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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之恶,离你很近

 cat1208 2022-07-13 发布于黑龙江
一文梳理 · 独家课程

选自《哲学100问》第3季   

文字·声音丨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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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码上图 - 解锁汉娜·阿伦特

“平庸之恶”是20世纪德国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提出的学术概念,流传很广。但这个词被谈论得很多,理解得却很浅,很多时候其实是被误解了。

“平庸之恶”究竟是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在阿伦特的分析中,我们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罪恶,它不是从自身的邪恶动机出发的,而是因为放弃了思考、丧失了思考能力而作恶,是一种没有残暴动机的残暴罪行

通过《极权主义的起源》,我们对阿伦特探讨的第一种恶——“根本恶”有了基本了解。(上期传送门接下来,我们走进《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去探究阿伦特关注的另一种恶——“平庸的恶”。

01.

艾希曼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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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12月15日,星期五,早上九点,艾希曼被判处死刑。

艾希曼是纳粹德国高官,在整个犹太人的大屠杀中,他虽不是政策的制定者,但他曾参与输送、驱逐和杀害犹太人,是政策忠实的实行者。几百万犹太人就死在艾希曼的命令之下,艾希曼也被称为“死刑执行者”。

在战争结束后的1960年,以色列特工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将艾希曼逮捕,于九天后将其空运至以色列。1961年4月11日,耶路撒冷地方法院以“反犹太人罪”、“反人类罪”、“战争罪”对艾希曼进行了审判。这就是历史上著名事件——艾希曼审判。

汉娜·阿伦特则以《纽约客》杂志记者的身份,亲临耶路撒冷审判现场,对其进行了全面报道。随后她将五篇报告集结成书,即《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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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次审判,阿伦特对“恶”的问题有了全新视角的思考,提出了著名的“平庸的恶”的理论。也因为这本书的出版,使阿伦特陷入巨大的争议,以至于在后期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捍卫自己的立场。

在阿伦特看来,“平庸的恶”具有着双重指向:一方面是指艾希曼身上的“不思考”性;另一方面是指犹太人自身的“不思考”性,犹太人要为自身的命运承担着责任。

02.

艾希曼的“平庸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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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营

如前面所述,在集中营和灭绝营里,纳粹分子对犹太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其气氛恐怖至极。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作为纳粹负责人的艾希曼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鬼,是绝对极端的冷血者。因为只有极端凶残之人,才会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基于在审判现场对艾希曼的观察,阿伦特发现:“艾希曼既不是伊阿古也不是麦克白,更远远不具备查理三世那种'成为恶棍’的决心。除了不遗余力地追求升迁发迹,他根本没有别的动机。”

也就是说,艾希曼并非凶残之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邪恶的动机,他既不粗暴也没有狂热的信念,更没有大众普遍认为的魔鬼特质,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

艾希曼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执行命令,他狂热信奉的乃是“成功”这一上流社会的主要标准。艾希曼尽职尽责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以获得事业上的提升。这或许就是他的动机。而且他对家庭也比较负责,在家庭中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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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问题来了,如此普通平凡之人怎么会下如此狠手、做出如此罪大恶极的事情呢?是不是说只有内心极度残暴的人才会犯下滔天大罪?

阿伦特认为,不是的。像艾希曼这样的平庸之人,也同样可以毁灭世界。因为恶不仅会以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还可能以一种平庸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艾希曼身上体现出的正是这种“平庸的恶”。

 03.

“不思想”造成的灾难远远大于作恶本身

“平庸之恶”不是指恶不凶残,而是指再凶残的恶也是空洞无意义的。其产生的根源就在于人的“无思想”性——人丧失了判断力和思考力。在阿伦特看来,这种脱离现实与无思想性恐怕能发挥潜伏在人类中所有的恶的本能,表现出其巨大的能量的事实正是我们在耶路撒冷得到的教训。

人的“无思想”使“恶”变得再寻常不过,一个平凡、敬业、忠诚的小公务员,极有可能因“不思考”而犯下罪恶,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恶的化身,未必只是狂暴的恶魔,也有可能就是看着极为不起眼的普通人。

而更为悲哀的是,最邪恶的事情是由那些心里没确定是从善或作恶的人所做的。就像艾希曼这样,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作恶,甚至从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法庭上,艾希曼认为谋杀的罪名是错误的,他说:

