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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五句子民歌

 管用和 2022-07-09 发布于湖北

我看到有些谈诗的文章在提到民歌派诗人时,说是“北有刘章,南有管用和”。或说“习久兰、刘不朽、管用和、陈有才号称四大民歌王”。说北有刘章,有些道理,因为刘章正是在大跃进民歌盛行时脱颖而出的青年诗人,当时出版过他民歌味道很浓的成名作《燕山歌》。说习久兰、刘不朽、陈有才是民歌王,也有些道理。习久兰是土生土长有名的歌师,刘不朽和陈有才都收集整理了不少货真价实的民歌,并且创作了不少民歌风格的作品。而我则名不副实,怎么能配得上与他们相提并论呢?这还得从1964年我在《长江文艺》上发表模仿湖北崇阳五句头山歌的组诗《麦箫曲》谈起。

 五句头山歌也叫五句子、五句歌、五句板、五句头、喊五句、赶五句和五句子歌等等。是我国传统民歌中的一种特殊样式,流传久远,其源起可追溯到两千年以前。湖北省和环绕长江三峡的鄂、渝、湘交界地区,系五句子歌谣流布的密集区之一。

五句子山歌从诗的角度看,结构形式独特,是一枝古老的民族民间文艺奇葩。它以七言五句为基本格,五句为一段,有一段独立成章。也有若干段五句子联缀,称为“赶五句”或“排子歌”。五句子山歌的第五句最有艺术魅力,它往往是意境的升华,艺术情趣之所在。故有“五句山歌五句单,四句容易五句难”的说法。由此,五句子要求第四句要能结束,第五句要奇峰突起,画龙点睛,是高潮与诗眼,是最关键、最感人的最重要的。所以五句子诗,其实是很难写的,并非凑个五句押个韵,就成了五句子诗了。请看下面两首五句子:

问声歌师几多歌?

山歌硬比牛毛多,

唱了三年六个月,

歌师喉咙都唱破。

才唱一个牛耳朵。

这首民歌在1958年民歌中再现时,被农民诗人王老九改成:

如今跃进歌儿多,

歌儿要比牛毛多,

唱了三年六个月,

才唱一个牛耳朵。

这“才唱一个牛耳朵”的句子,被当时的评论家赞不绝口,大书特书,大做文章。须不知它本来就是一首传统的五句子民歌,只不过改了几个字,去掉了一句而已,根本谈不上是王老九新创作的。这首诗的精彩之处,就在这第五句“才唱一个牛耳朵”上。我读了那些诗歌理论家的文章,不禁好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对传统的民歌知之甚少。再看下面这首五句子:

想郎想得血奔心,

手拿羊毫画影身,

影身挂在红罗帐,

夜夜与郎谈知心。

人是假来情是真。

前面的四句就够精彩的了,可以独立成诗。再加上第五句“人是假来情是真”,可真叫人称妙称绝。的确,按照旧体诗和一般民歌格式常规,本来四句诗就可结束的,却又增加了一句。这一句非同凡响,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是最难写的;写作五句子的成败关键就在于这第五句。且莫小看这种体裁的诗歌,我国古代不少诗人曾经模仿创作。如大诗人李白的《荆州歌》:

    白帝城边足风波,

    瞿塘五月谁敢过,

    荆州麦熟茧成蛾,

    繰丝忆君头绪多。

 拨谷飞鸣奈妾何!

我姑且将其译成白话诗,即为:

白帝城边汹涌着风波,五月的瞿塘峡有谁敢过?(出远门的人回不来了。)荆州麦子熟了,蚕茧也飞出了蛾。(日子长啊,种麦养蚕都有了结果,夫君应有所归了。)缲丝的妻子想念夫君啊,思绪比蚕茧的丝头还多。布谷鸟儿边飞边叫着:奈妾何!(连鸟儿也叫着“妾无奈何”!)布谷鸟有叫两声、三声、四声的。李白所写的可能是三声布谷,那就正好是“奈妾何”。嘿!李白的这第五句也够精彩的了,我思谋他肯定也是受了五句子的影响。

我从小就喜爱画画和唱歌,听过农村放牛娃唱的山歌。可惜我6岁就上学,没有放过牛,不会唱山歌。成人后,就想找有关的书看。我好不容易买到一本196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茅山歌》,后来,我又寻到一本民间长诗《双合莲》。

