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访问湖畔诗人汪静之

 管用和 2022-07-09 发布于湖北

访问湖畔诗人汪静之

到杭州开会,第一天就碰上北京来的老诗人纪鹏,他是在江西参加一个国际笔会绕到杭州来的。他对我说,等一会明秋水先生要来。秋水先生先在台湾,后落籍阿根廷,现归国在杭州定住,七十多岁了,仍然写诗。不一会,秋水先生来了,身体敦实,神采奕奕,不像七十多岁的人。他一开口,声音十分熟悉。正想问他的祖籍,听纪鹏介绍我是武汉来的,就对我说,他也是武汉人。但我分明听出他不是地道的武汉口音,倒像我的老家孝感腔。细谈,才知道它是安陆人,果然他的老家和我是同一个地区。几十年的岁月,虽年过古稀,乡音依然未改。我们用乡音交谈,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初次相见,如同故人。纪鹏与明秋水是老相识,交谈一会,他说,他要去看望汪静之,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同往。

一听说汪静之,我不由得一愣,他不就是“五四”时期文坛上第一个新诗社“湖畔诗社”的创始人之一么。1979年,我在北京参加全国诗会,胡乔木在会上发言,特地提到过这个诗社。他说,毛主席曾经对他说过,《湖畔》不是写的非常好吗。《湖畔》是湖畔诗社四诗人的结集。毛主席是不爱读新诗的,能受到他的赞扬,可见得这个诗社不是等闲的文学组织。的确,湖畔诗社的成员,都是中国文坛上的风云人物。像应修人、柔石、潘漠华、冯雪峰、何其芳等。他们有的是革命先烈,有的也已经离世。全国著名诗人烈士六人中,湖畔诗社就占了三人。这些烈士诗人的诗我早读过,其他成员的诗也读过一些,但从未谋面。何其芳的《预言》曾经使我年轻的心倾倒,至今犹爱。那种美的朦胧色彩,我可以断言,不是当今任何朦胧诗人的作品可以媲美的。今日提到的汪静之,我虽读他的作品不多,但也肃然起敬。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一般的诗人,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出版爱情新诗集的诗人。当今,出版爱情诗集当然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他是在“五四”时那个封建统治还根深蒂固的时代啊!那本诗集《蕙的风》,出版于1922年,原稿是经过鲁迅先生审阅并亲笔修改过的。出版后,受到鲁迅、胡适、周作人的赞赏,风靡全国青年,在社会上文坛上引起较大的反响。朱自清先生说,《蕙的风》对于旧礼教像投掷了一枚猛烈无比的炸弹。时隔70余年,诗人90多岁了,垂垂老矣,还能接待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么?当纪鹏提议后,明秋水先生微笑着颔首,我自欣然。秋水先生70多岁,纪鹏60多岁,我50多岁,三个人的生活道路人生经历个人性情各异,处境相殊,但彼此都爱诗、写诗,虽在三个年龄层次,但都被人称之为老诗人了。而在汪静之面前,我们又自觉是个迟到的晚辈。出于景仰,都十分虔诚地去探望他。

老诗人住在西湖区的曙光二村,一幢极普通的单元楼房,且是一楼。室内光线较暗,不大的三房一厅,摆满了陈旧但档次不高的家具,剥落的油漆和裂开的缝隙都给人一种沧桑之感。而地下也没有一点当代气息,既非瓷砖拼花,也非木条拼接,更非化纤或羊毛地毯。实在是属于那种有点儿寒碜的寻常百姓家。不仅仅是陈设一般,就连那种虽不富贵但挂几张字画于厅堂的书香人家的气派也没有,唯一醒目的就是门上贴着的字条:来客谈话请勿超过一刻钟。我细看去,诗人门口的楼道间有一处通着一个窄院,院中居然伫立着一株枝高而叶不茂的清瘦梧桐,似乎饱经了风霜,而又浑然不觉“浮云暗逐年华变”。我们进入厅内,在一张四脚落地占据了半个厅的老桌子边坐下。诗人闭门房中,不知是休息还是在读写。我们看了一下那张字条,互相嘱咐,尽量少说话,见见面就走。由一妇人通告了诗人,他静静地从房中出来。纪鹏介绍,一一握手。老诗人个子不高,微胖,白发银眉,脸膛透红,似酒后微醺,可说是鹤发童颜。唯双眼略显朦胧,一副慈祥面容,一身平民打扮。听说我们这几个不期而遇的后生来看望他,老人喜形于色,一谈起他的诗与他的身世,神采焕发,平稳平静的语言犹如湛深的江水,表面不见大波大浪,底层却有激流涌动。他说他现在正在应出版社之约,写作《六美缘》的诗著。这诗的六弦琴弹的是他年轻时与六个美丽的女子纯真的爱情之曲。看得出,此弦是用刻骨铭心的情丝编织成的,所以老人一旦拨动它时,就又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他忘了他的年岁,也忘了我们也是鬓发已苍的人,仿佛就把我们当作了他的平辈,当成了他年轻时的知心朋友,恨不得将心中的秘密一览无余地向我们倾吐,一颗诗心,仍然没有白发和皱纹的痕迹,没有岁月和世俗的尘土,坦诚真挚单纯一如当年。诗人的言谈语句不时流露着无限的感慨,也不无自谦和幽默。

