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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

 淮阴语文 2022-07-06 发布于江苏

守墓人

王培柳


      沿三间房村后面的那条路一直往西走,看到路边一丛横生的枸骨树,便看到路边的那片荒滩地,实际是座墓园,三间房的人死了就葬这里。据说现在周边几个村的人死了,也葬这里。最早的守墓人叫张二鬼,至于真实名字,也只有上了岁数的人知道。

  以前,三间房某个人死了,习惯找个堆坡或荒滩,请风水先生架个罗盘,看一下风水,挖个坑就埋了。从三间房到镇上有条路,据说这条路还是日本鬼子强迫当地老百姓修的呢,路旁能看到一座挨一座的坟包,绵延到镇头的闸口桥。还曾闹过笑话呢,村头徐四怀的孙子考上大学出去工作了,自徐四怀死后,一家人全搬城里生活。十多年后的清明节,徐四怀的孙子回来扫墓。恰巧邻居蒋大麻赶集回来,看到了四怀的孙子正在给自己族叔蒋林德圆坟添土烧纸,忙告诉他邻边那座坟包才是他爷爷的。

  也就在这年的岁尾,三间房大队改名“三间房村”,整块的地似划豆腐,分到了一家一户。堆坡和荒滩,没有按谁家的先人葬处切分,而是抓阄。能互换的地块,还能保住先人的坟包,不能互换的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人的坟包被平整掉。村里的领导并没有让老百姓之间的矛盾加剧,在分田末了,把枸骨树边这块荒滩涂留了下来,大手一挥:这块地就留着,村里人死了下葬在这儿。有了下葬点,同时也解决了村里多年推广火葬行不通的难题。张二鬼就是村里找来负责监管坟包大小和举报没有火化的。

这活一般人还真忌讳,但是张二鬼说他不怕鬼,且得到村里给的一年三十块钱的工资,于是乐乐呵呵地在枸骨树边上搭了草棚,开始了与鬼为伴的日子。从此,“张二鬼”也就这么传开了。



  坟边的荒滩,其实翻刨一下,撒点种子,不仅长菜,还长庄稼呢。张二鬼带着老婆,还带着孙子,干脆就在这草棚里住下来了。坟地边有了烟火气,三间房的大人似乎不再怕鬼了,偶尔还有村里的邻居,在农闲时到张二鬼这棚子里打花纸牌呢。

  张二鬼很满足每年年底村里给的那三十块钱,不仅过一个肥年,且给孙儿的压岁钱也有了。对于村里人传这一带常闹鬼火的事,他闭口不谈。因为,他有一次半夜起床排尿,确实看到一处盐碱滩的坟包上窜过火。张二鬼从来没有和老伴说起过,只是有一次生病住院,正和邻床病友说这事呢,却把一位查房的医生给逗乐了。

  “那哪是什么鬼火?是磷火,是坟包上的磷烧了。”

  医生笑着说了几句,就去巡查另一个病房了。张二鬼将信将疑,却还是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墓里。

  其实,三间房的人对张二鬼的敬畏,是由衷的。村里年轻的小媳妇或老婆婆,在晚上哄孩子睡觉:“再胡闹,今晚上喊瓜秧爷来。”

  瓜秧爷就是张二鬼,他的孙子名字叫瓜秧。

  也许因风水,到瓜秧爷死那年,荒滩地还没几座坟

  瓜秧爷死了,就葬在他看守的这片荒滩地里。三间房的后生小辈第一次从墓碑上看到:先考张佐才之墓,孝子张大山敬立。

  单从名字看,张佐才与张二鬼似乎没啥联系,可张大山却还在他爹活着的时候就被村里人叫“张三鬼”。当然,因为在城里打工,也只有逢年过节回到乡下,才有三间房的同辈小媳妇们,大张旗鼓地喊他“张三鬼”。这张大山从不脸红脖子粗,反倒是乐呵呵地应着。

  瓜秧爷死后,村里就停了那每年的三十块钱,还把这一片荒滩包给了张大山一家人耕种。同时村里一事一议规定了这是三间房的公墓园,今后凡下葬于此的死者,家属付墓地费。

  自此,三间房的人发现张大山不再出去打工了,反倒是大规模地整修起那些已经落葬的坟包。张二鬼搭建的草棚早已被一幢二层小楼取代了,门口挂了一块牌子:三间房公墓园。

  张大山真的是踏踏实实地做起了“张三鬼”。

  以前,乡下葬先人,都是一个坟包。可自从张大山给他爹修了三间房第一个带碑的墓,而且学着城里人的公墓样式,用大理石砌筑墓坑,引得三间房人的争相效仿,旧墓家属纷纷请张大山重修。张大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雇了条船,从山东运回一批碑材,买了一台刻字机。又分排列座修了不少空墓,筑穴以待。

  葬死人真的是一门好生意,送钱上门。

  张大山当着他老娘的面,讥笑过他爹辛辛苦苦一年等那三十块钱,却不及他刻到碑上的一个字。当然他媳妇九红没给他面子,直接驳他:

  “若不是公公守着这墓地,哪有你发财的机会?”

