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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正传:冤冤相报实非轻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曹雪芹正传

吴营洲

冤冤相报实非轻

雍正十一年(1733年),曹雪芹十九岁。福靖也十九岁。二人虽是表兄弟,实在胜过亲兄弟。

这天(二三月间的一天),曹雪芹与福靖到前门外廊房胡同的一家古董铺闲逛,突然看到了几件古董——宝月瓶、小书架、玉寿星、铜鼎……,煞是眼熟,便问古董铺的老板沈四:“沈老板,这几件玩意谁送来的啊?”

此时的曹雪芹、福靖,虽是孩子,却是这儿的常客,与沈四挺熟。沈四道:“绥赫德送来的。他说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变卖点银子。”

曹雪芹一听到“绥赫德”这个名,脸色倏地变了。福靖不禁有些诧异,便问曹雪芹怎么回事?曹雪芹悄悄告诉他:“这几件,都是我家的。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是我家被抄时,皇上赏给继任的江宁织造绥赫德了。”

福靖“哦”了一声。

曹雪芹问沈老板:“这几件若是全要,得多少银子啊?”

沈老板说:“这可都是稀世的宝物啊。若是别人,另当别论,你俩吗,看在六阿哥的面上,最少也得百十来两银子吧。”

曹雪芹还想说什么,却被福靖悄悄拉了拉衣襟。

曹雪芹、福靖回到王府,来到了老平郡王纳尔苏的居室。

老平郡王纳尔苏,当年在西北时,不仅独立领兵镇守一方,还曾两度代皇十四子允禵掌管过抚远大将军印,代摄整个西北地区的军事重任。而今,这位曾经手握重兵,纵横沙场的老将军,却被革去王爵,圈禁在家,连王府大门都不准出。

据说,终日被圈禁在家的纳尔苏,活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脾气变得十分暴躁,就跟终日被圈禁在东陵为康熙守灵的允禵似的,常常是“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

福靖向纳尔苏说了今天在古董铺见到的事儿。纳尔苏听罢,不禁破口大骂起来:“这个绥赫德,真是个饿不死的野杂种,当年把老曹家的家产全给他吞了。”

曹雪芹解释说:“那是圣上赏赐给他的,倒也怪不得他。”

纳尔苏瞪了曹雪芹一眼,说道:“可他不该再举报咱江宁织造衙门左侧的万寿庵内藏有为皇八子胤祀贮镀的一对金狮子啊!这是多么阴险多么缺德多么恶劣的一件事儿啊!这不就是落井下石要置咱老曹家于死地吗!这么多年来一想起这件事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撕吧撕吧吃了他。”

这时,福靖的小眼眨巴眨巴,像是对着他的父亲纳尔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要不,咱们借此机会,敲他一下?”

纳尔苏问:“咋敲?”

福靖说:“我还没想好呢。再者,你老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曹雪芹忙对福靖说:“别了别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平心而论,绥赫德其实也是不错的,当年雍正虽然把我们的家产全都赏给了他,但他还是给我们少留了一些房产,好让我们'以资养赡’,不至于回到北京后流落街头……”

福靖笑了起来,笑着对曹雪芹说:“你呀,也太慈悲了。好了好了,你也别管了。”

这天,福靖带着沈四来到绥赫德的府上。

绥赫德是在曹家被抄后,继任了江宁织造一职,而今已被罢职,闲居在家。

沈四将带来的两件古董书架和宝月瓶放在桌上,对绥赫德介绍说:“这位是平郡王府的六阿哥福靖,看上了这两件玩意儿,都是老交情,价钱我一时不敢做主,就把他带了来,你俩亲自说吧。”

绥赫德一听是老平郡王的公子,忙说:“难得六阿哥喜欢,价钱好说好说。”

福靖说:“绥大人,这两件呢,不是我喜欢,是我家老爷子喜欢。他年岁大了,整天在家里呆着,又没别的嗜好,就喜欢些陈年的玩意儿,您说咱这做小的,能不顺着他吗?您老也自然知道一句老话,顺者为孝啊。”

绥赫德忙说:“那是那是。”

福靖说:“我想给老爷子尽份孝心,但也不回让你吃亏,临来的时候,我和沈老板核计了一下,书架呢,给您三十两银子,这个宝月瓶,四十两。您看咋样?”