老诗人1902年出生于安徽绩溪,小时在地主资本家亲戚家里塾读十年古书,12岁学做旧诗。14岁在汉口茶叶铺纸铺当学徒,16岁开始作新诗。18岁在《新潮》、《新青年》、《小说月报》等杂志上发表新诗。19岁,与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组织湖畔诗社。并与柔石、魏金枝等人组织晨光文学社。同年,出版了他的诗集《蕙的风》。他写诗受到鲁迅的指导。鲁迅在信中要他学习雪莱、拜伦、海涅的诗。他深受海涅爱情诗的熏陶和“五四”民主思潮的影响,就肆无忌惮地做起情诗来。那时,正像朱自清先生说的,中国缺乏情诗,正真专心致志地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青年人。他们那时差不多可以说是生活在诗里。老诗人往日的那些情诗,当年不但骚动了自身,还影响别人。所以沈从文说《蕙的风》所引起的骚扰,由年轻人看来,是较之陈独秀对政治上的论文还大的。那之后,用老诗人自己的话说,他就在西湖畔做了一年的隐士,交女朋友。后结婚,度蜜月,再做隐士。直到“五卅”运动后,诗人读了《共产党宣言》和一些革命书籍,才决定不写情诗,而写起别的诗和小说,出了不少作品。

老诗人前半生,大部分时间过的是教书生涯。教过中学;大学,先后任过复旦等七所大学的中文系教授。他在抗日战争时期,被生活所迫,做过酒生意和开小馆子。他从小在书斋里长大,爱清静,喜淡泊,厌恶尘俗,不喜交游。或闭户读书,或游山玩水,过着半隐士的生活。老诗人微笑着送给我们一人一张简介,像是自白。介绍他从未有研究过李白杜甫的书,只不过读了一些诗,而22岁就著了“李研杜究”;从未有读过诗歌原理的书,而23岁就著了“诗歌原理”;从未有爱国诗文选,第一个选住了“爱国诗选”,“爱国文选”。不难看出,诗人年轻时是多么的机敏、敢作敢为,富有才气。他1956年成为专业作家。他说,国家养我当隐士,一生没有受过政治上的灾祸。他现在是浙江省作协的顾问,省文联名誉委员。还担任着湖畔诗社的社长和湖畔诗社纪念馆的馆长。湖畔诗社的社址就在西湖边的一幢小楼上,胡耀邦同志题写了社名。每年,都有海内外的人士来访问他和他的诗社,他要接待。还有一些著作需要整理,出版社等着出他的诗文集。特别是他得抓紧时间弹他那情诗的六弦琴。诗人已到暮年,而诗心青春常在,诗情永远活跃。我们被93岁的诗人言谈所感动,也意识到他时间的金贵。看看手表,已超过半个钟头了。我们十分抱歉地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停止了意犹未尽的交谈。在那棵梧桐树旁,与老诗人合影告别。次日,我与纪鹏还特地到西湖滨参拜了湖畔诗社。在苍茫的暮色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哗的市声中,那座小楼的二楼上,横着一方匾额,“湖畔诗社”四字寂寞而安详。似在回忆,似在展望,又似在庄严地守卫着一方净土。

1996.02.03.《湖北日报》

湖畔诗社

沁园春   访杭州湖畔诗社

 管用和

游览杭州,造访西湖,情思纷纭。喜苏堤垂柳,有迎游客;三潭印月,未负来宾。不尽风光,诸多名胜,何处心仪欲探询。也曾记,那早年相慕,湖畔诗人*

当年卓立不群,今寂寞凄然湖水滨。叹豪华商馆,灯红酒绿;驰名诗社,冷落关门。昔日诗豪,几何身价,我乃书生枉费神。诗楼畔,让路人笑我,拍照存真。

你喜欢,我感激。谢谢你!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