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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鸿:读长安 忆燮公 / 轩诚清读(第1936期)

 ljian21 2022-07-10 发布于陕西

读长安 忆燮公

张思鸿

壬寅酷暑,酷热难耐。
自从离职之后,便心无掛碍,人也变得懒散。
冬去春来,二老归里,我便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礼泉县磨张村,支起闲置着的双人床,铺上老娘亲手经、染、织成的土织布单子,权作书案;捻五柳先生诗中二字,命斋曰“蓬庐”,启“承陽山樵”艺号,装模作样地效仿陶公,成东施之颦,煮茶饮酒读诗,真正过起了我的“诗酒人生”了。
每天除陪伴父母、做点家务、干点农活之外,便是晨练、午读、习帖,惬意无比。天天寅夜在鸟鸣声中自然睡醒,亥时在父母每晚必看的《秦之声》中酣然入梦。说也奇怪,一辈子做着“作家梦”,竟无一篇名作问世,阴差阳错地跑了近三十年“龙套”后,躺在老家泥打的土炕上,宿宿酣眠,倒也无梦,竟怀疑自已是不是真成了那个“无梦”的“真人”。
平日里,足不出户,一切应酬能谢尽谢,践履着离职前所嬉说的“闲云野鹤梁上紫燕,文坛政坛刀割水洗”的承诺。偶尔凑上几句,发个朋友圈,告诉世人:我还活着!
打破我山居闲适宁静心绪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忽有一天,手机铃声乍响,我拿起一看,是梁兄轩诚打来的电话。我一时纳闷:梁兄找我能有啥事?
接通电脑,便耳闻到他那浑厚悦耳磁性缠绵的诵读声:“思鸿兄,跟你说个事:匡燮老师去逝一年了,我和他儿子彤彤正在编一本匡燮散文研究文集。我记得你曾说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你特别喜欢匡燮老师的散文,况且你和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举办追思会时,想邀请你,因疫情原因,没给你说。纪念文集收到的稿比较多,方方面面的都有,只是缺少思鸿先生这个角度的文章,是个大缺憾。因此,想请你写一篇!”
梁兄如此虔诚,你说我咋能拒绝呢!

2017年,郭老与石岗、张永忠于石岗书院门前
说起和匡燮先生的源渊,还得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说起。
那时候,正是我青春年少、文学梦炙的岁月。高中时参与创办礼泉一中鸭鸭文学社,编印《醴水》报和《鸭鸭》文学期刊。高三曾保送陕西师大,未果;高考不理想,本想补习,无奈家遭大难,兄尚未毕业,姐妹还在读书,父母实在难以供给。老父知我贼心不死,苦苦劝我:“娃,只要你爱读书,参加工作了有的是时间!”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极不情愿地走进原咸阳师专,就读中文系。期间,也曾保送升本至原汉中师范学院,更因那场“风波”未果。
人生不狂枉少年!
二十多年来,家遭不幸,一保再保未果,这一波三折打得我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只好认命,仰天浩叹:时也,运也,命也!
毕业后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乡村男教师”,娶妻生女,成家立业,教书之余,读写不辍。
文学体裁之中,我尤喜散文。
那年月,“鬼才”贾平凹的散文井喷似地异军突起,铺天盖地,我惊为天人。记得曾购买了一本《平凹散文选》,喜不自胜,奉为经典,一有时间,便洗手焚香,悉心拜读。其中有一篇《匡燮散文集序》,凹公溢美之至。心想:这匡燮到底是谁?散文究竟写得咋样?虽不得而知,但是,“匡燮”二字便烙在我脑海里。

