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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正传:传神文笔足千秋(四)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曹雪芹正传

吴营洲

附编  传神文笔足千秋(四)  

脂砚临终说心事

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年)八月。李鼎宅第。

此时的李鼎(时年70岁),身体已明显不支了,只能蜷曲在炕头,吁吁气喘。

曹頫(时年69岁)正坐在炕沿上,望着他……

在李鼎手边,放着几册《石头记》。屋内的几案上,散乱地放着茶杯、茶壶,还有刚刚煎好的草药。

曹頫指着药碗轻轻说道:“老哥,喝点吧?都熬好了。”

李鼎看了眼曹頫,摇摇头:“不急。我知道,你来一趟,不容易,我想跟你好好说说……雪芹的书。”

曹頫忙说:“这也不急,反正我是要住几天的。”

李鼎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急我急啊,我的时辰不多了……”

曹頫连忙制止道:“别别别可别这样说。”

李鼎又笑了一下,没接曹頫的话茬,只是把手按在了书稿上,一字一句地说:“雪芹的书,你是清楚的,我已批不动了,但希望你,接着批……”

曹頫解释道:“老哥,有病就慢慢养,等养好了……”

李鼎抬起眼盯住曹頫,问道:“你是嫌我罗嗦?”

曹頫连忙摇手。

李鼎本想说句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得怔怔地瞅着曹頫。过了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来,说道:“我知道,壬午那年你也批过,但是你的批,我都看了,不很满意……”

曹頫不解地问:“哪不满意?”

李鼎停了片刻,接着说:“这事儿,晚上再聊。我现在的意思是,自今以后,雪芹的书,你得批,你得反复批,像我似的。你看我,前前后后,十来年了吧,批了四五回,可我总还觉得有许多想说的……可我现在,病了,老了,废了,辫子快翘了,不中用了,实在批不动了。”

曹頫说:“老哥,也别太悲观,养养就好了。再者说,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会把你的一些意思,写到书上去的。”

李鼎指了指几案。曹頫会意,将茶水递给他。李鼎喝了口,缓缓问道:“那么,你先说说,你这一年多来,都做了些啥?”

曹頫想了想,说道:“自打你托敦敏、敦诚把雪芹的书稿捎给我,我大致做了三件事。一是补足了雪芹在甲戌年之前就已缺失了的六十四、六十七回。我猜啊,那是雪芹在一次修订时抽出来,原打算再作细细增删的,竟忘了放哪儿了,这是我在整理芳卿和你交给我的那堆遗稿里,意外地发现就在里面夹着呢,于是就稍加整理,补入了甲戌年的那个抄本。二是补写了在甲戌年修订时即已散落了的惜春谜语之后的那段文字……”

李鼎关切地问:“就是二十二回末尾的那段?”

曹頫点点头,接着说:“在庚辰年的那个抄本上,此处不是已经破失了吗,雪芹写了个暂记,却一直没有补。直到去世也没有补。前些日子,我又翻到了那儿,试着补了几句。还有后面贾政悲谶语那一节,也是我凭着先前的印象,试着给补上的。”

李鼎想了想说:“我觉得那段,也只有你能补,换谁都不行。”

曹頫禁不住笑了笑:“现在看来,不瞒你说,我这前前后后一瞅,倒也贴切呢。”

李鼎又问:“对了,甲戌年抄的那个本子,十七回十八回,七十九回八十回,都没有分开,你给分了吗?”

曹頫答道:“分了。我还补写了十八回、十九回、八十回的回目。”

李鼎轻轻地嘘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情,然后说道:“倒也难为你了。”

曹頫说:“其实,这也不是特费事儿,更是应该做的。我觉得,要说费事儿,还是前面那两项,就是补足六十四、六十七回,补写惜春谜语之后的那一段文字,真把我愁死了。几次想放弃。可又一想,像你我这样知根知底的,总不能眼瞅着不管啊。说实在的,让我补写这些文字,真是像是让狗耕地,让兔子驾辕,让屎壳螂造蜜。不过,我说老哥,你是知道的,即便没有你的一再叮嘱,我也不会撒手不管的。”

李鼎淡淡笑了一下:“咳,坦率地讲,除此之外,你我还能做什么?”

