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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程别纪

 赵继荣图书馆 2022-07-08 发布于河北

塞程别纪题辞

兴朝混一区夏,宰制万方,幅陨之广,为千古所莫及。蒙古诸部落虽越在边陲,然久为王化之所覆帱[dào] 。不谓无知小丑,侵其邻封,致烦天讨,旋,奏荡平。山阴余子同野随督运于公壮游塞外,以其见闻所及勒为《塞程别纪》一书。此又从来纪行之所未有者也。窃尝取而观之,其于花也木也山也,与内陆同;其于水也沙也,与内陆异;其于晴也雨也,与内陆同;其于寒也热也,与内陆异。由是思之,在天则察其寒与热,在地则辨其水与沙,观于同异之间。虽未尝亲历塞外,亦无难想见其大凡矣。独其所纪,仅及于第十八台喀尔伦而止,此外未之有及。岂余子车辙马迹仅至此耶?抑此外便无可纪者耶?(仆)生平足迹不踰里闬,非无胜情,苦乏济胜之具(指能攀越胜境、登山临水的好身体),因不复作遨游想。然见人之壮游者,未尝不健羡欢慕之。今余子之游,则又为文人韵士之所必不能到。即使其记载之书文字朴拙,犹令人不忍遽弃。况乎笔致曲折,颇仿佛于山经水注之间,宁不为好事者之所赏耶?    新安  张潮题。

昭代丛书乙集卷二十

新安  张潮  山来

     

山阴 余宷 同野着   武林 赵承烈 照菴校。

京师东直门七十八里至牛栏山,山北二川,西曰白河,源出石塘口外;东曰朝河,源出古北口外,至此合流,由通州达天津直沽入海。

又五十里至密云县,县有新旧二城,朝河绕城西八里,至石岭双崖列峙,朝河夹流,水势山色,渐有可观。

又五十二里至石匣城,山环四面,水绕城东南一二里,城小而坚,城守副参以下。南去十余里,山上泉如瀑布,过大石下,集为深潭,内有龙,闻极灵异。守备邵登云至谭上叩头求见。忽二鱼冲波而出,忽不见,彼则以为龙矣,岂真龙哉?又闻戚南塘[1]有题字在,怅不及一往观也。又八里至腰亭。望见口上诸山,始有森森戟立如墙如壁者,至此路,虽渐隘而山圹,中间涧水分流,颇曲折有致。

[1]戚南塘即戚继光(1528~1588),字符敬,号南塘,晚号孟诸,谥武毅。山东蓬莱人。明代军事家、诗人、抗倭英雄。

[2]石匣城,位于今密云县东北部的潮河之畔,距县城30公里,地处密云县的中心。据记载:原城西平地上,有块巨石如匣,故有此名。明弘治十七年(1504)始建。石匣城垣为方形,每面500米,各面正中设一门,城内随门设街,因而形成十字街道,分别称为东、西、南、北大街。东、南、北三门皆有瓮城城门,西门没有瓮城,城门外有护城河石桥一座。按当地旧俗称:东门为喜门,结婚嫁娶、新官上任等则出入东门;西门为水门,刑斩解差等则出入西门;南门为火门,求雨出征等事项出入南门;北门为鬼门,祭机祀殡葬等出入北门。在北门城楼上有一座真武庙,在城门洞上方书“玄天锁钥。北门外小山包上建有烽火台式的“镇夷楼

又十五里至新开岭[1],道出两山间,下临绝涧,盘旋曲折。十余里隘峻难行,岭上旧有开城,俗名三天门,岭北河水深没马腹,几不能渡,别从岭南下东去。又一山道,亦通古北口,颇平坦,至朝河下流,有桥可渡。

[1]新开岭即新开岭关。明置,属迁安县。为长城关口之一。在今河北迁安市北五十里。按《方舆纪要》 17迁安县:新开岭关,“擦牙子东第二关口也

十五里至古北口[1],城在四山之上,涧水中流,长城绵亘,虽人力,实天险也。镇守总兵官府城,西南一二里,山城下新建瓦营房数百间,鱼鳞鸟翼,颇壮边观。北门外有宋杨令公[2]祠,欲往谒之,念令公虽忠,而受制监军,师败身死。初不知君命尚有所不受之道,遂止。城西北数里至关口,朝河从口入。西有皇华亭,东接冀辽大道。

