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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儿的“心思”与潘金莲的“敏锐”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闲读《金瓶梅》

吴营洲 

李瓶儿的“心思”

第十六回,李瓶儿对西门庆道:“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只要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的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慌把汗巾儿替他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李瓶儿道:“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

此时李瓶儿的心思:一是想早点儿嫁给西门庆;二是想和潘金莲住在一处。

李瓶儿与潘金莲“互无恶感”

此时的李瓶儿,对潘金莲是很有好感的。最最起码的,是没有“恶感”的。这,并非是她知道潘金莲早已知道她与西门庆偷情的事儿,不仅不阻拦,反还提供帮助、加以遮掩,更是感到潘金莲这人性情直率,快人快语,是个没有多少心机的。

关于这些,的确不是李瓶儿的“误判”。

此时的潘金莲,对李瓶儿也是很有好感的。最最起码的,同样没有“恶感”的。更没有想害李瓶儿的任何“恶念”。

潘金莲与李瓶儿的矛盾或敌意,当是李瓶儿给西门庆生了官哥儿,使得潘金莲有了种失落感。这种失落感更因为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格外宠幸而益发重了,才使得潘金莲醋意大发,妒意大发,乃至咬牙切齿。

但是,尽管如此,在我看来,潘金莲尽管对李瓶儿恨得咬牙切齿,但也绝没有想害死官哥儿的“恶念”

官哥儿的死,除了他先天羸弱,其实的确是件十分意外的事儿。

官哥儿的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潘金莲。

潘金莲的“敏锐”

  第十六回,西门庆从李瓶儿家骑马来家,走到潘金莲房中,金莲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的尘邓邓的。”西门庆道:“你们都在花家吃酒,我和他们灯巿里走了回来,同往里边吃酒过一夜。今日小厮接去,我才来家。”金莲道:“我知小厮去接,那院里有你那魂儿罢么!贼负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肏捣了一夜。肏捣够了,才放来了。玳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对着他大娘又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贼囚根,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计?想必你教他话来?”西门庆哄道:“我那里教他!”于是隐瞒不住,方才如实招了。

  其实,潘金莲并不介意西门庆在妓院过夜,也不介意在李瓶儿那里过夜,她介意的是西门庆不对她说实话。

  潘金莲通过李瓶儿的举动,通过玳安的回话,敏锐地感知到了西门庆的谎话。

潘金莲的“精细”与“精明”

  第十六回,当西门庆告诉潘金莲,李瓶儿嫁过来后,很想和她一处住,与她做个姊妹时,潘金莲道:“我也还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的他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我不肯招他,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

  由此看来,潘金莲对李瓶儿的确没有恶感,更没有敌意,也愿意和李瓶儿住在一处,只是,她让西门庆去问问吴月娘,由吴月娘定夺。

  这当是潘金莲的“精细”处,也是“精明”处。她不直接拒绝或得罪西门庆。

潘金莲的“小心眼”

  第十六回,李瓶儿急于嫁给西门庆。李瓶儿对西门庆道:“你早把奴娶过去罢!省的奴在这里,晚夕空落落的,我害怕,常有狐狸鬼混的慌。你到家对大娘说,只当可怜见奴的性命罢。随你把奴做第几个,奴情愿伏侍你,铺床迭被,也无抱怨。”说着,泪如雨下。西门庆道:“你休烦恼。前日我把你这话,到家对房下和潘五姐也说过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得完,那时你孝服将满,娶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好,好!你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娶过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的奴在这里度日如年。”西门庆道:“你的话,我知道了。”李瓶儿道:“再不,不等的房子盖完,我烧了灵,搬在五姐那边楼上住两日。等你盖了新房子,搬移不迟。你好歹到家和五姐说,我还等你的话。这三月初十日是他百日,我好念经烧灵。”西门庆应诺,与妇人歇了一夜。

  到次日,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了。金莲道:“可知好哩!奴巴不的腾两间房与他住。只怕别人——你还问声大姐姐去。我落得河水不洗船,看大姐姐怎么说。”

  依我看来,潘金莲是不反对西门庆娶李瓶儿的。她也不敢反对,也左右不了。但李瓶儿想让她腾出两间房暂住,她纵有一百个不乐意的,但也不直言。而是把这个“皮球”踢给吴月娘,由吴月娘定夺。

  这当是潘金莲的“小心眼”。

  常常感到,西门庆在女人问题上,尤其是在李瓶儿嫁他这件事儿上,是个没脑子的货。他与潘金莲生活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不懂潘金莲的真实心思,更听不出潘金莲的话是真话还是推脱。而且,西门庆竟还真的傻呵呵地去找吴月娘了。

潘金莲的“真心思”