曹頫说:“该做的事儿,真是太多了啊。”

李鼎点点头:“倒也是倒也是。别的不说,单是刊刻一事,一想起来就叫人寝食不安。雪芹故去,一晃都两年了,他的书稿倒是总有人借阅传抄,但毕竟有限,费时费力不说,还特容易抄错、遗失。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找个书坊,刻板付梓,以告慰雪芹的在天之灵,也让咱含笑于九泉之下啊。”

曹頫说:“这可不是件小事。也不仅仅是银子问题……”

李鼎点着头说:“是啊。我知道书中碍语很多。再就是,八十回之后的文字咋办?附还是不附?当年咱们让雪芹把八十回之后的文字生生砍掉,虽然事出无奈,但对雪芹来说,也委实残忍了些。”

曹頫答道:“是啊。我也犯愁呢。”

李鼎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曹雪芹没有完成的事,你我作为他的至朋亲友或长辈,应该尽力去作。”

曹頫点点头:“你说的自然不错,可我,一看见雪芹遗下的书稿,就禁不住血泪盈面……”

李鼎望着曹頫,许久没有说话,心里也禁不住阵阵酸楚,于是他示意曹頫喝口水。曹頫却没有反应……

李鼎仰身躺下,眼睛盯着屋顶,泪光闪闪……

过了许久,李鼎长叹了一声,说道:“你把笔墨拿过来,我现在,想在书稿上写下几句话,'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李鼎说罢,凄然一笑。满脸的回光返照。

凭吊无端频怅望

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年,曹雪芹已故去三载)闰二月十五日清明时节,敦敏、敦诚、张宜泉等诗友来到京东通州,在通惠河庆丰闸(俗称二闸)旁边的望东楼上聚饮[1]

几个人坐在临窗的一张酒桌上,敦敏望着远处的东皋烟雨,微微地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说道:“许久没来了,这通惠河畔,竟是越发迷人了。你们瞧,河水潆洄,柳堤四映,还有那彩饰龙凤的船舶……”

敦诚点头应道:“是啊,就像刚才路边墙壁上那首诗写的:柳堤飞絮白满天,低荫龙舟锦缆牵。画鹢光摇波似榖,流莺声细雨如烟。”

张宜泉也感慨道:“我也好久没来了,难得像今天这样开心。”

敦诚听了,便冲张宜泉埋怨道:“你还说呢,都觉得这里是你的老家,大家便随着你走,结果可好,七拐八拐的,差点迷了路。”

张宜泉笑了笑,连忙解释说:“不好意思,这里已是海运、河运、陆运的要冲,南北物资交流的集散地了,发展之快,变化之大,的确出人意表,一时间不辨路经也是正常的。你们先前不也是常来嘛,不也是照样认不得了嘛?不过,咱们这一路走,一路问,一路瞧,柳暗花明,不是也别有一番野趣吗?”

敦敏点着头说:“这倒是。”

张宜泉又道:“刚才我在路上,草拟了一首诗,请二位方家赐教赐教:未熟东来路,沿村问去程。一鞭残照里,得意马蹄轻。”

敦诚听罢,半开玩笑地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我说宜泉兄,而今遇到啥艳遇了吧。”

张宜泉连忙摆着手说:“你别打趣我了。我一个穷教书的,能有啥艳遇?只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一是朋友几个难得一聚,二是我也难得重回故里,三是没想到如今的二闸上下,清波荡漾,花明柳暗,竟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敦敏说:“不过,现在来的还有些早,据我所知,这里真正热闹起来,须从暑伏开始,一直延续到中元秋凉之后……”

张宜泉说:“是这样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个老话,叫做河滩子的买卖,随着暑伏来,跟着法船走。”

敦诚说:“是啊,倘若是盛夏时节,城内的御园又不开放,这里便成了绝好的纳凉之地……”

张宜泉说:“每届炎夏,京城里的太平父老,便呼群结侣,出东便门,于运河码头包赁一船,沿着运河自青龙桥而东……”