绥赫德想了想说:“行行行。好商量好商量。”

福靖说:“我给我家老爷子说了这俩玩意儿,老爷子激动的一宿都没有睡好,恨不得立马看见。岁数大了,毛病就是多。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想现在带回去,好让老爷子先睹为快啊。”

绥赫德忙说:“好说好说。”

福靖说:“可是,我今儿没带现银……”

绥赫德一听,面带难色,扭过脸去看沈四。未等沈四开口,福靖便问道:“您是怕我给不起您?”

绥赫德忙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福靖说道:“我堂堂的王爷府,能赖您两件古董吗?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再者说,还有沈老板呢,您老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沈老板?”

绥赫德看着沈四。沈四点点头。

福靖说着,又在绥赫德家看定了几件,有玉如意、磁瓶、铜鼎,然后对绥赫德说:“绥大人,这几件,我也带回王府了,您和沈老板谈价钱吧,谈妥了告诉本阿哥一声,一并送过来。”

福靖取了这几件古董一走,便似泥牛入海,再也没了任何音信。

绥赫德虽然不缺这个钱,但觉得理不对,就派家人去找保人沈四。

沈四自然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答应去催催福靖。但并没有真去催。不过是应付绥赫德罢了。沈四是做买卖的,谁都不愿意得罪。

绥赫德本人自然不便去王爷府直接讨要,只好一个劲儿地催沈四。沈四无奈,便给福靖传话。福靖为了给沈老板一个面子,就让绥赫德的家人去王府取钱,但只给了书架的三十两,瓶钱四十两没给。

后来,绥赫德感觉福靖是成心欺人,只好让他的家人孟二哥前去王府催要,但福靖推三挡四的,依旧不给。

这时,沈四开导绥赫德说:“六阿哥是原任织造曹寅的女儿所生的,你荷蒙皇上洪恩,将曹寅家产都赏了你,若为这四十两银子紧着催讨,好像不大合适。”

随后,绥赫德又听他儿子富璋说:“从前曹家人,常往老平郡王家行走……”

绥赫德想想也是,舍财免灾,就不要了。

这一天,福靖带着沈四和宫里的一位赵姓太监,来到了绥赫德的府上。

刚刚落座,福靖便对绥赫德说:“绥大人,我还欠您银子呢。”

绥赫德忙说:“六阿哥,咱不提这个了,就算是我孝敬老王爷了。”

福靖说:“绥大人,是这样的,本来想这两天把银子给您送过来的,但我们家临时有点事,需要点银子使使,一时又想不起其他的去处,家父便委托我和赵公公前来,看看能不能救个急。”

绥赫德此时已是七十开外的人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看看福靖,看看赵太监,看看沈老板,不知该说些什么。

福靖一边品着茶,一边缓缓地说:“如果不是磨扇子压着手呢,家父也不会让我到府上来。如果家兄在京,更不会让我到府上来。”

福靖此处提到的家兄,便是小平郡王福彭,军机处行走,最年轻的军机大臣,乾隆的宠臣……

绥赫德听福靖提到小平郡王,再看看赵太监,不由得心头一惊,忙问:“老王爷需要多少银子啊?”

福靖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绥赫德说:“五百?”

福靖笑笑说:“绥大人,要是五百,就不劳赵公公大驾了。再加个零。”

绥赫德面有难色。

福靖说:“绥大人,我可不白借啊,要给您二分利呢。”

绥赫德说:“利是不敢要的,只是……只是五千两,一时间……实在是凑不齐。”

福靖问:“那能凑多少?”

绥赫德想了想说:“最多也就三四千两。”

赵太监说:“那好吧,我在王府等着,尽快送过去啊。”

等福靖等人走后,绥赫德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福靖会向他借五千两银子,因为这个数,恰是当年老曹家的家产。

绥赫德是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他清楚自己现在已是被罢了官的,是个废员,且又老迈,而老王爷不仅自己在朝中势力很大,那个小平郡王福彭,更是当朝的红人,风头正劲,前途无量,万万得罪不起。

绥赫德无奈,只好差遣儿子富璋及家人,分两次给王爷府送去了三千八百两银子。

头一次送了五百两。第二次又送了三千三百两。但富璋没敢让老平郡王打字据。

曹雪芹知道了这事,很是不悦,认为过分了。但福靖及纳尔苏都认为曹雪芹太过厚道,不是当官的料。一个说:“那个老不死的,不敲白不敲,敲了也白敲,白敲谁不敲。”一个说:“他在织造任上,贪了多少啊,当年只是罢了他的官,也太便宜他了,现在让他吐点血也是咱们海量,不然的话,也该发配他到打牲乌拉去。”