君子之交,茶亦当酒。郭老与石岗
《匡燮散文选》我虽未曾购得,但凡报刊上有匡燮先生的文章,我便搜来剪贴,反复阅读。诚如凹公所言,匡燮先生的散文,主“修辞立其诚”之外,奇绝诡异,不拘一格。读其文,思其人,傻傻地想:他可能也和凹公一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吧?要么,便是一位逸世独立的翩翩公子,一身才气虽压得我羞于提笔,但那文气沛然、诗意盎然、滚珠落盘的文字似天籁般熨贴着我苍白的心魂。
好在那时匡燮先生精力旺盛、创作颇丰,在各种报刊杂志上时有作品发表,凡见到的我都会剪下来贴到一本旧杂志上,时间久了,竟象成了一本张思鸿选编本《匡燮散文集》。遗憾地是我后来多次搬迁,不知在哪次弄丢了这个珍贵的读本。我心中也曾想过,若有机缘,一定拜拜匡燮先生。不为别的,那怕只是倾诉一下仰慕即可。
多年后我和醴泉籍作家范超说起燮公,他说“人间烟火似野花凄迷又美好,家国情怀达士风变奏之标高,是对匡燮先生最好的缅怀,他是低调和被低估的大家,值得一念永念。”并用炫耀的口气说“我收藏有先生多部题签著作”,我心里说,你有先生著作算什么,我还亲自编过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本张思鸿选编本《燮公散文集》呢。
后来,我有幸进入宣传部门工作 ,当了5年的“泥腿子记者”,许多新闻稿件也被省电台播报过,送稿时也曾去过省台无数次,竟不知道自已仰慕的偶像、大名鼎鼎的匡燮大先生便在这里工作。后来甚至想,那些年我也许多次和燮公擦肩而过呢。否则这么多年了,为何会时不时想到他时,脑子里总会有一个不甚清晰的潇洒身影。
说来,可能也是我性格执扭的缘故吧。虽说报刊上新闻稿件发的不少,散文也见报见刊数十篇,我总感觉自己写得太浅,不足以示人。更是受钱钟书先生“你觉得蛋好,何必要见那下蛋的老母鸡(大竟)”之论的影响,从不愿结交拜访文化名流,恐世人有“沾光”之讥。也曾嚣张地把省作协会员表退了回去,还口口声声地戏谑道:“屈原是哪一级作协会员?李白是哪一级作协会员?托尔斯泰是哪一级作协会员?鲁不慢是哪一级作协会员?”

2017年4月,郭老为礼泉全民读书节作主题讲座
2017年春夏之交,礼泉县举办全民读书节,领导通过石岗先生,并以县帮县集团和石岗书院的名义,邀请匡燮先生亲临启动仪式,作阅读专题报告。这一次,我才有机缘第一次见到了心心念念、仰慕三十多年的匡燮先生。
那时候,燮公已年愈古稀,白发飘逸;身材魁梧,而坚挺如松;面如满月,却慈祥温润。我紧紧地握住先生厚大的双手,说了数十年前读凹公序知道先生大名并搜读大作的点点滴滴。先生听后,只是淡淡地一笑,说:“以后有机会到西安了,打个电话,来家坐坐。”先生虽年届花甲,却玉树临风,温文儒雅,谦卑有加,言谈举止中没有一丝半点所谓“名流”的拿捏做态,让人如沐春风。我想:程门弟子所谓的“如坐春风”也不过如此吧!
那天,讲台设在县城老干部活动中心广场上。先生顶着午后的烈日,支撑着年迈的身体,给全县各界人士近千余人讲解怎样读书。他讲课的时候,我坐在最前排,细心地聆听,生怕漏掉一字半句,却深感幸福无比。先生简要回顾了自已阅读写作的心路历程之后,便着重讲了他晚年倾注大量心血精心撰写出版的《唐诗里的长安风情》一书上。他讲得逸兴遄飞,诗意盎然,仿佛一下子把听众带回到了那个傲视千古、雄冠环宇的盛世长安。
一个多小时的报告会倏然而过。
听众们意犹未尽,纷纷聚拢过来,围住先生。有说读过先生书籍文章的,有说电视上见过先生作报告接受采访的。既有文朋诗友,也有不少市民朋友,他们中有农民,有工人,有商人,虽处身底层,行业不同,但他们对读书、文化、诗词的热爱那样渴望,那样强烈,是我料想不到的。先生和大家倾心交谈,辞恳情切,他可能也万万想不到,在县区他还能拥有这么多读者,这么多知音,这么多粉丝!这更让我深深地感到: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不只需要秦腔、广场舞,更需要艺术王冠上的名珠:唐诗!只是,我们给他们提供接触、感受、沐浴阳春白雪的机会和平台太少了。

郭老耐心的与礼泉读者交流,

身旁分别是本文作者张思鸿、编辑梁剑

那次报告会让我了却了一桩心愿,却给我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困惑:以先生的才学,晚年可以写出更多更好的散文精品。但是,他晚年为何却倾心于唐诗?为何潜心数十年,孜孜不倦,探幽发微,似一个严谨的考古学家,在浩如烟海的唐诗中探寻盛世长安的万千风情?
拿来《唐诗里的长安风情》细细品读,竟惭愧自己这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只能算是唐诗的“选读生”,竟不曾意识到一千多前的长安,曾是一片诗歌的汪洋大海,天上掉下的那一个文曲星不都跌落进这片诗歌洼地,激荡起诗歌的海啸山呼!
严格说来,西安作为国都,肇始于周文王。但长安之名,却始于汉代,那时仅仅有个长安乡。汉代赋盛,颂圣的《上林赋》《两都赋》等等只是满足了汉白王们的骄傲与荣光,不曾见一星半点的人间烟火,更不见士庶百家、黎民百姓生存、生活、生命的影子。
汉亡之后,魏蜀三国南北朝,长安这片地儿上走马灯似地王朝更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曾惹多少英雄淘多少闲气,更使多少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史书虽载,罄竹难书,真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隋建都大兴,奠唐长安城之基。可能令隋朝诸皇白王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自已拓展雏形的龙兴之地,短短数十年之后,竟成为替代自已、雄居中世纪世界之巅的盛世王朝的国都,也是这座被誉为“十三朝古都”的终极巅峰。