[1]古北口,在北京市北面约125公里处,位于密云县与河北省滦平县之间。是长城的重要关隘,是京师通往内蒙大草原的重要孔道,北有盘龙、卧虎二山,南有青风、叠翠二岭。潮河由北向南穿关而过。古北口自古即为交通枢纽。因关西南有卧虎山而又称为“虎北口。唐代称“虎白口,曾设东军、北口二守护卫。宋代是使臣出辽必经之地。金代称留斡岭,贞祐二年(公元1214年),建铁门关。元代为大都至上都的必经之地。明初在这里设立千户所,以后又升格为古北口路。

[2]杨令公,即杨业。按元徐大焯 《烬余录》甲编:“兴国五年,太宗莫州之败,赖杨业护驾,得脱险难。业,太原人,世称杨令公。后来以其事演义成家喻户晓之评书《杨家将》。

又十五里至三岔口

又七里至钓鱼台[1],山石临河,坐其上,俛[俯]视潭,水中隐隐然有鱼,可钓。所携衣针可以做钩,但无从呼稚子为我敲之耳。已而闻皇上曾钓于此,故以得名。

[1]此处钓鱼台,疑指玉渊潭钓鱼台。昔日京城有西钓鱼台、东钓鱼台、玉渊潭钓鱼台及南钓鱼台等四处钓鱼台,而唯玉渊潭钓鱼台名声显赫。追溯金代,钓鱼台一带风景非常秀丽,已成为帝王、达官显宦们的游乐之所、权贵显宦的花园,金海陵王曾在钓鱼台开宴赏月,而金章宗则在此筑台钓鱼,为此玉渊潭钓鱼台也有“皇帝的钓鱼台”之称。金哀宗有诗云:“金主銮舆几度来,钓台高欲比金台”。钓鱼台相距金朝中都城会城门外里许,因台下有泉涌出汇为池,其水至冬不竭。

又二十八里至十八盘[1],岭高不过数里,而迂回曲折,车马其上,忽左旋隐木石中,倏右旋如出头上。渐高渐远,望之若可梯天,人以为险。以余观之,此天之所以限南北也,险则险矣,犹嫌其险而不更高更远耳。虽然,在德不在险。天下而果一家也。车辙马迹之所必由,坦坦然驾八骏而骤康庄,奚以此迂回曲折为哉。

[1]十八盘即十八盘梁,在今河北省滦平县境内。古称思乡岭、望云岭、得胜岭,山势巍峨、古道蜿蜒,是中原通往东北草原的重要通道。自滦平县火斗山镇德胜岭村北盘山而上,经过垂直近百米的坡道,攀升到达梁顶,过山隘之后,向东经过一个巨大的人字形折返,海拔下降四五十米,经滦平县平坊乡十八盘村一路向北而去。十八盘梁是宋辽驿道上重要的雄关险隘,辽代,滦平是上京(今巴林左旗)通往南京(今北京)的必经之地。王安石、包拯、欧阳修、苏辙、沈括、苏颂都曾在此留下深深足迹。按宋苏颂《摘星岭》:“昨日才离摸斗东,今朝又过摘星峰。疲躯坐困千骑马,远目平看万岭松。绝塞阻长逾百舍,畏途经历尽三冬。出山渐识还家路,驺御人人喜动容。”欧阳修《重赠刘原父》诗有“古北岭口踏新雪,马盂山西看落霞”等诗句,生动地描绘了出古北口经滦平一带驿道上的风光景色。亦是元代大都至中都和清代初期皇帝北上“木兰秋狝”的主要通道之一。山岭两侧曾有盘云寺、碧霞宫等寺庙。古寺庙遗址和梵文石刻遗址至今保存。

