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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 插队纪事

 玲珑君 2022-07-25 发布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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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并不

如烟
 —— 插队纪事 
作者:谢咸玉

一个偶然的机缘,我被调入公社做总机房电话员,成为当时公社的“八大员”之一。

我不知道公社具体有哪“八大员”,问了好几个人,还缺一员。去问公社办公室李文书,一时也没想出来。李文书事后告诉我,还有一个老陈,公社农技员。

被称为老陈的公社农技员其实并不老,刚过四十岁。只是老陈皮肤黝黑,过早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大背头,走路身体前倾。穿一身老式黑衣布鞋,确显几分老态龙钟。

我也随公社大院里人的习惯叫他老陈。

老陈除了每月下乡数天,指导下面大队推广花生“条播壅针”新种植法,几乎就宅在公社大院他的办公室兼卧室的屋里,看他订阅的农科杂志。经常是过了饭点才见他提一个大号搪瓷缸子,走过我窗前去伙房。公社伙房实行订餐制,过了饭点,老陈那份订餐常被临时来公社的人享用了,他就用伙房之前存下的锅巴将就。

老陈烟瘾特别大。若只有我们两人参加电话会议时,他的面前会放一个广口罐头瓶做烟灰缸。

闲时,我喜欢写点东西,胡乱涂鸦。老陈见了,提出要“欣赏”,每次都如同对待他的农业实验,兢兢业业,写出书面读后感,委实令我感动。

又一个电话会议结束,老陈见我桌上放一本柳青的《创业史》,要借去看。不一会儿,老陈又拿着书折回来,问这本书刚借过谁?是女的?我点头并显出疑惑。老陈拿出夹在书扉页的纸条递给我,纸条上写着:我要向你学习,要学习一辈子!

书是女知青小Y刚刚还回来的,小Y来自省城,我们曾同在公社宣传队相处过一段时间。小Y所在生产队邻近公社,我调入公社以后,我们一直保持交往。

老陈见过小Y,见我手拿纸条神情平淡,帮我参谋道:小Y是个不错的姑娘。

我将事情经过告诉小Y,小Y为被老陈窥见心底的秘密羞红了脸,但还是不忘感激老陈间接地为她做了一次“信使”,还为她“保媒”。探家时,她特意买了一条在省城颇为紧俏的“鹿茸”牌香烟,托我送给老陈。

老陈经常晚饭后走过窗前招呼我,有事说一声,他来替我值守机房。老陈说的“事”指我和小Y约会。

老陈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公社李文书。

李文书结婚两年没有孩子,在和乡下的妻子闹离婚。李妻不同意离婚。李妻见丈夫总不回家,经常到公社来找李。

李妻每次来公社,李总是躲着她。李若在办公室,见李妻来了,便匆忙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锁上抽屉,避她而去。李若在宿舍闭门办公,李妻敲门,李开门见是她,立马反手拉上宿舍门,故作有事匆匆离开。

大院里的人多同情李妻,但碍于李是公社领导身边的红人,不愿得罪他,见到李妻皆远远地回避。公社总机房有机要规定,我也不便留李妻驻足。

李妻无奈,常走进公社伙房,帮炊事员田老头择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自李跟田老头打过招呼以后,田老头也不敢再让李妻帮忙做事。李妻再进伙房,就只能呆立一旁,静看田老头忙碌。

一个雨天,老陈下乡回来,见李妻在廊檐下缩着身子避雨。老陈将李妻让进屋。正是饭点,李妻说她吃过了,老陈知道她说谎,去到伙房取自己的订餐,欲再给李妻打一份。伙房的饭菜卖完了。老陈又去到马路对面的农机饭店买了两份面食,给李妻一份。

