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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并不遥远的八十年代(二)

 金侬 2022-07-23 发布于北京

  文/金侬

 

  地铁和公交

  

  1/躺在地铁椅上过瘾

  八十年代,全中国只有北京有地铁。所以,我一到北京,就想去坐一坐地铁。

  那时的地铁,人不多。特别到了晚上八、九点以后,人就更少。

  我买一张地铁票进去,常常一个车厢,也就我一个人。

  于是,我就躺在地铁的椅子上,一号线从西单坐到苹果园,然后下来再从苹果园坐到西单;或者,二号线从积水潭坐到西直门,再从西直门坐到积水潭——一个人过一把坐地铁专车的瘾。

  2/公交上人挤人

  相比地铁,北京那个时候的公交就很让人头大。

  经常是,一个公交站,站着一堆等公交的人。

  显然,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离开人行道,往马路上去望那公交车的影子。于是,一堆等公交车的乘客,拥在马路边上,一个个都把脖子伸得鹅似的,引颈盼公交车的到来。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公交车,那车就把马路上的乘客往人行道上辗压。

  售票员探出脑袋,卷着舌头大声嘟囔着,大意是说,别着急,先下后上。

  车上人满满的,一个个都表情淡漠地望着仿佛是弱势群体的车站上等车的人。

  车停下,门费劲地打开,却没有几个人下来。

  站上所有的人都想往上挤,后面挤前面的,前面挤进了车门的,进了车门的挤车门口的,而车里的人却跟没事儿似的冷眼看着那些挤车的人,自己一动不动。

  这时却听售票员喊,别上别上了,后面来车了!

  一听到后面来车了,大家也就不挤了。

  于是,这车关上车门,不管不顾地开走了。

  后面的车确实来了。

  然而,却不停,从站前呼啸而过。

  等到再有车来,又是一车满满的,没有几个下来的人。

  好不容易挤上车去,那个人挤人!

  冬天,人挤人,往好了说,暖和;夏天,这样挤,就觉得车厢里有一股子汗馊臭。

  3/“咸猪手”

  “咸猪手”是现在的词,那个时候不这么说,统称“耍流氓”。

  你想想,夏天衣服穿得少,人还得贴那么近,如果一对男女贴上了,那男的犯了坏心思,那女的就是想躲都躲不开。

  这一幕,我在北京公交车上经常能看到。

  我曾经把它写在了发表在《天涯》杂志一篇叫《嗅蜜》的中篇小说里。我这样写到——

  ……那是我刚来北京的第一年,我坐公交车找同学去。

  车上的人很多,都紧挨着。我因为要坐到终点,所以一上车便往里挤。

  北京人有惰性,搭公交车就能见出,一个个即便还要乘好多站,也在门口挨着,懒得往里挪,你一挪吧,他还朝你瞪眼睛。反正当时我一个外来人,入乡还未随俗,所以,挤上车后不管不顾地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呆着,冷眼看着那些站在门口被上下车乘客蹭来蹭去的人。

  大约坐到第三站,上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他一上来就挤到我的身边站着,目光游移了一阵便总向着一个方向了。

  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后来才发现,他目光所及之处,站着一个女青年。

  她披着长发,先是一直看着车外,后来可能感觉到我身边有人一直在看她,便有些不自在,不时地拢拢头发,抬腕看看手表,最后,竟向这边瞥过一眼,好像在说:烦不烦,有什么好看的?!……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只是把公交车上可能发生的肢体侵犯转化成了目光的骚扰而已。

  估计那个时候北京的公交车上一定有许多故事在发生。所以,很快就有了一部讲述公交车售票员故事的电影问世,名字叫《北京你早》。

  后来,有一次我到拍过《良家妇女》等影片的北影导演黄健中家去作客,正好遇到在《北京你早》这部电影里饰演售票员的马晓晴,聊起她演的这个角色,马晓晴就说,她从上海到北京来,对北京的公交车印象特别深刻,尤其售票员。

  怪不得她演了这个角色!

  4/逃票

       想想北京公交上那么多人,要想挤到售票员跟前去买票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最初,我一上车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马上买票。

  后来我发现买票这事有点怪。

  一是,我费力地挤到售票员跟前去买票,车上的乘客对我一路投射过来的都是厌恶的目光。

  这也很好理解,人家在那里站得好好的,你挤来挤去,人家还要给你让道,你烦不烦?

