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在村东头,离家就一箭之地。 两三亩大的校园,被两米多高的土墙围起来。 西边靠着人家,笔直地站着些哨兵似的新疆白杨。 东边是大路,稀稀拉拉有几棵一抱粗的大柳树。 大柳树紧挨着的土墙,开了一个大豁牙。 那是被狗急跳墙的野尕娃们给蹭掉的: 周末,山中无老虎,我们翻进去打篮球、乒乓球、玩纸牌。 学校大门在南面,这也是我们潜入校园的绿色通道。 像野猫一样踩着扣锁子的钢圈,一脚蹬起,提腿骑门。 然后,再来个鹞子翻身,手扳住门顶,做自由落体运动。 操作不好,就会落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又麻又疼直打滚。 进大门,小石子铺成的甬道,连着一座圆形的花园。 一到八月底开学,八瓣梅和黄菊花,在秋风中摇曳着。 花香浸透校园,细腰薄翼的小蜜蜂,伏在花蕊上,做着轻盈而寒凉的梦。 还有七八个向日葵的“大盘磨”,惹得我们贼眉鼠眼地干转,恨不得嗓子眼里伸出个手,一把摘过来。 花园背后,有两排房屋,前面的是教室,后面是教室连着老师宿舍。 校园中间,一棵茂盛的大槐树,为我们遮阳挡雨。 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蹲在树下,用电池中取下的芯子“黑炭棒”,在地上默字。 阳光洒在树尖上,风吹来闪银光,一群咕噜雁“嘎嘎”地越飞越远。 结了籽的槐树豆荚落在头上,我们互相扔来扔去; 或者压住了正在搬运馍渣的蚂蚁,够仔细瞧上一会儿。 槐树上拴着一个生铁的大铃铛,锈迹斑斑,告诉我们上课下课,入学放学。 多少次,我们大中午在学校隔壁的同学家里看《白发魔女》,被练霓裳和卓一航弄得五迷三道,无法自拔。 当当当,铃子响,羊毛装的一裤裆。 听到铃铛,大家花容失色,野牦牛般冲向校门。 中午放学,回家咥一碗洋芋菜,至多放着些辣子、粉条,和炼油后存了几个月的肉丁。 秋天,洋芋成熟了: 白天洋芋菜,晚上菜洋芋,听说是生活改善哩,洋芋的头上抹蒜哩。 有一次,回到家掀开尚有余温的铁锅,又是洋芋菜。 我攥起盖在碗上面的白面“云花”,撒手就扔了出去。 脸上的眼泪捏把把,淌了一脸盆,简直可以让妈妈和面了。 母亲去地里干活,父亲在外面打工,多少个秋日,我黯然地望着天空发呆。 我是个学渣,一年级语文7分,数学9分。 经常吃老师的暴栗子,头都差点成老和尚的木鱼了。 后来咸鱼翻身,但总是有点自惭形秽,感觉是被抽了筋。 我就是那个躲在角落里,了无生趣的闷嘴葫芦。 到了9月,教师节要来了。 学校中间的教室侧壁上,文艺积极分子们充分释放艺术细菌,开始办黑板报了。 “教师节快乐”的粗体粉笔字,戴着红领巾敬礼的少年,还有一只大红身子、黄色火焰的蜡烛。 我们的是村校,六七个老师,学生最多时也不到一百。 那时候,老师们的日子也像周杰伦的歌,饭特稀。 自己找柴,拿斧头划成十几厘米的小条,或者收来苞谷楔子,整整齐齐码在房檐下。 自来水要到村中央去抬,停了水,得派学生取半山腰的泉水。 没有公交车、摩托车,每个人骑一辆白鸽或永久的自行车,平时住校,周末回家。 人太少,没食堂,每周一把馍馍干粮背来,宿舍中间支起炉子,自己做饭。 后来,修了一间厨房,做大锅饭、焪洋芋包谷才偶尔一用。 那时候,大家都没钱,没手机,也没有汽车楼房,日子总被一碗清水和几声鸟叫所照亮。 我们的教师节,自然也简单恬静得像收割后的麦子地。 买张贺卡,写上动人的祝福,塞进老师的教案里; 采一束小野菊,插在老师书桌墙角的玻璃瓶中; 每人凑三五块,送一对“二龙戏珠”青花瓷杯子; 一个电壶,一条毛毯,一个笔记本,一只钢笔。 用心的家长,叫老师到家里吃一碗浆水面,或者杂面的尕撒饭。 大部分时候,老师给学生们放假半天,纵虎归山。 然后,清清静静地煮点羊肉,喝点小酒,打会扑克,压指头、谝闲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继续在指缝间溜走。 在当当当的铃子里,读书声也响了起来。 一只屎泡牛,爬在教室的窗户上,嗤嗤嗤地兀自振动着翅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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