《双合莲》是一个流传于湖北崇阳的民间真实的爱情故事,全诗共365首,全是有曲演唱的五句子。我读了这部长诗,深为诗中的悲情感动,同时也发觉有的诗的第五句写得不一般,别具匠心。如女主人翁郑秀英在被逼改嫁不从挨打时的五句:

         秀英打死不告饶,

         人人不免死一遭,

         今世不从任你打,

         不怕手中拿钢刀。

         变猪不与你同槽。

读来受到启发。心想,不妨用此形式写一组诗看看。我想到自己小时候喜欢在春天吹奏麦箫。(也叫做麦笛,用刚出穗的大麦秆制成)。于是,我就用《麦箫曲》做题,写作了12首五句子。在写作时,我除了力图构思新一些外,特别在第五句上下功夫,仔细琢磨。比如:

 

    大地冰封雪又盖,

    运肥车队走成排。

    劲头攒在轮子上,

    剪破冬衣春就来。

    开春哪要燕尾裁。

有评论说:这写的不是自然界的开春,而是人在开春,是通过运肥车的轮子把“大地冰封雪又盖”这件“冬衣”剪破了,春就开了。这是巧妙的构思,新颖的联想。紧跟一句“开春哪要燕尾裁,更增加了人在“开春”的豪气。我在写作这句时,想到燕子总是于春天到来,燕子的尾巴像是一把剪刀,似乎就是这把剪刀剪开了每年的春天。这样写意象显得出奇一些。另一首《选种》,写的是农民选种的劳作,其中穿插着爱情的对话:

 

     哥妹选种选得精,

     妹妹故意问一声,

     问哥你可选好了?

     铜铃打鼓另有音。

     哥说捏在巴掌心。

五句子的语言要求清新、朴实的自然美,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色彩,易懂易记、顺口成诵、琅琅上口。“铜铃打鼓另有音”是我创造的一个句子。本来这第四句可写成“话儿另有弦外音”。但我觉得这是文人常用的句子,太文气了,与整体朴实通俗的语言不协调。经过思考,我选用了两个具体的响器铜铃与鼓,创造了这样一个“铜铃打鼓——音外有音”的句子,既形象,又好懂。而“哥说捏在巴掌心”,则有“我早已选好恋人对象了”,一语双关的意思。我在写这组诗时,还考虑到五句子歌是可以演唱的,为了便于演唱,我所押的韵都是押的平声韵。

《麦箫曲》发表在1964年第三期《长江文艺》上。《诗刊》很快就转载了五首。当年的《诗刊》“新花坛”专栏,又发表老诗人丁力的文章:《唱出了公社的春天──读<麦箫曲>》,对《麦箫曲》予以好评。已故作家梁前刚的专著《五句子概说》一书中说,“湖北武汉诗人管用和比较早的创作出五句子新诗组诗《麦箫曲》,立刻引起诗界的关注,一时间仿效者纷至沓来……”不久,湖北长阳县的民歌手习久兰的赶五句问世,真神来了,影响就更大了。一时节,湖北的谢克强、赵国太、熊明泽,河南的陈有才、王怀让,陕南的孙伯和、王寅明,安徽的方君默等”,都写出了不少优秀的五句子作品。

我写了《麦箫曲》后,时隔一年,又写了一首一百六十余行的五句子叙事诗《跳龙门》,发表在1965年4月号的《人民文学》上。尽管我在诗歌的语言上煞费苦心,下了不少气力来雕章琢句,但发表后的反响并不大。以后就没有兴趣再写五句子了。

由于我生活工作的汉阳县是大武汉的郊区,受城市现代文明的影响,唱传统民歌的人很少,我无法像刘不朽、陈有才那样收集整理研究传统的民歌,自己肚子里空空,只不过在自己的创作的诗歌中,像有的写小说的作家那样,运用了一些民间的口头语和俗话,显得有些农村生活气息罢了。所以,说我是民歌王或民歌诗人,我的确受之有愧,这是实话,并非故作姿态。

社会在发展,生活在变化。而今,所谓“现代诗”兴起,不少诗人在尝试探索新的写法。但万变不离其宗,诗毕竟是诗。诗人们学学传统的民歌,从中吸取营养,我想也是有益的。附带说一声,我所知道的《国风》、《乡土诗人》等诗刊还在发表民歌和民歌风格的作品,上海市文联现时每年还举办一次现代的民歌赛,我发现参赛者大有人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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