  二是,售票员似乎对我也没有好脸,一付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当时想不通,我掏钱给你,你还老大不情愿。世上哪有这种事?

  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定是这钱与售票员无关。即使一车乘客他就是一张票钱都没有收到,也并不影响他的工资,既如此,他何必还要站起来收钱打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说来,我买票是在给售票员找麻烦了。干脆别买票算了。想必那些对我不满意的乘客也是不买票的,我学他们好了。让我少花钱还不好?

  于是,我一上车就把买票的钱攥在手里,有意让售票员看到,但如果他不招呼我买票,我就不给他把钱递过去。

  反正我钱拿出来了,我有买票的愿望,你不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我就不买票。

  你别说,还真有视而不见的售票员。于是,有好几次,我就举着买票的钱,堂而皇之地不买票下了车。

  你说,我这算逃票吗?

  5/画月票

  当我有一次在跟美工出身的电影导演何群聊天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聊起了北京的公交车,我就把自己这种独特的乘车体验和经历告诉了他。

  他一听,乐了,对我说,你猜我怎么着?我是画月票。

  原来,这位曾经与陈凯歌和张艺谋一起合作过的著名电影美术师小时候就喜欢画画。

  有一次,他发现公交月票的图案特别简单,就画了一张玩儿。

  为了检验画质是不是过关,他就把画贴在一张硬纸片上,在公交车上正式使用起来。

  不想,居然以假乱真。那一年,他每个月都自己画一张月票在公交车上使用。

  何群和我的经历说明,八十年代的北京公交,售票员基本都在混饭吃。

  6/落荒而逃

  八十年代上海的公交,似乎比北京要好一些,但就其拥挤的程度而言,也相差无几。

  那一年,我出差到上海去。

  一天下午,我闲来无事,在五角场附近的商场随意逛马路。

  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走进了我的视野,显然,她也在闲逛。

  二月初春的阳光映射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加上微风中摇曳的斑驳树叶的阴影,她不时有意无意地微微迷缝起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一次不经意的对视,我们的目光触碰到了一起。

  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睫毛好长,阳光穿过这道眼帘在她的眼睑上居然投射出一道虹一般的优美弧线。

  这景致把我吸引住了,我不由得向她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她呢,居然也用微笑回报了我。

  于是,我们走到一起,聊起天来。

  我们差不多走了一路。

  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地址。

  次日,我拎着行李出来,准备往火车站返京。

  想到时间还算富裕,公交车站不但很近,而且一趟车就可以到上海火车站,一个刚刚工作不久的穷学生当然就放弃了打车的念头。

  车站上有不少等车的人。

  我开始犹豫了。依我经常出差的经验,如果我手头不拎这两件行李便罢,有了这两个累赘,再要挤公交车就不容易了。如果不幸加上路上塞车,赶火车的时间就紧张了。

  这样想着,我就开始寻找出租车。

  目光一四散开去,我居然又看到了她——昨天邂逅的“彩虹”——她也正在这个车站候车。

  这真是太巧了!

  我叫了她一下。

  她抬头一见是我,也十分诧异。

  我们都迎着对方走去。

  我告诉她我要回北京了。她说,怎么不在上海多待几天。瞧这几天,天气多好!我与她东拉西扯地说着话,早把打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车来了,人不少。我拼命往上挤,她也帮着从后面推我,但挤了半天,还是没能上去,只好下来。

  原本她应该是可以挤上车的,但她看我没上车,就也没上,可能她看到我要远行,想陪我再说说话吧——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

  车又来了。这一回,我无论如何要上车了,否则就要晚点了。

  我使尽浑身解数,出了一身汗,终于挤上了车。

  她也跟着上来了。

  在贴饼子似的拥挤的车厢内,我们被几个乘客隔开了。

  我双手拎着行李,身子随着行驶的车子不时地晃动。

  有时,车速一快,我险些倒在边上的人身上。

  边上那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我推开。

  我只好放下一件行李,腾出一只手去抓住扶手。

  身子倒是稳住了,那放下的行李却把另一个边上的人绊了一下。

  这人就骂道:扯那,啥东西,放在这里!