敦诚说:“……小船缓行于芦苇之间,顿觉蕉风微拂,暑气顿消。水草清气幽香扑鼻,胸膈立爽。诚是翠羽与紫燕齐飞,蜻蜓与蜉游竞往。意境委实绝妙。越过二道桥,则外城壕水自广渠来会,水声潺潺,激流奔放,水面逐渐辽阔,芦苇蒲草悉皆不见,天地霎时豁然,惟见岸边弱柳低垂,荷香吐艳。极目东望,水色天光仿佛无际,正所谓波平两岸阔,水满一舟轻。……待到了庆丰闸的屋宇卢舍,远远望去,有若海市蜃楼。船过三块板而东,两岸民居渐多,人烟亦密,野鹜家鹅纷纷喧噪于清波白浪,两岸绿树红墙倒映于微波之上。再东则可听到水声隆隆,其声雷动……到了二闸,游人皆弃船而上。上岸后,但见茶社林立,商贩云集,游人熙熙攘攘,往来如织。其间较为著名的茶社,如大花障、二花障,皆临水而设,不惟卖清茶,且上演什样杂耍,或十不闲、莲花落、八角鼓、半班戏、梆子腔,无不精彩诱人。更有五城子弟票友设立清音桌,不加打扮,不展身段,坐喊两嗓子,以博游人一乐。每于下午两三点钟,则鼓钹与管弦齐鸣,人声水声弦歌声响彻九霄……茶社左右有当地村民开设的藕局,兜售鲜藕、鲜菱角、莲蓬、芡实等当地所产的河鲜儿。”

敦敏说:“还有村民开设的小酒馆,其佐饮之菜无非五香豆腐干、咸鸡蛋,虽无特色,但其柴门竹篱,野趣盎然。”

张宜泉说:“比较有名的饭馆首推望海居、东海轩两家,设于闸门左近……”

敦诚说:“……客坐临窗,可望闸前巨瀑飞泻,有如弃马。薰风习习,水沫轻扬,使人顿感清凉。不时可见闸窝内有小孩出没于急流骇浪之间。有好事者,为测验小孩的水性,竞将茶杯、酒盏等物扔入水中,令其捞取,以为悬赏。小孩们马上入水,灭顶以求,一旦捞获,即口衔其物,身抵狂涛。头顶如瀑疾流,手挽闸环,跃身上岸,将原物还与主人……”

张宜泉说:“……便可得数百青蚨(铜钱)的奖赏。”

敦诚说:“望海居、东海轩的菜肴颇具特色,其厨师无不仿效前三门之四大居、人大轩的烹调之法,凡冷荤热炒,应时菜撰,应有尽有。如时鲜以冰碗为主,蒸碗则为荷叶肉,实较他处出奇,荷叶系新摘采,其清香之气,入骨三分。其中,最难能可贵者,乃是鲜虾活鱼,及格出河的蛤蚌等水产。谚云,生吃虾米活吃鱼……”

张宜泉说:“这是老北京人最得意的吃法。”

敦诚说:“我们上次来的时候,雪芹兄还……”

提到曹雪芹,几个人霎时便沉默起来了。

敦诚说:“……要是雪芹兄也在该有多好。”

敦敏嗔怪地瞪了敦诚一眼:“我说敬亭,你呀咋就看不出来呢?谁都在极力回避这一话题,你就偏偏……”

敦诚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敦敏说道:“敬亭你也别怪我,这一路走来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起雪芹兄,一想起他,心里就特别难受。”

张宜泉说道:“其实,咱们谁的心里,都有他,不然的话,咋就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说到这里,张宜泉禁不住四壁里瞅,边瞅边说:“先前,雪芹兄就常常站在这个窗口……”

敦敏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幽幽地说:“只是,风景依旧,人事已非,令人顿生伤感……”

张宜泉提议道:“咱们能不能各自做诗一首,以志怀念之情?”

敦敏忙说:“行呀,我先来,就题在这酒楼的墙壁上。”

敦敏说着,取来笔墨,望着斑驳的墙壁,想了片刻,然后挥笔写道:

花明两岸柳霏微,到眼风光春欲归。

逝水不留诗客杳,登楼空忆酒徒非。

河干万木飘残雪,村落千家带远晖。

凭吊无端频怅望,寒林萧寺暮鸦飞。

张宜泉待敦敏写罢,念了一遍,喃喃道:“这酒楼,这诗客,这酒徒,真真是物是人非……”

敦诚颓然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伤感地说:“本来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日子,此时看来,竟都变成了凄凉景色。”

张宜泉说:“此时此刻,我真的就又想起了曹雪芹生前同咱们一起登楼酣饮、慷慨高歌的情景。”

敦诚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雪芹兄正在地下,作何言笑?”