拥有匈奴血统的唐王朝缔造者、继承者、统治者汲取隋亡教训,励精图治,虚心纳谏,海纳百川,开放包容,创造了无与伦比的盛世景象。
唐王朝不仅疆域广阔,兵强马壮,物阜民丰,路不拾遗,四方来和,八方称臣,更是一个人的觉醒、生命觉悟的时代。
诗歌源于诗骚,虽历千岩万壑,但到了唐代,遇圣世沃土,得生命琼浆,犹如原子弹爆炸,诗人诗作层出不穷,诗歌作品浩如烟海,名篇佳句宛若星辰,从而铸就了中华诗歌国度的不朽金匾。
宋元明清,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北上,长安渐渐趋于没落。传奇、词曲、小说、戏剧等纷纷兴起,长安有应和,却不再是这片土地的文化主角。
辛亥以降,以至民国,西安可圈可点的只有“二虎守长安”和“西安事变”值得言说。
新中国成立后,这座千年古都才真正获得了新生。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更深入地读懂这座千年古城。因为只有真正读懂了她,才能更好地建设她。


读长安,可以有不用的角度,历史的,现实的,文化的,等等。
历史的,可以登城墙,进博物馆,感受古老的长安。
现实的,可以走进纵横交错的坊巷,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流,遍尝风味小吃,感悟充满人间烟火味的长安。
文化的,可以走进剧院,看《大树西迁》《西京故事》,感受激情燃烧的长安;可以走进《废都》,《暂坐》一番,感受历史巨变里晨扎泛起,渔网横流,鳏夫商奸,多罗沉沦的长安;可以去《装台》下,看《主角》演唱的《喜剧》,感受生活大舞台、人生小戏剧的梦幻长安。还有一种,就是捧读《唐诗里的长安风情》这样的作品,走进《全唐诗》,去感受千百年生生不息、让无数国人浸淫其中浑然不觉,让许许多多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望之兴叹的诗意的长安。

陶醉的倾听——本文作者张思鸿与郭老

生为华夏子民,活在诗歌国度,何其荣也!遇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迎民族复兴之曙光,更何其幸也!
民族复兴,不仅要创造极其丰富、无与伦比的物质财富,更要创造雄视千古、灿烂无比的精神文明。搬万山进城,建高楼大厦者,易;浇汗种字镕血铸魂,辟文化胜境者,难。
不管怎么说,我总固执地以为,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大树西迁》《西京故事》《废都》《暂坐》《装台》《主角》《喜剧》所反映的长安只不过是历史的一𣊬,更不是一个时代长安的全部,它们并不能全面代表今天的长安,更不足以完全引领重塑未来的长安。
我并非先知先觉,未来的长安将是怎样,我不得而知。但我坚信:民族复兴了的长安,一定是一个绝对超越了汉唐盛世而又新生了的长安!单就文化而言,我渴望是那种告别了愚昧与封闭,告别了堕落与沉沦,海纳百川而又沉雄深厚,大气磅礴而又坚定自信的文化。那个时候,这种文化将以怎样的体裁或者样式呈献展现,我更不得而知。但我坚信:诗意,必将是闪耀在这种文化山巅之上的一道金光,是这种文化滋润下的人民笑脸上洋溢出来的精气神,更是那个时代长安这座千年古都的精神高度和灵魂名片!
燮公晚年念兹在兹的绝不只是浩如烟海的全唐诗卷。他是在大多数国人无语恒流、近前至上观念甚嚣尘上,鳏夫贪、民风日不上、郎被为女干琼胸肌鄂之时,历史虚无主义、庸俗的犬儒主义、精致的利已主义大行其道的裆下,为未来民族文化自觉自立自强、创新创造创制而进行的一次探源。他和他的《唐诗里的长安风情》以及他八十余年来诗意人生的追求和君子人格的自塑仅仅只是探寻的发韧,而并不是全部结果。
如果我们未来的文化创造真的难以超越盛唐诗意,那么,我们还是应该静下心来,去诵读盛唐诗人们留下的千古吟唱!——因为,这毕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根与魂。
长安文化不朽,燮公精神永存!

2022年7月7日全民抗战纪念日

张思鸿于寒门读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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