又十里至偏岭[1],高亦不过数里,岭上下积骡马骨,臭不可闻。因十八盘及此重险,凡车载过之者,不难于上而难于下,其上也,势必缓进,故虽艰涩而无害,及其下也,将车者苦于从下而上之难,力既竭矣,则反怅怅然,怠于从上而下之易,注千丈之坡,加之以重载压后,车马势动,欲止不可得,至于覆败,马毙车下,而且或及人者矣,此盖难易势殊,而彼不知也。余伤之,言之执事者,凡车从上而下,每一车止驾一马,余骡马系之车后,十车为偶,合十车兵夫共挽定一车,次第循叙而后下之。又山道多磴,车磔其上,如下一级,必戛然有声,幅[辐]因而脱,轴因而折矣,宐[宜]令每车各束楚而编菅,遇磴投隙中。古所谓安车蒲轮者,可祖。其意初创,议有或指余而言曰:两河官也,此船头上拷把,水口下卷埽法,何足为军中道耶?余曰:噫,伧父[2],兵犹水也。余诚河员,河固未易易言也,诚能以治河之法通之治兵,虽挟辀[zhōu]振辔,如霆如雷,而横行穷荒极北之乡,可矣。汝知之乎?何止为是。因与其岭上下,反覆道此义。而岭外有松杉云表,翠峰如屏。夹山道,桃李梨花开无数,山麓有彻底清泉,都不及细玩之,甚以为恨。喜前路渐平坦,坐马上,俯首信马蹄,兀兀然,思而得之。如在梦边觉来失笑。

[1]偏岭,在今河北省滦平县平房乡境内,距十八盘梁五公里左右,有一座与其比肩的山岭就是偏岭,也是高山险隘。按元杨允孚《滦京杂咏》:“驱车偏岭客南还,始见村姬笑整鬟。谁言片云三十里,寒暄只隔此重山。”冷暖相隔可见山高路险。据考察,偏岭古道道路沙土居多,兼有页岩石底,石质较软,易碎,当地八旬车把式说“偏岭古道道路软,上梁时还好,下梁一刹车车轮就容易打滑”。下坡稍有疏忽,车速快了就停不下来,所以落个车毁马亡。又,在今河北沽源县南也有个偏岭。此偏岭又名天岭。按《契丹国志》卷之二十五《胡峤陷北记》:又四日,至归化州。又三日,登天岭,岭东西连亘,有路北下,四顾冥然,黄云白草,不可穷极。案《钦定四库全书·畿辅通志卷二十·山》偏岭山 赤城县独石城北四十五里,或曰即天岭。胡峤《[陷北]记》云:自归化州行三日,登天岭。岭东西连亘,有路北下。盖讹天为偏也。

[2]伧父(cāng fǔ泛指粗俗之人,也指村夫。晋南北朝时,南人讥北人粗鄙,蔑称之为“伧父“。《晋书·文苑传·左思》:“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九:“南朝谓北人曰'伧父’,或谓之'虏父’。清吴伟业《送周子俶张青雕往河南学使者幕》诗之三:“二陆来江左,三张入洛中……伧父休轻笑,吴侬雅自雄。

又八里至鞍匠屯,两山渐开,川原旷阔,现在耕牧旗下,庄头数家,垦凿树畜,仿佛内陆。

又二十里至小兴州[1],耕牧丁壮二十余家。又五里至大兴州[2],皆元故州城基址犹存。今置大粮庄头三家,耕牧为业,丁壮百余口。又山东流民三四家,其山产榛、栗等。城北里许,山麓有元丞相帖木儿记功碑,俗传李陵碑,非是。有二川,其一朝河,其一滦河。朝河之西,黑山下龙潭沟,闻有苏武庙;滦河之东,有山如塔。滦水由喜峰口入内陆,经太平路,南出峡口山,至迁安县,折而东绕清风台山后,由永平府城西、滦州城东,南至乐亭县西南刘家墩入海。

[1]案《热河志》:“宜兴故城在滦平县西北七十五里。金初为兴华县之白檀镇,泰和三年置宜兴县,属兴州。元初因之。致和元年升为宜兴州,以旧有兴州,故俗称小兴州。”小兴州即元代宜兴州,辖今滦平县及承德双滦区等周边区域,治所在今滦平县城东十几公里的兴州村。据此可知:“先有宜兴(滦平),后有承德”。

[2]按《中国历史政区·中书省一·京畿山后》:兴州:金属北京路。中统三年(1262)改属上都路。俗称“大兴州”。辖:金兴化县,倚郭。元初省,至元二年(1365)复置兴化县,后又省入兴州。宜兴州:金宜兴县属兴州。天历元年(1328)升宜兴州,直属上都路。俗称“小兴州”。又,金又以今山西省兴县为兴州。