  张大山笑笑,没有再说下去。他出门找来两个泥瓦匠,把小楼朝路边的窗户,改成收电费一样的窗口。他站在窗口前想了想,回屋拿来儿子瓜秧的习字毛笔和墨水,在窗口上方的墙边上用毛笔涂了三个龇牙咧嘴的字:开票处。

  这世上花钱时,最不好意思讨价还价的就两件事,结婚和葬先人。一个是娶进来,另一个是送出去。张大山总结了一下,墓园无非就承包一片废地,购一批石材,就能开门做生意了。他决定到隔壁乡镇再承包一块地。

  由于有了三间房这座墓园的样版,新墓园的建设前前后后不到三个月,很快就开张迎死人了。张大山不仅从三间房拉了一些碑材,还让他娘过去照应,且又雇了一个女人白天开票,省了他手脚。

  这年年底,张大山获得了镇上的“创业模范”奖。



  九红在村里算是最会打扮的女人,最令村里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大冬天里,还穿裙子露腰出现在雪地里。有时还会在村里的小媳妇们面前有意识地摆弄那些标着外国文字的瓶子。

  “这是抹脸的水,我们家大山每出差回来就想着家……”

  实际上女人们也听出九红的意思,张大山不仅恋家想着媳妇,还暗示老张家发财了,不是当年公爹在路边搭草棚过的日子呢。

  早先九红对守墓的生活是排拆的,尤其是风闻村里人呼公爹是“张二鬼”,还觉得有点低人一头呢。可是,当丈夫的创业蓝图,就连政府都发奖的时候,她还在村里人面前显摆了好一阵子呢。

张大山因两个墓园的业务,两边跑。九红便坐镇窗口,洽谈收费,已经对村里人呼她老公“张三鬼”一笑了之,甚至还暗暗自鸣得意。



  可是,九红却因镇上开殡葬车的司机“鬼司令”说了一句话而起了疑。

  “大老板娘,大老板娘……”

  九红听着别扭,但是一个运死人,一个葬死人,彼此之间因业务往来早就成熟人了,可以随意开玩笑的。

  “什么大老板,哪有你挣钱呢?”

  九红不想和这个司机胡拉鬼扯,直接扭头走了。

  其实,九红并未如平常与男人们瞎聊几句就罢了,而是回味了一下,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虽然去过那个新墓园,也未见到那个丈夫雇来的开票女人,却风闻过别人调笑的话。

  当然,婆婆在那边,又能有什么事发生呢?倒是张大山说过,自从父亲走后,见不得过去有关的事和物,有时天黑得过早,便不回来了,陪着母亲说说聊聊。九红算是通达理的人,自己也是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哪天真的变作一盒灰,毕竟最伤心的还是瓜秧。大山说不回来,那就不回吧,婆婆也八十多岁的人了。

  九红耍了个心眼,并未告诉丈夫,决定多跑几次新墓园。

  第一次就碰上了,当时女人正没事在抹口红。而这个女人抹的口红,九红一眼就认出来和她所用的是同款。两个女人见面笑笑,正巧大山妈也过来了,九红顿时老板娘身份附体,一屁股坐到开票窗口的椅子上,随手翻了一下记账簿,并未言语半句。

  新墓园记账簿显示,这边的生意也不错,却和丈夫收回家的钱相差甚远。九红临走时,忽然瞥见抽屉里有一瓶和她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法国香水。

九红已经明白了,明白那个“鬼司令”为啥喊她“大老板娘”了。



  秋后,九红突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张大山到处贴寻人启事。却在第二年的腊月二十八,三间房一片白雪皑皑,九红出现了。有人看见到九红从一辆红色轿车下来,和张大山走进了民政局。

  如今,三间房墓园的开票窗口边,常坐一个玩游戏的小伙。三间房的人都认识,是瓜秧。




wangpeiliu

作者简介:王培柳,是一个爱好文学的生意人,喜欢用笔在闲暇之余写点文字,去描写生意场之外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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