尘世独遗畸笏叟

乾隆三十二年(丁亥、1767年,曹雪芹已故去五载)夏,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庙里,贫困潦倒的曹頫(时年72岁),偎在一棵古松旁,就着一方低矮的石凳,在一页一页地翻阅《石头记》。

他是在查看上面的批语。

每每看到一则,就用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厾着瞅。

这时,他看到这句“……且将香菱身份写出。脂砚”,沉吟良久,便将其中的“脂砚”二字,细细地挖了下来,又贴上了一块白纸,并在上面写上了“来矣”。

挖补罢了,曹頫掀开纸页,正面反面地反复地瞅了瞅,然后咧了咧嘴想笑一下。

接着,他又翻到了一则批语“写贾蔷乖处。脂砚”,遂将“脂砚”二字挖补为“如见”。又接着,将另一批语“脂砚斋所谓不知是何心思……”,挖补成了“此评者所谓不知是何心思……”

这时,一位又聋又花的老僧,蹒跚而来,走到曹頫身旁。

曹頫连忙收起纸笔,侧目望过去。老僧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遂默然盘腿坐在曹頫身边……

此时,天气闷热,丝风皆无,曹頫的额头、颈部、后背,均已渗出了细密的汗……

老僧渐渐坐定,眼微闭,嘴微合,看上去似喜非喜,而那只瘦峋的手,则在有意无意间,捻动着一串佛珠……

曹頫有些疲惫了。在他松弛的眼角处,挂着一粒眼屎……

老僧依旧微闭着眼,依旧表情木然,嘴里却突然说道:“老施主,你嘛,也该歇歇啦。”曹頫一愣,侧过头看了眼老僧,然后,没头没脑地念道:“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老僧的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只是把一侧的耳朵伸向了曹頫,高声喊道:“你说什么?”曹頫也提高了嗓门:“我是说,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已迷失无稿。”老僧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听清,嘴里呜呜囔囔地说:“嗯,嗯,迷失了好,迷失了好……”曹頫侧过头,看着老僧的神色,哑然笑了,然后点着头说:“对对,迷失了好,迷失了好。不过,你看他这批,'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作者又不得有也。’”老僧吃力地听,似懂非懂的样子,许久,依旧微闭着眼说:“啊——,这又咋啦?”曹頫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老僧突然咧开嘴笑了,但眼睛依旧微闭着,也不看曹頫,念经似的说道:“善哉善哉,别人批得都不好,就你批得好?我说老施主,你在这儿都住这些年了,身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烟火气呢?我且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参破红尘……”曹頫将书稿放下,伸了下腰,并撩起衣襟擦了擦汗,然后说道:“等我把书批完,尘事已了,尘心恐也就去了。”说罢,两个人又都禁不住咧了咧嘴……

