想多攒些钱,给他们都交个养老保险。这样等她百年之后,俩孩子好歹能有口饭吃。
大牛总能带回一袋子瓶瓶罐罐,二牛则是总空着手回来,有时候还鼻青脸肿的。
因为二牛犟,问也不会说。贤头只能问大牛。原来垃圾桶也都被“垄断”了。二牛负责“打江山”,大牛才能捡到破烂。
就这样几番折腾,二牛成了这片的垃圾帮的帮主,再也没有人敢跟他抢了。大牛可以随心所欲,想翻哪个垃圾桶就翻哪个。二牛打出了经验,想把疆域拓大,以他的小区为圆心向外延展,大有成吉思汗骑马征服世界的劲头。

贤头一直怕俩傻儿子出去挨欺负,现在有二牛在,她终于不用那么担心了。看看跟他们同龄的孩子都成家了,于是贤头又生出来给俩儿子找媳妇的念头。
贤头跟媒人说“要是人家姑娘稀罕老实的,大牛肯定能行。要是人家姑娘稀罕有个性的,二牛差不了。”贤头特意用了“个性”俩字,这可是新名词,说出来嘴巴都香喷喷。
贤头这么多年没收拾过房子,总想着多攒点钱。这回也找人把房子刮了大白粉。木头窗户换了铝合金的。算计着三间房娶俩儿媳妇还能将就。
这一天在媒人安排下来了个瘸腿姑娘,姑娘喜欢老实点的,能过日子就行,大牛正好合适。二牛就被轰回屋里猫着。
大牛不太明白娶媳妇干啥,但天性还是让他有些懵懂兴奋。一大早起来就等着,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把俩前襟扭成了麻花。
姑娘一进门,大牛就愣了。这姑娘模样端正,还抹了口红,见了大牛还笑了。
大牛已经快三十了,哪有姑娘拿正眼看过他,这时心里面不是装了小鹿。那是装了火箭。于是为了表现他的高兴,转身飞快的冲进屋里,一下子窜上了炕,鞋都没脱。
姑娘脚步慢,等她挪进来时,抬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炕旮旯的大牛,大牛如狮子王般俯视着姑娘,嘿嘿笑着。
姑娘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跑这么快过,就连贤头的呼喊声都给远远甩在身后“姑娘!要不见见二牛……”
二牛当然也有动桃花的机会。贤头跟他说时,二牛一脸的不耐烦“找那玩意儿干啥?还得给她花钱!”
“傻小子!媳妇还能给你做饭洗衣服呢!还能陪你聊天。”
“我可不要瘸腿的,玩不一块!”
媒人笑着“保证不瘸!健全着呢!”
姑娘进来的时候藏在媒人后边,媒人跟她躲了个猫猫,才把姑娘本尊露出来。
姑娘穿着红裙子,胸前一片晶晶亮的水渍,外圈是半干的印子。嘴边淌着纯净水,两只眼睛一个看左边,另一个看右边。
二牛看了姑娘一眼,就顺手抄起了门边的笤帚。
贤头赶紧抱住了二牛。二牛还在骂着“我叫你不瞅我!揍死你!”
媒人吓跑了,姑娘俩眼睛都吓得转到了内眼角,笔直的跟着媒人也跑了。
从此以后,哥俩就再没犯过桃花。

贤头也想开了,娘仨就这么过吧!总比娶来个累赘强。要是找个傻媳妇再生个傻孙子,还真不如让她直接死了好。
都说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句话能跟着历史流传这么久,是有它一定的命中几率的。
大牛老实,有人给他介绍了工作。去砖厂看门。一个月有五六百块钱贴补家用,怎么也比捡破烂多。贤头觉得生活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阳光。
可是上了俩月班,大牛就被辞了。因为半夜来了贼车偷砖,大牛不光给人家开了大门,还热情的帮着贼把砖搬上了车,甚至比贼搬得还卖力气。最后贼不好意思了,临走送了大牛一盒烟。大牛擦着汗拿着烟,虽然他不吸烟,也觉得特别自豪。
大牛想不明白,自己那么卖力气咋还被辞了呢?他就天天念叨这点事儿,闷闷不乐。也不出去捡破烂了,人也越来越瘦。
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送去医院检查,肺癌晚期,一切的治疗都没有了意义。
也许最后这段时光是大牛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他天天有吃不完的好吃的,退休后的贤头寸步不离的赔着他。
到了后期,老实的大牛变得无比狂躁,常常憋气憋到脸发紫,一口气跟不上一口气。他变得狂躁之后,二牛反而老实了。贤头还看见过二牛抹眼泪。
大牛死的前一天精神特别好,脸也比平时有了点血色。吃了两个肉包子还喝了一碗鸡蛋汤。
贤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自己男人也是吃了一盘饺子后才走的。
大牛死了,临死时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他想在那里掏个窟窿来透气。两只眼睛突着,像是要爆出眼眶。
二牛吓得躲了起来,他害怕极了,唯恐被传染一样。直到听到自己母亲的嚎啕声,他才敢跟着哭了出来。
厄运并没有就这样离开这个家庭,过没多久贤头也病了。
其实她身体一直不好,就这么硬撑活着。这一回她实在撑不住了。
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筋一般。走路都需要扶着墙。邻居劝她去看看病。可贤头不想浪费钱。她的病拿钱看不好。这病是跟命捆着的。男人死了时,她就埋下病了,这么多年这病一点点生根发芽。大牛死了时,这病就开花结果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惨淡收场。

二牛此后就剩下了一个人,白天他会搬个小凳子出来靠墙根坐着,远离人群。他看着那些老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像是在听,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有时候谁要是说到纸箱子多少钱一斤,他会站起来说“五毛!”
那些人瞅瞅他,继续讨论纸箱子多少钱一斤。就像二牛没说过一样。
街道给二牛办了低保,可他也不怎么需要钱。衣服穿旧的,有时候还穿着他母亲的花裤子。
除了买馒头,他也不会买别的吃。原本亮堂堂的窗玻璃也被雨点鸟粪遮盖的黑乎乎。
天一黑二牛就回家。也不开灯,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其实他也想不了很多。无非就是这个垃圾桶明明是我的,怎么又让旁人抢了先?又或者是明天还要不要离着那几个老头老太太近一点?这样我说话他们就能听见了。
其实二牛不知道,他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也已经白的多过黑的了,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成了老头。
隔三五天,他姑姑家的儿子就特意来看看他。他来了就跟二牛说说话,话不多,无非就是冷吗饿吗?于是二牛就天天盼着他来,这成了他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
二牛的低保钱也是他给送来的,每来一次就给二牛十块钱。怕给多了二牛弄丢了。
贤头临终的时候,求二牛他姑姑。“姐啊!我不能照顾二牛了,以后只能给你添麻烦了。隔个几天就让强子去看看二牛,我不放心啊!别等他哪天死屋里了,臭了才让人知道……”
二牛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他活得更像是没有形体的灵魂。别人不看他,也不听他说话。他渴望跟人交流,却没人愿意跟他交流。
慢慢二牛的背也驼了,牙齿也掉的差不多了。终于他领到了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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