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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好的诗歌总会带来感动，并让人一次次地返回到诗中。这种感觉就像诗歌中有一条奇异的绳索，你刚刚要走开去，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拽了回来，于是你再次开始阅读。然而重读不仅没有削弱初读的新鲜感，反而能够保持最初的新鲜，并从这新鲜里咀嚼出更多味道，在一片清华中，浑然忘返。诗人李志勇的诗歌，就带给我这样的感受。这些诗歌所显示出来的宽阔、纯净的品质，给人的心灵带来慰藉与惊喜，让我在从对诗歌的半绝望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对诗歌的信心。诗歌，并不只是流传的样貌，而是自己从寂静中渐渐耸立的雪山，在日光中闪闪发亮。这样作比喻一方面是因为，诗人李志勇诗歌给我脆弱的肩胛骨带来了震动，另一方面是被他诗歌里沉静自然的气韵所感染。在这里，我不想像以往那样草率地对他的诗作进行独断的肢解与多余的揭示，这样做既不科学，也会破坏掉读者对诗歌的整体感知与深入品察，越俎代庖往往低估了读者的感知力。然而，我自己又忍不住为他的诗作拍案叫好。这些诗作，起笔非常惊艳，展开不动声色，全面集中地调动宏大又细致的想象能力与心智，收束的时候又能够浅出而有恰切的升华，给人以回味。读这些诗让我想起了昌耀、多多、特兰斯特罗默、泰德.休斯，诗人的才华与气息就这样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眼睛。我尤其喜欢这些诗作语言的精准带来想象力的延展性，一下子就超脱出日常经验，打开了陌生化的空间。“在高山上人们埋葬过一条河流，埋葬过/父亲/河水在泥土中再一次成为了纯洁之水”(《高山上》）开篇即阔大，具有开天辟地的气魄与决断。“马静立着，庞大的身躯墙壁一样构建着另一个空间/却似乎永远都不能完成//马的眼睛也是窗口。许多动物都在窗户后面/无声地向外观望着，它们和马一样，都没有语言”(《马》）这里的发现是惊人的，尤其想象力的链接，“马的眼睛也是窗口”窗后的许多动物都在观望，没有语言的动物，这里将对马的观察与理解推向了终极的思想。“马”所代表的时代，以及时代里失声的动物们的境况，被准确地表达出来了。然后再深入一步，抵达作者所有言说的“人”，失去了呼吸，玻璃上被哈上的热气，是他最后的努力，而玻璃一定是模糊的，在最后的时刻，他是不是终于绝望了，且放弃了观看呢？我在这里读出了深切的悲哀与悲壮。我的这种感觉，很快在《寒冬》一诗中再次得到了印证。诗人说：“人们呼出的热气，被风撕扯着，在旷野上更像是/生命的特征”。在这里，呼吸与苟活似乎具有相同的意义，环境的残酷带来了深刻的压迫感。这环境不只是现实生存的环境，而是精神生活的空间。联系后面文本，诗歌像血滴一样滑落的样子，或者以语言的锋利在刀刃上碰撞出火花，便体会到另外的一种决绝与悲壮了。《五月小城》表达了一种存在的信念，像是自我暗示与激励，是对个人在严酷中生存的准确摹写。个人空间的重要性，被作者勾勒出来，以反对某种凛冽与严酷。其它的几篇诗作也均是佳作，诗人的角度与蕴藉很深，善于造境并借助最朴素的事件来揭示本质，极其具有穿透力。应该说，这些诗作是我最近读到的不多的一些精品佳作。最后，说几句题外话。李敢兄将这些诗作交给我时嘱咐我认认真真地读，认认真真地写好推介，我读了几遍，被震撼到了，真的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唯有多读几遍原作学习的份儿。我相信，在阅读中带给我愉悦的东西，大家也一定能够找到，本来不需要我说这样多废话。但是，我这个人还是会像孩子一样，阅读中有了新奇的发现，就忍不住分享出来，这就是好诗自带的魔力。（《在高山上埋葬一条河流》伽蓝，2019）
 
1 高山上 在高山上人们埋葬过一条河流，埋葬过 父亲 河水在泥土中再一次成为了纯洁之水 开始时山顶上仍有河流奔腾的声音，而后 才归于了寂静 人们把献给父亲的东西也都献给了这条河流 浪涛停息，将在地下静止成一块块矿石 还有那一道道波纹，也将会在泥土，在岩石下 静止下来 只有在山顶上，一个人站着 才容易发现埋葬的一条河流，才能够看清 山脉有时候像更大的一条河流在奔腾向前 天空蔚蓝，树木葱郁，从未离开原来的位置 多少年过了 在高山上，一条河流还在闪着一些光芒 2019年4月作