  我连忙又把那行李拎起,重新找地方放置。

  车子猛地一刹,我身子一个趔趄,又往一个人身上倒去。那人又推我一把,凶巴巴地道:侬做啥!

  我连忙又向那人道歉。

  一时间,我手忙脚乱,头上的汗顺着发根往外直冒。

  估计那姑娘是把我这一付尴尬相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我在她面前太瘫台了。

  我开始非常后悔坐这辆公交车了。

  但后悔有什么用?

  难道这个时候就下去吗?

  下去打不到车怎么办?

  好在车子还在开着,离火车站越来越近了,这使我紧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车又一次到站。

  这一次,下去的没几个,上来的人更多。

  上车的人尾大不掉,车门就老也关不上。

  车门关不上,车就老也开不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抬腕看手表,时间对我来说显然已经不充裕了。

  我突然想,要不我干脆下去,打个车去火车站?

  否则,我真要迟到了。

  刚想试着朝车门处挪一下身子,车门终于关上了。

  车子又上路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有最后五站地,眼看胜利在望,我最怕看到的情形还是出现了——堵车了。

  怎么办?这一下肯定要误点了。

  上不了火车,车票作废,买票的钱白花了,这恐怕还不是最让我糟心的,关键是,这上海到北京的火车票,有多难买,你知道吗?

  我急了,于是,不顾一切地拎着行李朝车门处挤。

  当那姑娘不解地看我的时候,我既是对她也是对身边的人说,我要赶火车,时间来不及了,请让一让!

  边上的人表示理解地纷纷给我让路,售票员也给我开了车门。

  我如释重负地下了车,正要往四周找出租车的时候,售票员打开车窗,把头伸出来指着我大声说:哎,侬买车票了吗?

  哎哟,糟了!我就记得上了车有一件事没有做,就是这一件——买车票!

  我连忙放下行李,从兜里掏出一角钱,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看一眼钱,没有接,对我说:车上买票一角钱,下了车再补票,一块钱!

  我想都没想地掏出钱包,迅速抽出一张两块,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接过钱,大声对我说:两块啊,找你一块。

  我回了一句:别找了!就大步流星地去找出租车了。

  我听得售票员在背后喊:那就给你撕二十张票啊——撕了啊!

  随着她那一声喊,我感到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箭一样齐刷刷地射向我,我的后背立时千疮百孔,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逼着我不顾一切地迅速逃离。

  从来没有过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地逃了一次票而且被当场抓住罚款。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她的眼前发生的。

  她会怎么看我?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们将如何交往?

  这可是现如今最要命的“人设崩塌”啊!

  几年以后,我与“彩虹”姑娘再一次见面,聊到这一次逃票,她却以打抱不平的口吻对我说,售票员故意的呀!你还没下车的时候她怎么不问你?我因为有月票,就想到你可能也有,否则我就替你买票了。我离售票员近。

  要说我那次到底有没有误点,还真是颇为惊险。

  起初,我就找出租车。

  车倒是有,可车上都有乘客,而且出租车又不是飞机,它也跟公交车一样被堵着。

  我想我这一下完了。

  正在绝望之际,一辆摩托车停在我面前,年青的车主问我,是不是去火车站?

  我说是。

  他说,上我车吧。你没看见路都堵死了吗?只有我能带你穿小路。

  这应该是我此时唯一的选择。

  我二话不说,跟他讲好价钱,动作极快地上了车。

  我戴着他给我的头盔,抱着行李,双腿紧夹着摩托车后座椅。

  这家伙便一路风驰电掣在车缝人流中穿行,跟拍好莱坞大片似的表演着各种绝技,时不时把我折腾得前仰后翻,险些栽下来。

  我想那一幕一定是当年上海街头一道靓丽的风景,殊不知这道风景的主人公此时的心情却是叫苦不叠,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子他妈的赶这趟火车,也犯不着跟这小子玩儿命呐!?这要是摔下来,半条命都没了!是赶火车重要,还是命重要?

  所幸不但没有摔下来,还及时地赶上了列车。

  我一身臭汗地坐在已经启动的列车上,不仅整个屁股,甚至连蛋都疼——麻疼麻疼的。

  哎,这就什么都不算了,命没丢,就好!

  (未完待续)

图片说明:金侬书法新作《将进酒》一至六

封面为金侬书法新作《将进酒》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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