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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十三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十三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西门庆的“留心已久”
 
第十三回,花子虚要给自己的粉头吴银儿做生日,约请西门庆前去作陪。为此,特意派小厮给西门庆送了一个帖子过来,上称:“即午院中吴银家叙。希过我往,万万!”
西门庆见了帖子,“于是打选衣帽齐整,叫了两个跟随,预备下骏马”,然而,他并没有径直去“院中吴银家”,而是“先径到花家”。
那么,他为何“先径到花家”?
其理由自然很是堂皇:想和花子虚一道前往。(花子虚就住西门庆隔壁。)
其实其理由也颇为荒诞。试想:一个是请客的主人,一个是被请的客人,那“请客的主人”还不早就去张罗相关事宜去了,焉能跟个客人似的踩着饭点去?
我相信,以西门庆的聪明,他一定知道花子虚此时正忙着庆生的事,不在家。
果然。
果然花子虚不在家。而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肯定在。而又恰恰在“二门里台基上”立着。
西门庆自然知道花子虚有个很漂亮、很趁钱、很有来头的老婆——这都是花子虚向人炫耀出来的……只是无缘亲近。虽在“庄上见了一面”,却“不曾细玩其详”。
正是如此,西门庆便对花子虚的这个老婆,一直是心心念念,用兰陵笑笑生的原话就是,“这西门庆留心已久”,只是一直没有“细玩其详”的机缘。
而此时,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用某相声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
然而更“巧”的是,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恰“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正进门,两个撞了个满怀”。
我甚至怀疑,李瓶儿是特意“立在二门里台基上”的,是在等西门庆的!因为她知道花子虚已给西门庆送了请柬。
因此我想,西门庆对李瓶儿“留心已久”,估计李瓶儿也是。
 
竟然上“大盘大碗鸡蹄鲜肉”
 
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自然得以礼相待,于是,李瓶儿又是让坐,又是敬茶,又是一个劲儿“奴奴奴”地自称——估计此时的西门庆已是欢喜得眼没缝儿。
西门庆和李瓶儿正说着,只见花子虚来家。妇人便回房中去了。花子虚见西门庆叙礼,说道:“蒙兄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望望,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
在我看来,花子虚再叫“小厮看茶”不无不妥,然而,竟吩咐小厮:“对你娘说,看菜儿来。”——这怎么可能?二人马上就要赴“庆生宴”了,竟然会“看菜儿来”?
而且,上的是“大盘大碗鸡蹄鲜肉肴馔”!
不仅如此,此二人“银高脚葵花钟每人一钟,又是四个卷饼”!
此时此刻,估计此二人定已是吃的“肚儿圆”了,再去赴“庆生宴”,还吃得下吗?——我常常说,《金瓶梅》的细节经不起细究!如谓不信,此处或可再添一小小注脚。
 
“偷情”的乐趣
 
随后,书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自此,这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他便脱身来家,一径在门首站立着。看见妇人领着两个丫鬟在门首。西门庆便在门前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望门里盼看。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
 
由此,我不由地生出两个感慨:
一个是,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还真不是白豢养的,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及职责,也洞悉“主子”的心思及意图,所以才“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好让西门庆心无挂碍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第二个,则是此段叙述真实而形象地展示了一种“偷情”的乐趣。
此时,无论是西门庆还是李瓶儿,对对方的心思均已是心知肚明了,但是,谁也不愿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谁也不想主动越过“雷池”!而“偷情”的乐趣或许正是如此。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成。”其实,“偷情”的乐趣无过于如西门庆与李瓶儿这般相互间均处于一种“欲偷”而又“尚未偷成”的焦灼状态!
如果仅仅是一方“欲偷”,那是“单相思”或“暗恋”……
如果双方都“欲偷”而又“偷成”了,那是“勾搭成奸”,或是“身心已遂”……
印象里谁曾说过,人生有几大苦,其中之一则是“求不得”,然而“求得了”,即“已得到了自己很想得到的”,或也是一种“苦”!
而“偷情”的最美境界或最佳状态,或是这等郎情妾意弥漫在各自的心底,却又是花半开、酒微醺、若即若离,且相互都在打“哑谜”……
说句题外话:在我看来,此时的西门庆之于李瓶儿,宛如此前他之于潘金莲,全然像个出于初恋状态而又青涩羞怯的小男生,全然不像个久惯欢场的“地痞流氓”……
 
 
西门庆的“谦卑”
 
书中写道:
 
一日,西门庆门首正站立间,妇人使过小丫鬟绣春来请。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你请我做甚么?你爹在家里不在?”绣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请西门爹问句话儿。”这西门庆得不的此一声,连忙走过来。
 
瞧瞧,堂堂的西门大官人,竟然称李瓶儿的小丫鬟“姐姐”。这是何等的“谦卑”啊!
随后,西门庆又称李瓶儿“嫂子”,其实这也是一种“谦卑”,绝非“客气”。西门庆的年纪要比花子虚大。而且,西门庆也一直是他们“十兄弟”中的老大。
 