自大兴州七里至两间房,耕牧数家,林木畅茂,溪流有声,下马运乱石,填溪水,傍坐其上,脱足洗之,见隔岸山麓树丛中,若鹅鹳之类数百,惊人而起,举而复集,嘎嘎然鸣声如闻色目人语。正浮足水面,翘首谛观而审听之,前伧父者又忽来效余。其人觉魁梧,然中干无用,遽尔呼:足心大痛。不可忍,急起而口中哝哝,若咎余累及之者,则又堪绝倒也。时盖四月终,而塞外犹寒,水流动者更甚,[宜]无怪其然。但余又不知何以独能堪之,况余素有足疾畏冷,此独不觉。乃不可解。去后,觅所佩小刀,因在彼乱石上坐久,失去。彼伧则又来,谓余曰:可以为漫游善忘之戒。思其言,未尝非是。然余游观之兴,正在发轫初,偶失小物,实未之介意也。

又十八里至菠萝脑。金经[即指佛经]注:菠萝蜜者,登彼岸也。此不名蜜而名脑,意其犹在此岸也。至此两山,又渐相逼,山高水深。隔溪一峰,耸而立,古松柏肃肃参天,岩石磊落而深秀,望之俨若灵鹫峰。然山之麓,又一壁,逆抱溪上,如别一天,意其中必有异,然可望而不可即,则此岸之义,是矣。从此岸南去百余步,岩石耸秀其最高颠。大石上一松如盖,岩虽峻,可攀而登。同行一文吏登之,曰:谁敢居吾上?一强有力者出其上,则亦曰:谁复敢居吾上?余最后登,但进进不容已,无意中至松树下,坐而平视,则我已与彼一峰列峙矣。松树傍有石奇怪,呼两人使上,示之,则诵《后赤壁》一句,云“盖二客不能从焉

又十里至骚壶营,篱落数十家。

又十里至铁匠营,篱落十余家。自大兴州至此,夹道皆崇山峻岭,悬崖陗壁,其道或宽或窄,而傍多细柳,夭桃苍松,古树不亚江南春色。但峒中犹有积雪,望之如玉石,就之则森森然,冷逼人矣,初夏尚被重裘。盖所谓同天而不同时者,此也。

又十五里至小官营,篱落二三十家。

又十五里至土城[1],平原大川,周四山宽数十里,篱落五六处,耕牧为业。附近内八旗蒙古,其中多有山左明末年被掳人。一老妇,衣百片破羊皮,披发跣足,走账前乞食。初视之,如脱来酆都城内鬼,熟察其音,则知为扬州人,年八旬余矣,何自至此,不忍问,与之食,使去。

[1]土城:即今河北省承德市丰宁满族自治县凤山镇,位于该县东部,南连古北口,北接多伦,东通承德、隆化,西控坝上草原,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是塞外著名古镇。据《凤山镇志》记载,1645年在辽代土城遗址上重建的新村,故名土城子。1736年,土城子设四旗厅。1778年,改四旗厅为丰宁县,此后称土城子为“丰宁”。1940年,县治所迁往大阁,土城子正式启用新名凤山。

又十五里至大官营,篱落数十家。

又十五里至二道营;又十五里至头道营,各篱落数十家。

又五里至百花洲,山多野芍药,可采而食;有野韭与不识名野菜,凡几种,俱可食。药蕊红绽而未开,余无所见。奈何其名拟之姑苏台畔,当由西施、郑旦清歌妙舞,游息幽芳,名胜地同,非妄则僣。既而归途在独石外,见种种彩色奇异花,然后忆知其地宜亦然。昔人当有至其地,适逢其时,乍得见之,故遂称为百花洲云。或者当元盛时,往来上都,挟美人有如西子者至此,亦未可知。但不可想见其效颦时,果何似耳。

又二十五里至青岭,本名北何气岭,不甚高,多大树,望岭北诸山如大屏风,一峰列壁尤耸翠,山脉分十数行,蜿蜒而下,各各廻[回]抱,山窝间草木,深黑而摇动,飞走潜伏,殆非人境。既度岭,选溪畔树下石,坐观石[溜]下,初生鱼儿出没,翻水花中转,欣然㤀[忘]机。已而夕阳照石壁上,如夜方旦。偶然得句。忽山谷中有声,似豸虎,亟起去之。忆前所得句,如去空山觅人迹,杳不知起落之所在矣。幻化之极,慨余心胸中不能夺于境,以此验之,欠十年工在,不可不知也。

