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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有骨头的诗歌,做有态度的诗人——读喻言诗集《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

 宇宙书房 2022-07-13 发布于四川
写有骨头的诗歌,做有态度的诗人——读喻言诗集《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

文/​吴向阳

       海子喜欢写骨头,骨头这个意象在他的诗歌中频繁出现。有研究者统计,单在长诗《弥赛亚》中,海子就使用了二十三次骨头的意象。在海子的诗中,骨头最常用来表达“死亡恰如生命一样凄美”的诗歌美学。我们耳熟能详的诗句“请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如一束芦花的骨头/把它装在箱子里带回”(海子:《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传达的就是海子眼中的从容而美好的死亡。

       喻言也喜欢写骨头:每个人最后就剩一把骨头我这个年纪经历过无数次临终告别所有人走到最后气若游丝只剩一把骨头时光仿佛一柄剔刀一点点削去我们的血肉几十年漫长过程感觉不到痛肌肉和脂肪,间或膨胀的假象更让我们毫无察觉人的一生真正拥有的就是最后这把骨头有的早已酥软如泥被血肉肌肤强自撑着有的坚如金石即使气血干枯时光的刀锋也豁出缺口我从不轻易臧否人物凡人的眼光无法透视也许,只有在生命终结时刻在他最后剩下的骨头上才能找到我们尊崇的刻度 (喻言:《每个人最后就剩一把骨头》)

       如果说海子的“骨头”是对生命自然终点的坦然承受,那么喻言的“骨头”则是对生命自然进程的决绝反抗。两个几乎同龄的诗人,在两个不同的时代,用同一个意象,写出了不同硬度的诗歌,表达了不同取向的人生态度。

      在喻言的新诗集《《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中,他多次借用“骨头”的意象来传达他的“孤独感和批判性”(吉狄马加语,见该诗集序言),用喻言自己的诗句来说,就是“对这个世界,我充满警惕”(喻言:《握手》)。喻言对“骨头”这个意象的使用是多层级的。在“我的话,只有那些/经历岁月捶打的老骨头/才能真正明白”(喻言:《我去山中召开秘密会议》)中,用主观性的“骨头”来替代客观性的“人”,这已经体现了诗人不妥协的姿态;写于农历端午的“我已多年/不在这一天/写诗/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写出的文字/都没有骨头”(喻言:《这一天,我不配写诗》),则直接表达了诗人坚硬的诗歌态度;在“午后的阳光烤得皮肤发烫/汗毛微微弯曲/我要将这层皮也扒掉/露出封藏多年的骨头、血管和心脏”(喻言:《我要在春风中洗一场大澡》)中,诗人让“皮肤”与“骨头、血管和心脏”形成对立的两方,毫不隐讳地公开了自己真实、明亮的为人准则。

       写有骨头的诗歌,做有态度的诗人:喻言的诗歌立场当然不仅体现他在对“骨头”意象的偏爱上,更体现在他多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对语言技术的警惕和诗歌题材的清醒中。喻言是20世纪80年代有影响的校园诗人,大学毕业离开校园后,他与众多校园诗人一样,与诗歌渐行渐远,直至从诗坛销声匿迹。2014年夏天,一场计划之外的诗歌聚会把他拉回到了诗歌现场,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写作的冲动,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写作阶段。20多年的疏离,并非情怀的消散,而是能量的积聚。他直接进入了创作的高峰,达到了几乎每日一诗的频率。他仍然坚持少时坚硬、直接的口语态度,不屈从过多的修饰和缠绕。归来之后的作品,保留了少年时代的机智,却去除了少年时代的油滑,保留了少年的叛逆,却也多了世事沧桑之后的思考和担当。

       喻言说,不能为了保持诗歌的纯粹而回避当前的热点、痛点,“诗人首先是人,是具备批判精神和知识能力的人”(喻言:《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后记》)喻言的诗,让人想起因叛逆而被罚顶天的阿特拉斯: 我曾站在山顶 伸直双臂 试图顶住渐渐下垂的苍穹我知道所有的努力终将徒劳 我仅仅想 天地闭合间 那最后一抹光亮 保留的时间 更长一点(喻言:《徒劳》)不管喻言此时想到的是古代希腊的阿特拉斯,还是古代中国的盘古,他们“为生民立命”的悲壮是相通的,所以这首诗可以看作喻言向古代英雄致敬的作品,也是他英雄情怀的直接表白。偶尔他的表白欲望太过迫切,甚至可能影响到诗歌的温柔敦厚,劝他,他也不会听。他坚持诗歌是跟社会命运相关的,诗人不仅是社会命运的见证者,还应该是参与者,如果做得更好,还可以是社会进步的推动者。

       他这种孤僻的坚守,让他有了“全世界只有我醒着”的感觉:“我是爬在时间轴线上/黑白分界处/唯一的生物/我知道,这个时刻/专一属于我”(喻言:《有那么一刻,全世界只有我醒着》)。 这种坚守,是他诗歌独特的亮色。

       喻言是一个的商人,不以文字谋生,少有时间与诗歌人事做纠缠;也不为立诗人之名而屈就世俗的虚招。他从业务的灯红酒绿归来,躲在小屋里写诗;他在业务与业务之间,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写诗。《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中的诗,以及更多的被他雪藏的诗,就是他在生活的缝隙中,用手指在手机上一笔一画戳出来的。这种与诗歌现场若即若离的关系反而成就了他的诗歌态度,这种诗歌态度,用他在《我与这个世界相距甚远》中的诗句来说,就是:“我早学会庸常/一脸谦虚的微笑/满嘴敦厚地胡说/活得像所有的行尸走肉/只有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插着一把刀”。

作者:吴向阳,诗人,中国新诗研究所八十年代首批硕研,现为重庆科技出版社社长。本文原载《中国文化报》2022年7月13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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