花子虚与李瓶儿
 
花子虚与李瓶儿,既没有“夫妻之情”,也没有“夫妻之实”,而仅仅有个“夫妻之名”。
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我看来,或是李瓶儿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曾是梁中书的妾。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女婿,属于有权有势的主,而花子虚或是个刚刚成人的贫家子弟。(应该是贫家子弟。他家若不贫,他叔叔怎会去当“太监”?)李瓶儿肯定瞧得起花子虚。
后来花太监相中李瓶儿,并让她嫁给了自己的侄子花子虚。但李瓶儿则一直是花太监的掌上玩物。花子虚对此可能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接受。因此嫌弃或厌恶李瓶儿倒也不难想象。
但是,正因为李瓶儿是花子虚名义上的老婆,所以花太监就把他的所有遗产全都归了李瓶儿及花子虚。
花子虚很是看重也很是享受这份遗产。正因为继承了这份遗产,他才有了能力去眠花卧柳,包养粉头。李瓶儿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摆设,或是吹牛的资本。
在我看来,就此二人的智商而言,李瓶儿当是远远胜过花子虚的。书中写道:
 
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妇人再三埋怨,说道:“你便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顾睦你来家。你买份礼儿知谢知谢他,方不失了人情。”那花子虚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收下,厚赏来人不题。
 
其一,李瓶儿说得入情入理,花子虚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二,花子虚恐是不会想到,他老婆已和西门庆暗通了款曲。——此时的花子虚,或许是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吴月娘的“调笑或嘲讽”
 
花子虚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吴月娘便问:“花家如何送你这份礼?”西门庆道:“此是花二哥前日请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做生日,醉了,被我搀扶了他来家,又见我常时院中劝他休过夜,早早来家,他娘子儿因此感不过我的情,想是对花二哥说,买了此礼来谢我。”那吴月娘听了,与他打了个问讯,说道:“我的哥哥,你自顾了你罢,又泥佛劝土佛!你也成日不着个家,在外养女调妇,又劝人家汉子!”——呵呵!听吴月娘这口气!哪像夫妻啊!
对此,若说这是夫妻间的调笑或嘲讽,似乎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我感觉,这吴月娘更像是西门庆的“娘”。
 
潘金莲的“泼辣”
 
第十三回,这潘金莲偷眼见西门庆翻墙去了李瓶儿那儿,归到房中,翻来覆去,通一夜不曾睡。到天明,只见西门庆过来,推开房门,便依旧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挨近她床边坐下。妇人此时,忽地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又说没曾揸住你,你原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得不耐烦了。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得手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但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但过那边去了,后脚我这边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标住他汉子在院里过夜,这里耍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慌的装矮子,折跌脚跪在地下……
由此可见潘金莲的“泼辣”。
然而接下来,潘金莲的行为则更为“泼辣”,只是不便详述。嘿嘿!
 
潘金莲的“明达”
 
第十三回,潘金莲因为西门庆勾搭上了李瓶儿,便对他骂个不休,那西门庆便满脸儿陪笑儿说道:“怪小淫妇儿,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来,他到明日过来与你磕头,还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头替了吴家的样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头上拔将下来,递与金莲。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纹底板、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造,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金莲满心欢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肏捣。你心下如何?”那西门庆喜欢的双手搂抱着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妇人道:“我不信那蜜口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全,要依我三件事。”西门庆道:“不拘几件,我都依。”妇人道:“头一件,不许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我说,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处,都依你便了。”
其实在这里,并不是潘金莲见到金簪子,真就“满心欢喜”“见钱眼开”了,而是她十分清楚,她是管不住西门庆的,还不如“借坡下驴”,见好就收,顺便再和西门庆谈点条件,以满足自己的某种需要。
这便是潘金莲的“明达”。
当然,“明达”背后,也自有一份“酸楚”。
 
潘金莲的“大开眼界”
 
第十三回,说潘金莲是个乡下丫头固然不妥,可她确实是个城镇女青年,除了生命力旺盛之外,并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性生活方面,除了本能,的确没有更多知识。
她和李瓶儿不同。且不说李瓶儿曾是梁中书的妾,梁中书乃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其经的见的远在西门庆之上,而李瓶儿从梁中书府上出逃后,虽被花子虚聘为正室,但事实上却是她公公花太监的狎物。
花太监更是非常人物。花太监常年生活在宫中,经的见的更是无人能与其比肩,尤其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春宫图》,连风月场的常客西门庆都没有见过,更遑论潘金莲了。
潘金莲此图接在手中,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晚夕,金莲在房中香熏鸳被,款设银灯,艳妆澡牝,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此图不仅让潘金莲大开了眼界——应视作她的启蒙读物——更使她的性欲更为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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