又三十里至郭家屯,自青岭以北,夹道两山间,多石壁,将出两山口,望见前山旷然壁立张,数十里外,多赤色,俨然赤城真大观也。其中最宽广平原万顷,曰郭家屯者,前代当必有人于此曾屯田,而其时土著,郭为大姓,故因以立名也。南去古北口,北去北岔,东去喜峰口,西去独石,路各数百里。此为要中形胜都会之区,不宜轻视之置之。膜外今虽有数十家,住此耕牧,不能尽地之利,且势轻无益,宜发更番谪戍,与凡有罪愿赎者,万人于此屯田,兼以畜牧。滦河从西北来,宽一二十丈,深没马腹。产鱼最美,即滦鲫也。拟从其下流,凡经过山口石峡,间可闸者闸之畜[蓄]水,使倍深广。氷[冰]涣时,可通舟楫达内陆。夏五六月间,亦可用为灌溉,曾见歙中山上田,引山泉灌之,嫌其冷,粪以石灰,灰性热,在冷泉中,亦能发生故也,此法即不能通之塞外。但就现在土著所,宜种黍麦之类,俾万人垦之,自食有余矣。若使兼利畜通货、财有无,则此万人者所力运,可食数万人。汉时玉关外,有都护官,宜于此立都护府,如汉赵充国、班超,唐郭[子仪]、李[光弼],宋韩[琦]、范[仲淹],元耶律楚材等辈人物,经营十数年间,当必雄视朔方,威震万余里外无疑矣。附近东西,喜峰、独石等口外,亦各分为副贰统辖于此。东自辽阳,极西至洮肃,亦宜如此等,要中所在,各立都府。各府各不下数万人,各隘分副贰亦如之。如此,则不费内庭斗粮、匹马,而形胜百倍,奚啻长城哉?吾故尝曰:长城不在城,而在人;险在塞外,初不在塞上也。因至此灼见其形势,有宜如此者,偶然述之。但其中不能无弊将俟暇日,与识天下大势、知大计、作远图者,细论之。

十里至罗北营,篱落十数家。

又五里至三道营,篱落五六家。自古北口至此凡有篱落所在,草屋周外,皆编木为栅,或用荆榛等为之,高出于屋,藤蔓其上,枝叶离离然,长条倒挂,摇风日,烟雨中,四山观之,如陈章侯[1]最得意水墨画,因是想知古人落笔处,即自成一家,必有所见,非率意自为之也。

[1]陈章侯即陈洪绶(1599~1652),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诗人。字章侯,号老莲,浙江绍兴府诸暨县(今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陈家村)人。明亡入云门寺为僧,后还俗,以卖画为生,时人谓“明三百年无此笔墨。其去世后,其画艺画技为后学所师承,堪称一代宗师,名作有《九歌》《西厢记》插图《水浒叶子》《博古叶子》等版刻传世。工诗善书,有《宝纶堂集》。

又二十里至崆峒山,一峰直立,上有孔洞,然达前后,俗本呼之曰窟窿,好事者文之以美名曰崆峒,广成子[1]得仙,黄帝就而问道,岂其即此,何好事者之多以空文遗误人有如是耶?余只作窟窿。观相其面,又相其背,从其后小径环而出,然后知其虽孤立而不古不秀,不及大小孤远甚,又拟其空中或别有异,然奈何不令人得登,灼见其果有异与否,而后称述之也。今既不然,姑置之。其前山亦耸立,有如剑、如戟、如墙、如壁者,人皆以为奇。余又下马坐树下,一再审察之,但觉昂昂然,有逼扼人势,北鄙气象骇俗耳目耳,我不取也。