  第十六回,果然不出潘金莲所料,吴月娘不同意西门庆急于把李瓶儿娶过来。

西门庆听了吴月娘的一番话后,走出前厅来,自己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儿话,又不好不去的。寻思了半日,还进入金莲房里来。金莲明知故问道:“你到大姐姐房里,大姐姐怎么说?”西门庆把月娘的话告诉了一遍。金莲道:“大姐姐不肯,论他也说的是。你又买了他房子,又娶他老婆,当初又与他汉子相交了一场,才死。我又是一说,既做朋友,没丝也有寸,教官儿也看乔了。”西门庆道:“这个也罢了。倒只怕花大那厮设圈子跳,知道挟制他孝服不满,在中间鬼混,怎生计较?我如今又不好回他的。”金莲道:“呸!有甚难处。等我问你,今日回他去,明日回他去?”西门庆道:“他教我今日回他声去。”金莲道:“你今日到那里恁对他说,你说:'我到家对五姐说来,他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家伙去到那里没处堆放。一发再宽待些时,你这边房子七八也待盖了,撺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边孝服也将满。那时娶你过去,却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姐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管情他也罢了。”

请注意,此处的这句“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才是潘金莲的“真心思”。

  “荤不荤,素不素”一语,梅节校本的注释是:“比喻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搅合在一起,互相妨碍。”

李瓶儿的“底气”何来?

  第十六回,西门庆欲娶李瓶儿,但有一个顾虑,便对李瓶儿道:“还有一件打搅,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如之奈何?”李瓶儿回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说各衣另饭、当官写立分单、已倒断开了的勾当,只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儿不通问,大伯管不的我暗地里事。我如今现过不的日子,他顾不的我。他若但放出个屁来,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

  李瓶儿所言,前面说的很有道理,即“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只是后来说的“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口气似乎有点儿大。一时不明白,她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她如此不惧花大等,那当初花大等状告花子虚时,她竟“脸唬的蜡渣也似黄”,并称:“我一个女妇人家,没脚蟹?”(第十四回)

李瓶儿与花子虚的“真实关系”

  第十七回,西门庆先和妇人(李瓶儿)云雨一回,然后乘着酒兴坐于床上,令妇人横亸于袵席之上,与他品箫。并于醉中戏问妇人:“当初有你花子虚在时,也和他干此事不干?”妇人道:“他逐日睡生梦死,奴那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他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奴等闲也不和他沾身。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的狗血喷了头。好不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躺棍儿也不算人。甚么材料儿,奴与他这般顽耍,可不砢碜杀奴罢了!”

  从李瓶儿的这段话语看,李瓶儿与花子虚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其一,花子虚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李瓶儿也不和他沾身;

  其二,当年花太监在时,李瓶儿与花子虚就是分房睡的。

  正是李瓶儿不让花子虚沾身,花子虚才每日只在外边胡撞的。

  正是李瓶儿与花太监有“不当关系”,李瓶儿才与花子虚分房睡的。看起来花太监也是个醋意很重、小心眼儿的人。

李瓶儿的“幻觉”与“实境”

  第十七回,李瓶儿久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便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辗转踌躇。忽听外边打门,彷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叫一声,精魂已失。慌了冯妈妈,进房来看视。妇人说道:“西门庆他刚才出去,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娘子想得心迷了,那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有。”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来摄其精髓。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进,卧床不起。

  这,既是李瓶儿的“幻觉”,也是李瓶儿的“实境”。

  因此,李瓶儿请了太医蒋竹山为其诊病。

蒋竹山的“真话”与“谎言”

  第十七回,李瓶儿晚间吃了蒋竹山的药下去,夜里得睡,便不惊恐。渐渐饮食加添,起来梳头走动。那消数日,精神复旧。

  出于感戴,李瓶儿便“安排了一席酒肴,备下三两银子,使冯妈妈请过竹山来相谢”。

  席间,李瓶儿说出西门庆想娶她为妾,蒋竹山听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小人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把揽说事,举放私债;家中挑贩人口。家中不算丫头,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躺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他,在家躲避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行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则甚?”

蒋竹山这里说的,有“真话”,也有“谎言”。

  “真话”就是西门庆有“大小五六个老婆”,“谎言”就是说西门庆“着紧打躺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西门庆不曾“卖”过任何妻妾。

但一篇话,把李瓶儿说的闭口无言。但她许多东西,丢在西门庆家,寻思半晌,暗中跌脚:“怪嗔道一替两替请着他不来,原来他家中为事哩!”

  如此这般,李瓶儿一是对西门庆失望,二是对西门庆的前景担忧,思来想去,便想招赘蒋竹山。

  当蒋竹山得知李瓶儿的意向后,便连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小人重生父母,再长爹娘!宿世有缘,三生大幸矣。”一面两个在房中各递了一杯交欢盏,已成其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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