“我没做过任何跟杀害犹太人有关的事。我从未杀过任何一个犹太人,或一个非犹太人,总之——我从未杀过任何人。” 

这便是这件事最可怕的地方,作恶者并不觉得自己在作恶,甚至泛恶之后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悔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心安理得。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艾希曼,之所以会成为“平庸之恶”的化身,就在于在极权主义的制度下,他已经失去了辨别善恶、判断是非的思想能力。或许对他来说,几百万条犹太人的生命仅仅是执行命令中的元素,滥杀无辜也不代表着罪恶的行为,仅仅是工作流程的一个环节。

当阿伦特提出艾希曼的恶是一种“平庸之恶”的观点后,便引发了社会的巨大争议。在很多犹太人看来,艾希曼就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但阿伦特却将这样滔天的罪恶定义为“平庸的恶”,这是同情艾希曼、为他的行为开脱责任的体现。犹太人不能接受阿伦特的这个观点。

但事实上,阿伦特不是这个意思。平庸之恶的“平庸”,并非指艾希曼灭绝犹太人这个行为是平庸的,而是指艾希曼思想的特征——不思考及其行为的特征——无判断力地盲目服从是平庸的。正是艾希曼的“不做任何的自我判断”,使其沦为了纳粹政权的帮凶。

大恶能蔓延、能糟蹋世界,恰恰是因为它能像毒菌在表面扩散。而“平庸之恶”恰恰是给“大恶”之毒菌提供了其扩散的光滑的温床。

 04.

对人类现代性危机的忧虑

极权主义的统治虽已成为历史,但阿伦特的著作仍然能够给现代人以启迪。因为阿伦特通过艾希曼的“平庸之恶”,折射出了日常生活中无数像艾希曼一样的普通人的“无思想、无判断”的特性。

“平庸的恶”或许已通过各种形式,渗透于我们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如果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沾染这种“无思考”“无判断”“心不在焉”的特性,那么善恶道德也终将崩塌,社会的伦理基础也终将被摧毁。这才会给人类现代社会带来巨大的难以想象的灾难。

阿伦特的“平庸之恶”从深层次表达出对人类现代性危机的忧虑,因此,阿伦特的反思也具有着现代性批判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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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艾希曼身上表现出的“平庸之恶”,引发更大争议乃至彻底招致犹太社会愤怒的则是阿伦特提出的“平庸之恶”的第二个指向——犹太领导人的“无思想性”。

在阿伦特看来,正是犹太领导人的“不思考”,使纳粹分子能更加顺利地进行大屠杀。犹太领导人要为犹太人的苦难命运承担部分责任。

01.

犹太领导人:纳粹的帮凶

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阿伦特列举大量事实阐述犹太领导人与纳粹合作的过程,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犹太委员会在大屠杀中对同胞犯下罪责的质疑。

阿伦特写道,“犹太官员被委托拟定人员及其财产名单,从被遣送者手中收取钱财用作其乘车费和灭绝费,监督清空公寓,提供警力协助抓捕犹太人,再把他们带到火车上,直到最后,把犹太人社团的财产有序上交充公。”可以说,犹太领导人配合纳粹提供“遣送名单”,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纳粹的帮凶。

“假如犹太人民的确没有组织、没有领袖,那么就会乱象丛生,灾祸遍地;但是那样一来,受害者的总数则很难达到四百五十万到六百万之间。(按照弗罗伊迪格的估计,假如他们不听从犹太委员会的安排,那么会有将近一半的人得以自救。……在荷兰,犹太委员会[荷兰语:Joodsche Raad],像所有荷兰高官显贵一样,迅速成为一个'纳粹工具’……)”

也就是说,“假如没有犹太人协助管理和维护治安,局面就会完全陷入混乱,或严重损耗德国人力”,那么死亡人数至少不会像事实发生的如此之多。

这些犹太领导人就像“在船将倾覆之际,为安全抵达港口放弃大部分珍贵货物”的船长,就像“牺牲一百人换取一千人的性命,牺牲一千人换取一万人的性命”的营救者。于是,“人们自愿被从特来西恩施塔特运到奥斯维辛”。

可见,正是犹太领导人的所作所为,使纳粹的大屠杀得以更加顺利地展开。因此,阿伦特说:“对一个犹太人而言,在毁灭本民族的过程中担任犹太领袖,无疑是整个黑暗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02.