[1]广成子,古代传说中的仙人。案,晋葛洪《神仙传·广成子》:“广成子者,古之仙人也。居崆峒之山石室之中。黄帝闻而造焉。 另一说是指老子。

又十五里至小伯颜沟,自此以北,多沙石,少土性,地遂寒薄,惟见毡毳,无复村舍篱落矣。又十里至半边山,山高壁立,有云似书家叠书皴者,就而观之,初无他长。

又十里至大伯颜沟。伯颜者,犹言丰饶也。其山草木颇茂盛,多野兽,便于色目人打生放牧而已,余无足取。

又三十里至转水河,山多松树,无人烟。

三十里至红门山口,本名哈马儿昂阿,多松树,无人烟。山渐低小。滦河之源亦止此。闻自此至喜峰口诸山,松皆合抱。本朝来商利而采之,由滦河筏运入喜峰,所弃松稍,长尚十数丈,积久横山上,供野火后,烬黑成长炭,无所用之,岂不惜哉?余松虽多,乏栋梁之材矣。

又四十里至夹河沟,本名塔本它罗海,自此以北,山涧渐远,惟觉有水草处,即可驻。

又三十里至蚂蚁,地颇平坦,山远少树。是夜自总戎刘公营,遣仆夫驱所乘马,随大群放牧。夜将半,入群,有若豸虎者,马骡共三百余,皆惊逸不知所向。侵晨,总戎营放步骑四出追之,薄暮始复。由是以知出塞之难,非难于行军,而难于行运,非难于行运,而难于牧马。凡骡马非放之得青,则所赉不给,放青必以夜,有去营一二十里至三十里者,守牧不过十数人,无论豸虎惊奔,而蒙古、色目人,往往来盗,故蒙皐比入惊群,因其逸而驱之去,虽善追者,亦无如之何矣。遂言之总戎公,是后放牧所在,前一日,宜先使人熟知其地,加之以骑士挟弓矢火器,夜数番休。附近有驻牧蒙古者,宜亦使人问知其部落酋长,使之闻之,而恩威之间,使不得为盗,并可使为我御,则善矣。

又三十里至甲达河,本名牙带它罗海,有水草可驻。

又三十五里至诺尔,有河二道,山远无树。

又四十五里至克本泥㐅[wǔ],俗名后店子,宽广平坦,并无薪木,用马粪代薪自此始。

又四十五里至上都[1],本名图尔根伊查里,元旧都其内,宫殿烬基犹存,傍有龙光寺石碑,土人呼为一百单八庙,城南河水通石匣,今内八旗蒙古,并新降喀尔喀部落,杂处放牧。

[1]上都,遗址在今内蒙古正蓝旗东北四十里上都河北岸兆奈曼苏默(昭乃门苏木)古城。蒙古宪宗六年(1256)忽必烈于桓州东滦水北建城,命名开平。中统元年(1260)于此即皇帝位,置开平府;四年以阙廷所在,加号上都。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通州(今北京市通州区)被明军攻占,元惠帝北撤上都。至正二十九年(1368),明军迫近上都,惠帝北走应昌(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西达里诺尔西岸),上都被攻占。永乐初,上都荒废。今城址尚存。城垣呈正方形,每面为2200米,内有宫城、皇城和外城。

五里至双塔,塔两立小山上,去十余丈,各高数丈,如尖底瓮而无级,有中空,东一塔砖壁上有题某年月日翰林某过此者;动余诗兴,立西一塔前小石台上,题壁甫已某明府至,题其右偏,某总戎公至,云:“为我书一绝句于左。余谢不敏,强之,不得已,傍立石台下,仰笔书于左。既而于山下马上观之,余则俨然出其上,而居中何可当哉?欲毁之,又思之曰:露天地土块壁上淡墨字,几何日乎?因勿毁,且使此塔亦暂得有如某者至此,把寸管为一扫之。

又十五里至赵耐漫苏门泥㐅喇,小小土山,无足观。

又十五里至漫绰可。

又三十五里至额仑,山脉沙起,非土非石,细柳丛生,长丈余,可用为矢,所董泽之蒲[1],即此类也。细流出蒲柳间,日中热而大渴,饮马而后自饮,中冷泉,不能过之,有泉如此,且渴甚,饮何后于马哉?古有云“途长藉马力。况绝城乎。杜工部[即杜甫]云:真堪托死生。所托死生者,敢先之乎?噫,吾今而后知吾乃不若马。漆园[即庄子]曾有云“呼我为马则为马。今日者,我便能为马矣。谁呼之哉。