李妻向老陈哭诉:他在外面有人了,是供销社姓吴的营业员。他说我不生养,我去医院查了,没有问题。要检查男方,他不去,要跟我离婚。

老陈不忍打断李妻,也无意倾听,一旁翻阅他的农科杂志,沉默无语。

我是县广播站的业余通讯员,纯粹为了完成写稿任务,我给县广播站写了一篇关于公社正在推广的花生新种植法,如何增加农民收入的通讯报道。适逢国家重点转向抓农村经济,我的这篇通讯报道播出后受到关注。

地区报社记者专程到公社采访老陈。老陈无法推脱,实话实说:“花生条播壅针”新种植法不是我发明的,我只是向公社领导介绍了这个经验,被指定负责具体指导推广。

不久,公社接到县里通知,滁州地委要在公社召开花生新种植法现场经验交流会。届时新任地委书记亲自带队。(此人后来力挺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试验,官至安徽省省长)

现场经验交流会当天,老陈被安排早早赶到下面大队被选为种植示范田的现场,负责给到来的参观人员答疑。

人高马大,和老陈一样梳着稀疏大背头的地委书记亲自带队就是不一样,他不看公社选定的种植示范田,而是随意指定一个地方去看。

送走了参观的人马,公社领导们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午,已经连续忙碌了十多天的公社领导们,纷纷提前离开了。公社书记交待李文书通知老陈回公社。

李文书召集公社大院里留下来的人晚上聚餐。他特意让伙房田老头到马路对面的公社炕房弄来很多望蛋(未孵出小鸡的蛋),放足大蒜、豆酱,烧了满满一大面盆。

晚上聚餐未见老陈。李文书显然没有通知老陈回公社。我要去给下面大队打电话,被李文书制止:别管他,他自己会回来。

我还是找借口离席,给老陈去到的大队打电话,请他们通知老陈回公社。大队部无人接听电话。

老陈晚上八点多钟才忐忑回到公社。

老陈一直不敢离开现场。他知道,事情若有变化,公社一定会通知他。

老陈还饿着肚子,来找我陪他去农机饭店喝酒。我因为晚上要等一个长途电话没能陪他。

半夜里,我被窗外的呼喊声惊醒。公社农机饭店失火了,火光照亮一大片天空。

大火被扑灭。没想到老陈当晚睡在农机饭店里被大火严重烧伤。老陈当晚在农机饭店喝醉了,被人搀扶住进饭店客房部,遭遇了这场大火。

老陈连夜被送往镇医院,次日又转县医院救治。

我和小Y赶去县医院看望老陈,老陈在重症病房,禁止外人探视。

 一个多月后,县公安局会同地区公安刑警,将火灾案告破:公社农机饭店的火灾,是由老陈醉酒后卧床吸烟所致。

已经转回家疗养的老陈被公社开除公职,免于刑事责任。

小Y说了几次要跟我再去探望老陈,因为不知道老陈家在县郊的确切地址,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李文书知道,但我不再想去问他,一直未能成行。

待我探家回到公社,隔壁广播站的人告诉我,老陈死了。

我无比惊诧。我很后悔没能及时去看望老陈。我甚至后悔不该写公社推广花生新种植法的通讯报道。

我将消息告诉小Y,小Y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老陈逝去的阴影。

天黑以后,我经常独自走出公社大院,走向郊外黑夜深处。我在给自己放风,也是想让黑夜把我与老陈的那些过往彻底淹没。

远处公社中学的围墙处闪着火苗。走近了,见是有人在烧纸祭祀。

我突然也想要做一件事,折回住处,取了桌上未及归还老陈的几本农科杂志,又拿了一包小Y送的“鹿茸”牌香烟放入衣袋。

我沿着公社农机饭店的砖墙转了一圈,寻了一个僻静处,将借老陈的农科杂志一张一张撕开点燃。我跟老陈说,借你的杂志还给你。

我又掏出香烟撕开,抽出一支点燃,依墙立着。又将其余的烟一根一根抽出,向前伸去,慢慢丢进火堆,犹如曾经面对老陈时俩人互相递烟。

                                                                    谢咸玉

2022年5月15日于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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