曹頫重又把书稿拿起来,凑到眼前,一行一行地瞅,边瞅边说:“不过,我发现,越读这书稿,越觉得作得好。”老僧听罢,猛地把眼睁开了,盯着曹頫说:“呵呵,你这一夸作书人,我的耳朵可就好使了。快说说,都哪儿好?”曹頫笑了,凑近老僧说:“你还记得这二十七回吗?就是探春说的那段话,'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侯,或是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替我带些来。’”老僧点点头,说道:“嗯,有点印象。”曹頫说:“我觉得,若无此一岔,二玉和合则成嚼蜡文字。《石头记》得力处正此。”老僧应道:“对,是这话。”曹頫翻了一页,又对老僧说:“还有这,同是二十七回,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便知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老僧不解地问:“这段咋啦?”曹頫大声地说:“这段咋啦?你想吧,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又如何写《葬花吟》?《石头记》无闲文闲字正此。”老僧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曹頫说:“我说老施主,你这样夸自己侄子,似有不妥吧?”曹頫一听,连忙辩解道:“我是对书不对人。再说,一个栽过跟头的人,会在乎这点虚荣?你若不信,再看看这四十一回,'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请问,就是这段,你听出味道来了吗?”老僧重又微闭起了眼,淡淡地说:“什么味道?我这槛外之人,哪懂得什么味道?”曹頫看了眼老僧,径自说道:“玉兄独至岂真无茶吃?作书人又弄狡猾,只瞒不过老朽。然不知落笔时作者如何想。”老僧禁不住笑道:“呵呵,你竟称起老朽来了?”曹頫又看了眼老僧,没理老僧的话茬,兀自说道:“另在这一十六回,'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处,如此故顿一笔,更妙!见得事关重大,非一语可了者,亦是大篇文章,抑扬顿挫之至。”老僧摇了摇头,说道:“别再说了,我已不记得那些文字了,也不记得上面的那些批了,现在想来,印象深的,是那黛玉,肩上担着花锄,摇摇而来,你瞅瞅,这俨然就是一幅采芝图,哪里是什么葬花呀?还有那锄上花囊,手中花帚,真真是韵人韵事!”曹頫叹道:“是啊,这幅画面,我早就想倩人把她描摹下来,只是没有高手……”老僧问:“是怕亵渎了黛玉?”曹頫说道:“没错!倒是今年春天,我遇到了一位浙省新发,他的白描美人,真乃神品,非常合我心意,本想让他勾勒几幅,无奈他公务缠身,没得空闲,且不久又回了南方。现在想起来,我都耿耿于心,怅然不已……”老僧点点头,说道:“这个人我也见过。他这一走,是挺可惜!另外,我还记得有这么一句,'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曹頫一听,慨然叹道:“这句话,本是李鼎批的。是啊,前批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老僧倏地瞟了曹頫一眼,似嗔似喜地说:“你瞧你,本来高高兴兴的,突然又宁不痛杀起来了……”曹頫说:“你是知道的,最最令人悲恸的,便是这书未成,而芹逝矣,叹叹,叹叹!”说到这里,曹頫管自呜呜地哭了起来,乃至老泪纵横[2]……

老僧看着他,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而他的眼角处,有泪花在闪……

传神文笔足千秋

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年,曹雪芹故去六年),宗室诗人永忠(雍正死敌胤禵的孙子),因墨香得观《红楼梦》。永忠读罢,心潮起伏,感慨万千,遂作小诗三首(见《延芬室集》),以述胸臆。

现将原诗抄录如下: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也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1]参见徐恭时:《登楼空忆酒徒非——曹雪芹在燕市东郊活动史料钩沉》,《红楼梦研究辑刊》,第2辑。

[2]曹頫究竟是哪年去世的,由于史料的匮乏,目前尚难以确定,但依照脂批来揣测,不会早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因为此年,傅恒去世,谥“文忠”。而在《红楼梦》第十六回元春省亲时,赵嬷嬷说的“阿弥陀佛……”处,有一脂批:“文忠公之嬷。”意思是说:这位赵嬷嬷,实为傅恒的嬷嬷。因此可知,倘若曹頫在此之前已去世了,就不会知道傅恒又称“文忠”了。其时,《红楼梦》一书的作者、批者,及一些原型人物,都以先后故去了,而《红楼梦》一书的手抄本,也只是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流传,即便透露一点托底的信息,也不会伤害到什么人了。所以,作为知情人的曹頫,才抖擞起风烛残年的全部余勇,在书中批上了这五个字。另根据靖本的情况看,曹頫当卒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之后,享年约八十一岁,因为该年他曾抄录过曹寅诗句,并将抄纸粘贴在了靖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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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正传:目录

上编  十年辛苦不寻常

…………
曹雪芹正传:风云突变吓煞人
曹雪芹正传:避席畏闻文字狱

下编  不如著书黄叶村

…………

曹雪芹正传:孤儿渺漠魂应逐

曹雪芹正传:击石作歌声琅琅

曹雪芹正传:白雪歌残梦正长

下编  不如著书黄叶村

小诗代简寄雪芹

捎个信来半字无

三十寿诞闻噩耗

开箧犹存冰雪文

何处招魂赋楚蘅

牛鬼遗文悲李贺

新妇飘零目岂瞑

青埂何处觅石兄

窀穸何处葬刘郎

絮酒生劳上旧坰

多情再问藏修地

脂砚临终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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