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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是如何“批”钱钟书的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周汝昌是如何“批”钱钟书的

吴营洲 

  《听杨绛谈往事》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钱钟书的《宋诗选注》)出版不久即遭遇'拔白旗’运动,批判文章纷纷出笼,胡念贻、周汝昌、黄肃秋、刘敏如等异口同声地声讨钱钟书在《宋词选注》中的资产阶级观点。”(P284)

  窃以为,“批判文章纷纷出笼”在当时实属正常,人人都得响应号召啊!

  然而令我有点儿好奇的是:“批”钱者众,为何单点了这四个人的名字?

  我想,这四个人一定是给杨绛——或是给钱钟书——留下了深刻印象。

  平心而论,我对其他三人知之甚少,独独对周汝昌略知一二——因为他的等身著作我大都读过。

  恰巧,我的手头便有他的《红楼无限情——周汝昌自传》。

  在这部书中,恰巧有他与钱钟书交往的记述。

  更为恰巧的是,这部书中还有他“批”钱的一段回忆:

“批判小组”里,业务上弄诗的是麦朝枢,我原是小说专业,但因也有了“诗名”,也安排在组内。在一个晚上,开会“批钱”。麦老广东人,口齿才能不高,讲“普通话”很不动听,我胜他一筹——天津人学北京腔。大概就因此,我的“发言”就“好”了。但此乃内部运动。不料“组内”整理出一篇批判文章交《文学遗产》公开发了,而且使我异常吃惊的是不用“某社批判小组”的署名,竟落了贱名三个大字的款!

当然,这也许全出好意——是看重我,培养我,引导我(我本就是个“白专型”)。但这么一来,事情“个人化”了,把我和钱先生公开放在一个“对立”的地位。

恰巧,我在网上偏又见到有人在读过这段文字后,发出的两声慨叹:

一声是:“周汝昌说的好无辜。”

另一声是:“周汝昌的嘴真巧。”(曹溪一勺:《〈周汝昌传〉中的钱周交往》)

此人为何如此评说周汝昌?肯定是有其理由的。

仔细想想,大概是周汝昌回避了此一问题的实质,过于“巧言令色”了吧?

此一问题的实质是什么?用杨绛的话说当是:

“《宋诗选注》不选文天祥,就是周汝昌打头揪出来批判的。”

钱钟书的《宋诗选注》竟然不选文天祥!这属什么性质?

想想吧,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啊!这可是“阶级立场、民族感情”问题啊!

文天祥何许人也?名震华夏的“抗元名臣、民族英雄”啊!你钱钟书选“宋诗”竟不选他,是何用心?

若用当时的“政治标准”来考量,这可是这本书的“致命伤”啊!

若用当下的一句流行语,这是周汝昌在给当政者“递刀子”啊!

他不仅是给当政者“递刀子”,而且还指明了钱钟书的“嗉子”或“三寸”在哪儿?

因此我也不由地发出两声慨叹:

一声是:“内行整内行,最内行!”

周汝昌虽然解读《红楼梦》有时不着调(诸如他说“脂砚即湘云”,“'林黛玉’即'麒麟等待贾宝玉’”等),但他选注过杨万里,对宋诗还是甚为熟悉的,自然算是“内行”了。

另一声是:“伤你最深的,是你最看重(最器重、最亲近、最亲密、最要好、最熟悉……)的人。”

钱钟书年长周汝昌八岁,且也是他的老师,但曾非常看重他,不仅多次致函、赋诗夸赞他,还特意请他到家里做客。杨绛亲自为他“烹大虾”。“当时的北京此乃不多见的佳品”,“我感到这真是一种殊荣”。(周汝昌语)

周汝昌回忆他这段过往时,用的标题是:《青眼相招感厚知》!

一个“青眼”,一个“厚知”,感戴之情跃然纸上!

坦率地讲,周汝昌绝对是个聪明人——尽管他常常耍些小聪明、拿别人开涮,诸如他伪造“曹诗”、伪造“爽秋楼歌句”等——他自知他的“批”钱有违常情常理,因此他在回忆他在“批”钱这一事件时如此写道:“别人议论我不得知。钱先生看了,心中作何感想?对我的'变化’又作何'评价’?那就不问可知了。”

他甚至还清楚地知道:“钱先生从此绝不会再理我,我也无意辩解,因此应当自己引咎。”

此后的四十多年,钱钟书直到1998年12月故去,都没有“再理”周汝昌。

周汝昌自知自己已是没脸再见钱钟书了。此间曾托人(托“曹溪一勺”)想疏通过他与钱钟书的关系,以修旧好,但那人并未说项!

我想,即便有人“说项”,以钱钟书的识见及秉性,会再“青目”周汝昌吗?

谁知道呢!

七(附一蛇足)

  钱钟书绝不是小肚鸡肠、经不起“异议”的人。

  请看周汝昌自己写下的这段文字: 

  

再一次是,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英译陆机《文赋》,其前言介述刊于StudiaSerica,其中提到钱先生为林方庆英译《离骚》所作英文序言中将“文赋”译为A Fu-poemon Literature。我觉得Literature涵义太泛,不如改为……on writing———因为《文赋》本旨在于“为文之得失”,即写作经验心得之事也。我撰此文时尚未拜识钱先生,清华另一学友唐稚松兄出于一片“说项”的好意,将拙文印本送与钱先生看了。由于文中的“异议”,会引起他何种想法,我总不敢拜问,亦未见于何处有否讨论。但从我们此后的往还亲切而观,他并无介意的迹象。

但到解放之后六十年代,一件难以名状的事态发生了,即是种种批判运动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新名目,叫做“拔白旗”。

所谓的“拔白旗”?原来那时讲的是一切要突出政治,学术研究而不带出政治性(其实指的不是思想水平实质,只是要引些革命词句作为装饰而已),就叫做专而不红,叫“白专道路”,是要不得的(临近“反动”的危险)。运动一开启,纷纷寻找“白专”对象目标。

那时人文社领导人早都“黑”了,主管古典部的那同志最讲政治,紧抓运动最积极,在所出的书中,选定了钱钟书的《宋诗选注》是“白专”的大标本。于是组成了“批判小组”,要纷纷发言,务必分清“红”“白”两条道路的大是大非。

“批判小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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