 2 马 它们嘶鸣着，有时又建筑一般静默着 某种严厉，只能退去，在马面前 某种法庭，只能设置在内心，让马安静地待在外面 这是十一月里的一年，这是高原广袤、无人的空间 只能让雪积在远处的一些山顶 马静立着，庞大的身躯墙壁一样构建着另一个空间 却似乎永远都不能完成 马的眼睛也是窗口。许多动物都在窗户后面 无声地向外观望着，它们和马一样，都没有语言 某间房子静静的 在窗前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但玻璃上还是呵上了一团热气 2019年5月作
3 理解时钟 太阳在天空 漂流着，如河面上的一块木片 牦牛，在头颅中也有一个时钟 却无人能够看见 里面的时间 公路在向山顶爬升 山坡上那些石头，现在仍然适合打磨 做出一付透明的眼镜 太阳下一只飞船沉没在星空之中 静静的，像溺亡者一样 只来自地球的时钟 还在为它计量着时间，其它的 时钟，都不计量，都已理解了死亡 2019年5月作
 4 寒冬 街树、汽车以及高楼，仍未改变北方的冷清 人们呼出的热气，被风撕扯着，在旷野上更像是 生命的特征 田野冻结，一些小溪结成了冰河 很可能，小鸟的眼皮上，也会结上一些冰霜 只天空中太阳还在燃烧，却没有烟飘出 一把刀子上，刀尖像一只鸟的嘴闪着亮光 但是诗歌，也不需要为它想象出翅膀、粮仓或是村庄 诗歌，只需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刀上就行了 那可能什么都没有，最多，也只会在刀刃上 碰出一两朵红色的火花就消失了 2019年6月作 5 五月小城 冰雹过后云杉树几乎一根针叶也没被打落 牦牛在城边山顶上低头寻找着草叶 词语，仍为他人而存在 街道尽头山峰上积雪平静 什么也不会在那雪上留下痕迹 空气稀薄，但也还能传递一些东西 一些声音还回荡在里面 每个人，可能都在空气中有一个 自己的洞穴 他们在里面避开了所有 事情，在里面存放的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五月，草色越来越深 我面对一页白纸，枯坐一天什么也没写下 但那纸上，已经不是一片空白 2019年6月作
6 直尺 不像光线，每把直尺都有一些弯曲，这样才能 放在地球表面，测量到一些数据 只空中悬浮的看不见的一把直尺，才是真正 端直的，它上面的数字，闪烁着某种星星的光芒 有什么也可能用在它，来测量着地上某种东西 你不得不让痛苦有一个长度，不得不让 人生按它该有的长度，在某个地方结束 在某个长度内，真实的生活才能是梦 在某个长度内，梦又才会是梦 直尺，曾被老师拿来打手，现在它是弯曲的 放在某个角落。你不得不让那种长度限制着你 只在那把直尺上，在一处很小的刻度之间 刻上了一些自己想象的数字 2019年7月作
7 蚂蚁 符号许多时候是无用的 蚂蚁们不靠符号，也能从海边将信号传向高原 蚂蚁服从的是山峰，和从峰顶传来的东西：空无、寂静 然后这座山峰也会被蚂蚁们搬走，安放到远处 能感到从峰顶传下来的那种空无、寂静已经变了 只不过，蚂蚁们还没有符号把它表现出来 2019年7月作 8 中午 太阳在杨树枝头冰块一样明亮 一些风推着云朵如推着位病人在那里散步 桌上所写的一首诗作是失败的。太阳照进了诗里 而里面的树在地面上都没有影子 房子外，一头牦牛的双角被牦牛自己指挥、晃动 探测着空气中一条属于它的道路 一棵树光秃秃的树枝恰好组成了人体神经 我能感到，它现在正传递着一种疼痛的信息 每个人，几乎都像块手帕挂在他自己的脊柱上 在风中簇簇作响，向远处传递着各自的信息 2019年8月作 注：最后一节化用一外国诗人诗句。 9 纸闪着白光，你的那本书，如果能装上 一个长柄的话，也能成为一把重重的斧子 秋天，斧子上粘着些羊肉的油脂 它剁过许多东西，而在这之前斧子肯定 先已经剁掉了它自己身上多余、无用的东西 所以它才这么紧凑、沉重 甚至面对大海你觉得，你的斧子也还能被 打制成一只小船 你弯腰低头劈着烧柴，斧子锋利 头顶太阳像远古时候倒下的一只 动物，被一把石斧一次次地砍砸着却不能死亡 你一直都 尽力地用你劈柴的声音掩饰着它痛苦的叫声 2019年8月作 10 地窖 地窖里，洋芋像婴儿的头一般，闭着眼睛 你喊过，在地窖里面，声音能从周围的泥土中 一直传到山上。地窖只是像一个箱子，但有时 也像是新挖的一个墓穴 而一个独自在地窖里捡拾洋芋的小男孩 也可能就是一个但丁 在楼宇间，在地狱中，雪也和山上一样随风乱舞 地窖里还有一个孩子在忙碌着 打着手电筒，往篮子里一个一个捡拾着洋芋 不知道他也照亮了山上和天空中的一些东西 2019年8月作
作者简介：李志勇，1969年出生，现居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著有诗集《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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