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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迷”与“悟”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曹雪芹的“迷”与“悟”

吴营洲

时常觉得,曹雪芹对这尘世,既“迷”又“悟”。抑或是,似“迷”还“悟”,似“悟”还“迷”。他似乎总是在这“迷”与“悟”之间忽隐忽现,令人失却把握。

就常情而言,一个人栽过跟头之后,对生活所持的态度不外是:重整旗鼓,愈挫愈奋;看破红尘,超然物外;沉迷声色,醉生梦死;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而曹雪芹的选择则是:潜心文字,回归内心。

这里,既有他的“迷”,也有他的“悟”。

他的“迷”,便是源自他内心深处的那份不甘,不忍。是他对自身生命的一种炽爱。在他看来,生命是不可轻言放弃的。自己的满怀情愫,以及满腹诗书,应当有个归处,有个挂靠,有所附丽,使之不至于风流云散。他,虽然痛感到自己功名无望(无缘补天),但对尘世依然心存耿耿,有所迷恋。如他在书中所说的,“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就是展示了他的“迷”。倘若不“迷”,何至“自怨自叹”,何至“日夜悲号惭愧”,何至期望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将其携入红尘,何至对“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如此向往?以至于说,即便“受享几年”,也“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然而,当他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之后,“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则表露了他的“悟”。还有那个跛足道人一诵三叹的《好了歌》,以及甄士隐的《〈好了歌〉解注》,同样表露了他的“悟”:“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倘若有谁因此而认定曹雪芹“悟”了,一如甄士隐似的,“笑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那就错了。因为他,不仅把自己的半生的兴衰际遇、所见所闻写了出来,而且还求人“抄录传奇”。这,不又表露了他的“迷”吗?还有他在书中所说的,“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同样表露了他的“迷”。倘若万物皆“空”,那闺阁中的“历历有人”,“泯灭”了就“泯灭”了,又有何惜?值得他一再“悲”“悼”?

我觉得,倘若没有“迷”,他就不会将自己沉浸在对过往岁月的怀思悼念里,他就不会使自己的文稿“字字看来皆是血”,更不会“披阅增删”长达十年之久;倘若没有“悟”,他就不会对“情”字体味得那样深、细,他就不会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样的话,他就不发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样的慨叹,甚至也不会发明“真假、有无”之类的魔幻笔法。

那么,曹雪芹究竟是“迷”呢?还是“悟”了呢?莫非真的“令人失却把握”了?

其实未必。此时此刻,我下意识地想起周国平的一则短文——《执迷者悟》。他写道: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人,一个太监,一个嫖客,一个疯子。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么?”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佛一摆手:“不近诸色,怎知色空?”佛又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你知道么?”嫖客嬉皮笑脸答:“知道,学生享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婊子都不迷恋。”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最后轮到疯子了。佛微睁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地看着他。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佛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佛留疯子做弟子,开启他的佛性,终于使他成了正果。

的确,“没有迷恋,哪来觉悟”?同样,没有“觉悟”,焉会“迷恋”?

写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曹雪芹对这尘世,当是“迷”得执著,“悟”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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