[1]董泽之蒲,董泽,泽薮名。相传古豢龙氏董父居此,故名。在今山西闻喜县东北。汉魏以后称为董池陂或董泽陂。《续汉书·郡国志》闻喜县:“有董池陂,古董泽”;《左传》杜预注:“董泽,泽名。河东闻喜县东北有董池陂”;《水经·涑水注》:涑水“西径董泽陂南,即古池。东西四里,南北三里”。蒲,按《左传》:“董泽之蒲,可胜既乎?(董泽的蒲柳,难道可以用得完吗?)”按宋洪皓松漠纪闻续西楼有蒲,濒水丛生,一干,叶如柳,长不盈寻丈,用以作箭,不矫揉而坚。左氏所谓'董泽之蒲’是也。”蒲即指蒲柳,是黄河滩上常见的一种植物,又名水杨,生长于水边,质性柔弱且又树叶早落。

三十里至十八里台

又三十里至枯仑诺尔。凡言诺尔者,华言海也。海周数十里,色如米汁,饮无毒。其北里许,又小海,周十余里,水甚清甘。

二十里至三岔口,本名西喇诺尔,其水甚清,其地路分古北、独石[1]、张家口,故曰三岔。运上官多看守所积余米,及计师旋日应给兵夫口粮于此者。至此始见有酒可沽。凡盐、米、果蔬及干鱼肉等俱有之。价俱十倍,贾者从口内捆载而来,逐厚利,虽嫌其太贵矣。然使无此一等,人从何处得望见之哉?宜不嫌其贵矣,如囊涩何?

[1]独石即独石口,在今张家口市赤城县北50公里处,是外长城南北交通要口,形势险要,因南有独石庙屹立平地,其上有独石而得名。明初建城堡,为明朝抵挡漠北的塞外雄关之一。现在,城墙保存基本完好,衙署、寺庙等房屋部分仍有留存。

又二十五里至六台,本名和尔博诺尔,海周二十余里,色如米汁,掘地取水,沙白者水清。有黄者、黑者、赤者,皆因沙得色。然澄之许久,未易清。殆亦与之俱化者矣。

是役也,粮运由古北;大兵出独石。自独石五十里外为始,设官置递曰台。台各相去五、六、七、八、十里不等。就水草之便也。先是,总宪于公驻此督粮运。后遂进次十八台。其地自此以北,皆积沙如山。大兵粮运出没其间,车辙马迹,动辄入沙尺许,初觉甚艰,公留官命治道。凡积沙最厚所在,伐细柳,倒束而铺之,遂便驰挽。至銮舆凯旋之日,加之以新柳,仍覆以沙,柳枝叶略露两端,斩斩然,葱郁平软,如地绿纱裀。拟从古来警跸[1]除道,所未曾有。各运文武官于此留屯余粮者,多于三岔。皆编柳为门户,比邻夹道,俨然城市,尽树旗幡,夜则各发枪炮,如元夜爆竹声,各击柝鸣锣,往往惊人寐。贾者辐[2]相与贸易之所曰小市。此景象,不意此在,何处得见之也。余虽往来上下,驻此最久,觅伴择山坡下,地平水甘而略远嚣泛之所,亦立门户,且搆柳为亭,无事坐其上,不离皮絮,初不觉,五六月间,是何气候反?愀然自语曰:秋风将至,能无望之而先彫者乎,余尚堪之,如不堪何,但破悭囊[3],买一尊,引以自酌而已。

             

[1]警跸:古代帝王出入时,于所经路途侍卫警戒,清道止行,谓之“警跸

[2]辐辏(fú còu),亦作辐凑,集中;聚集。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按《管子·任法》:“群臣修通辐凑以事其主,百姓辑睦听令道法以从其事。

[3]悭囊即扑满,聚钱器,口小,钱易入不易出,故有此称谓。案,宋范成大《催租行》:“床头悭囊大如拳,扑破正有三百钱。亦喻悭吝者的钱袋。案,宋李之仪《次韵见问》:“近免竹筒费月费,主人时亦破悭囊。