这天(三四月间的一天),小平郡王福彭的两个贴身护卫来到绥赫德家,向绥赫德说:“你借给老王爷的银子,小王爷已经知道了,嗣后,你这里若再使人来往,或再借给银子,若再叫小王爷听见时,必定参奏,断不轻完。”

绥赫德看着这两个耀武扬威的护卫,听着这声色俱厉的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他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声:“我借给老王爷银子,有什么错嘛?而且,是他向我借的,不是我主动借给他的。”

这时一个护卫破口骂道:“你这老匹夫,咋就听不懂话呢!你说那银子你是借给老王爷的,可你有借据吗?有的话,拿出来让我看看!没吧!再者说,老王爷有的是银子,用得着借你的?笑话!你说你是借给老王爷的,谁信啊?你已是个七老八十的人了,咋像个黄口小儿一样不明事理呢?你知道外面是怎样说你的吗?外面都说你是钻营老王爷,企图东山再起,谋个官职。我实话告诉你吧,从今以后,你就闭上你的臭嘴,对谁也不要再提你曾借给过老王爷银子这码事。其实这也是小王爷的意思。不然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绥赫德听着,呆若木鸡,冷汗浃背,以至于两个护卫离去许久,依旧浑然不觉。

但,绥赫德终究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且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就开始四处举报,说老平郡王纳尔苏,本已革退在家,不许出门,却令其子福靖,借取银物,敲诈勒索,殊干法纪……

此时的福彭,虽然年轻(才26岁),但一个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人,绝对不是个善茬……

这天,绥赫德家突然闯进了一群“穿鞋戴帽”的人,将绥赫德架走,指控他向老王爷行贿,希图做官。

主审绥赫德的,是庄亲王允禄。允禄是康熙的第十六个儿子,他与雍正关系不错,不然早就被雍正清除了。他与弘历(未来的乾隆)、福彭自然也关系不错。能在官场上混,自然会看出眉高眼低的。还有一点,他为康熙的“密妃”所生,“密妃”与李煦沾亲带故,是李煦的表妹,那允禄与李鼎便是表兄弟[1],因为李家与曹家这层关系,允禄的倾向性不言自明。

经过再四的严加详讯,绥赫德自始至终都大喊冤枉,并据实申诉……

绥赫德的申诉,自属实情,但是,没人听。审讯结果是:“查绥赫德系微末之人,累受皇恩,至深至重。前于织造任内,种种负恩,仍邀蒙宽典,仅革退织造。绥赫德理宜在家安静,以待余年,乃并不守分,竟敢钻营原平郡王纳尔苏,往来行走,送给银两,其中不无情弊。”

最后雍正下旨:“绥赫德著发往北路军台效力赎罪,苦尽心效力,著该总管奏闻;如不肯实心效力,即行请旨,于该处正法。”[2]

而对老平郡王及福靖,则是不了了之。

曹雪芹目睹了这一事件的全过程。他虽觉得绥赫德已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对其进行报复,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在这件事上,难以左右。况且这也毕竟是为他老曹家出了口恶气。

以曹雪芹的性情,他恐会说:“宁可不要那三千八百两银子,也不愿意看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去往北路军台效力的。”

他清楚,绥赫德此去,无异于死路一条。一如他的舅祖父李煦去往宁古塔。

但他左右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况且,那三千八百两银子,并没落到曹雪芹的手里。不然的话,他会用这银子,把他的叔叔曹頫从枷号里赎出来的。然而没有。曹頫直到两年后(雍正十三年)雍正驾崩,才被乾隆特赦。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这老平郡王或小平郡王,只需用这三千八百两银子的十分之一就可使曹頫走出枷号,而为什么不去做呢?

《红楼梦》中的“王凤姐弄权铁槛寺”,及贾赦因几把扇子(古董)逼死石呆子等故事,是不是从这件事上化出来的,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贾赦的结局,与绥赫德一模一样,也是“发往台站效力赎罪”(第一百零七回)的。

但透过《红楼梦》可知,因为几件古董而逼死人命的事儿,绝不是曹雪芹凭空杜撰出来的。


[1]冯精志:《曹雪芹胆大包天》,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07月,第238页。

[2]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3月,第1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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