极权主义:全面的道德崩溃

我们不禁要问,作为犹太民族公认的领导人为什么不组织反抗活动?哪怕对纳粹转运犹太人的运作设置一些障碍,也能增加纳粹犯恶的难度。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与纳粹合作呢?这是由于极权主义引发的“全面的道德崩溃”所致。

如阿伦特所言:“纳粹在欧洲上层社会——不仅在德国而且在几乎所有国家,不仅在施害者同时也在受害者身上——引发的全面的道德崩溃。”

也就是说,犹太人自身也发生了道德崩溃的现象,恰恰是这一点使其沦为了纳粹的帮凶。

那么,犹太人自身的道德崩溃又是何以发生的?

在犹太民族内部,纳粹分子对犹太人群体进行分门别类,以三六九等区别对待。当犹太人群体接受了这种“特权类型”的区分方式时,便会引发一场严重的道德灾难。

犹太领导人便会抱有某种幻想:对于获得特权的最优秀的犹太人来说,纳粹会不会采取其他的特殊处理办法?是不是可以对他们暂缓施行死刑?他们希望得到纳粹认可的优秀人群,能被网开一面特殊处理。

在这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这些犹太领导人摒弃尊严纷纷与纳粹合作,只希望从中获得“例外的处理”。于是,整个犹太社会的道德伦理便由此崩溃。

但实际上,“纳粹本身从不把这些差别当回事。在他们眼里,犹太人就是犹太人”,最后都要将他们统统解决掉。

 03.

对恶的不制止就是对恶的纵容

阿伦特进一步挖掘指出:“每个要求获得'例外’的人,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个等级原则” ,而这些申请“特殊情况”的犹太人,无形中就成为了纳粹的共犯。他们之所以无意识地沦为“根本恶”的合谋者,原因正是其自身的“不思考”所致。这正是“平庸之恶”的体现。

因此阿伦特认为,犹太领导人要对犹太人共同体的灭绝承担着部分责任。正是犹太领导人这种面对纳粹作恶的“不制止、不反抗”,使恶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这样的观点一经发表,便引起了犹太社会的不满。犹太人认为,阿伦特的理论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他们或许会以这样的口吻质问:“你阿伦特本身就是犹太人,现在犹太人遭受如此大的灾难,你怎么还站出来指责犹太人自身了呢?你难道不热爱自己的同胞吗?”

阿伦特说: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集体——不爱德意志,不爱法兰西,不爱美利坚,不爱工人阶级,不爱这一切。我“只”爱我的朋友,我所知道、所信仰的惟一一种爱,就是爱人。

阿伦特不是站在一个抽象的族群的角度,而是站在知识分子该有的立场,对事件真相予以深刻的批判和反思。哪怕她自身就是犹太人,哪怕犹太人承受了巨大的灾难,她也没有因此回避犹太人自身在这一历史事件中存在的问题。

04.

“平庸之恶”思考的现实意义

阿伦特对“平庸之恶”的思考,对我们当下的生活也有着非常强的现实意义。

如果每个人都缺乏独立思考力,都对“恶”采取无视的态度,那么整个现代社会也必然会引发更大的灾难。

生活中的我们当然要防止恶行,不去作恶。但更重要的是,当恶行就在自己身旁发生时,我们决不能冷眼旁观,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能因为缺乏思考力而不自觉地成为恶的同行者。要知道,对恶的无视就是对恶的纵容。“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才是阿伦特给我们的启示:要保持独立的思考力,要对善与恶有基本的分辨力,要学会判断是非、扬善除恶。对每一个微小的个体来说,思想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总体来说,从“根本恶”到“平庸的恶”,是阿伦特对恶的视角转换的体现。但归根结底,这两种恶都是极权主义统治造成的政治之恶。

虽然阿伦特已经逝世很多年,但她的理论仍然会给我们一种“启明”,就如一道微光一样,无时不刻在照亮着你,也照亮着我。

——以上内容来自《哲学100问》第3季

作者:书杰(听哲学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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