又三十里至昂吉儿兔,四周积沙如山者,千堆万叠,此独宽旷,饶水草。銮舆往返皆驻跸于此,水草间,高漥不等,过者宜略绕丛柳枝铺垫所在行,余误入之,马遂陷,余亦几其中,幸而得出,不遗余力矣。因驻此,呼从征哈尔及绿旗兵丁,亟伐柳,加所曾铺者又一层,高出尺余,长六十余丈。师旋日,或遇雨积水,车骑由之者,不使其高,并不知可由之道在何所,且不止余前辙,而余既之矣,忍遗之。后来者乎三日而工毕。其东南十余里外诺尔,周五六十里,多鱼鸟,不及网罗之。其水味咸,产盐如陕中华马池,能自长落,有似乎潮信者。故凡言诺尔即华言海。海则海矣,余则生居东海之滨,如吾所见特小之耳。其东曰者布通答目尊王;西曰哈喇苏奴某贝勒。此二部落,台吉内一人,闻原籍山左人者,未详。

六十里至哈什马哥

四十里至噶尔兔

又四十八里至滚诺尔[1],诺尔为海,已言之矣,滚者犹言深。凡诺尔虽极大,不过中原一沼一湖而已。此诺尔则奇:奇不在大,大不过数亩;[奇]在深,何以知其深也?凡物堕其中,不觉有少影响。凡过此者,虽甚渴,不敢于此饮其马。更奇者,中有物,夜呼震地。笔贴士某者为余言,初未之信,既而至其所,余亦不敢饮吾马,由是知先声夺人,原不在果有无也。

[1]滚诺尔,在今苏尼特左旗南部20公里处的一个湖泊名。

又四十五里至果豁苏台,即十台,师旋以后,露贮余米于此,并五台所贮,约其万余石,装之以布袋,覆之以油单,贯绳束板以压之,俨然峰起,以示远人,以需后用,必有意在,非所敢知也。其地势则渐平坦,由沙碛而且入瀚海矣。

又四十五里至胡鲁苏台

又六十里至苏阿勒兔

又四十七里至哈必尔哈

又五十七里至阿尔伙

又五十五里至豁尔豁

又五十五里至僧色

又四十九里至枯倭兔

又五十里至喀尓伦,明成祖勒铭处,今十八,又曰额仑,四十八家蒙古部落界止此。

余宷随于成龙出行塞外里程路线

京师—→78—→牛栏山—→50—→密云县—→52—→石匣城—→15—→新开岭—→15—→古北口—→15—→三岔口—→7—→钓鱼台—→28—→十八盘—→10—→偏岭—→8—→鞍匠屯—→20—→小兴州—→5—→大兴州—→7—→两间房—→18—→菠萝脑—→10—→骚壶营—→10—→铁匠营—→15—→小官营—→15—→土城—→15—→大官营—→15—→二道营—→15—→头道营—→5—→百花洲—→25—→青岭—→30—→郭家屯—→10—→罗北营—→5—→三道营—→20—→崆峒山—→15—→小伯颜沟—→10—→大伯颜沟—→30—→转水河—→30—→红门山口—→40—→夹河沟—→30—→蚂蚁图—→30—→甲达河—→35—→诺尔—→45—→克本尼乌拉—→45—→上都—→5—→双塔—→15—→赵耐漫苏门乌拉—→15—→漫绰可—→35—→额崙—→30—→十八里台—→30—→枯崙诺尔—→20—→三岔口—→25—→六台—→30—→昂吉尔兔—→60—→哈什马哥—→40—→葛尔兔—→48—→滚诺尔—→45—→果豁苏台—→45—→胡鲁苏台—→60—→苏阿勒兔—→47—→哈必尔哈—→57—→阿尔伙—→55—→豁尔豁—→55—→僧色—→49—→枯倭兔—→50—→喀尓伦。总计1644里,822公里。

自江南达京师为程凡二千余里,往来于其间者,不啻由户庭登堂奥,今以此册计之,京师至喀尓伦才一千五百余里,而古北口内已二百里,则口外仅一千三百里耳,而其难已若此,况自此而外,便为诸蒙古部落,其跋涉之难,又不当为何若矣,然则我辈生长腹地,其安且吉为何如也。心斋  张潮。

《四库全书总目·塞程别纪一卷》提要

国朝余宷撰,宷字同野,山阴人,其书记自京出古北口至喀尓伦,一千五百余里,其时道路初开,未能有所考证。仅述风土、气候、山川、草木之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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