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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坊东路的金代河渠——阅读大地文献(三十八)

 北京的骑士 2022-07-25 发布于广西

菜市口南延路考古

01

1998年,当时的宣武区开展菜市口南延路工程,即由菜市口向南打通一条道路至南二环路,这就是今天的菜市口大街。

建设道路除了要拆除地面上的许多了古老建筑外,还要在地下挖掘管道沟,铺设各种管线。于是在菜市口至开阳桥,形成2公里长的剖面,出土了许多历史遗迹,包括不同时期的水井、大型夯土基础、道路、沟渠、墓葬等。

这条道路恰好经过早年的梨园墓地,出土不少清代瓷器。

有一次我去文研所办事,考古的朋友很得意地告诉我,他们在那处墓地收回15件瓷器。我说,寻宝者也在那里收了十五六件瓷器,你们打了个平手。

在此之前,一位捡瓷片者跟我讲:有一次,在梨园墓地挖出一只清代红釉瓷器,等在坑沿上的一位寻宝者刚出价800元,旁边另一位寻宝者立马竞价1200元,把瓷器拿走了。我问他,寻宝者们收了多少瓷器,他说至少十五六件。

那时北京的工地上常有寻宝者,不但有本地市民,也有外来民工。2000年以后,工程管理逐渐严格,寻宝者也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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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义地位置示意图(据百度图绘制)

白纸坊东路东口渠道遗址

02

1999年,菜市口南延路的两条管道沟同时挖到了白纸坊路和陶然亭路的交叉路口处,两条管道沟分别位于菜市口南延路两侧,两条沟中同时出土了同一条金元时期的渠道遗址。

在道路改造之前,此处的白纸坊路有一个向北的小弯儿,遗址位于小弯儿的南侧。渠道为东西向,与白纸坊东路和陶然亭路平行。由于西面的管道沟深达6米,比较完整地揭露出河渠遗址剖面,所以在此做了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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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河渠剖面位置

这是一条人工渠道,渠道顶面受管道工程限制,没有完全展露出来,其南北宽度大于26米;渠底宽约12.7米(两岸边坡坡脚木桩之间的距离),渠底距地面5.4米。

渠道南北两侧有护岸木桩,北侧木桩较多,其做法是先在渠道北岸的岸坡根部挖出一条宽约2米的浅沟,然后在沟中钉梅花桩,剖面上可见并排三根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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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渠底部的沟槽和木桩

木桩直径24厘米左右,残长2.4米,间距30—60厘米不等,木桩空隙间夯填含有碎砖瓦的渣土。

木桩上面散布有石板条,石板条上面的填土中散落有使用过的素面小青砖,砖上粘有砌筑用的灰浆,似乎曾有砖墙建筑物。

由此推测,渠道北岸可能曾有砖砌护岸,该处有可能是邻近道路、桥梁或码头等设施的地段。

从剖面看,渠道北侧的木桩沟打破了渠道中的灰色淤积层,它是在原有河道基础上的二次施工,所以木桩的年代应晚于渠道始建年代。

即木桩是在渠道使用了一段时间后,为加固渠岸而设置的。从剖面可以看出,早期河道宽于后期河道。

河渠南岸只发现单排木桩,直接钉在岸坡根脚部位,没有挖掘沟槽,木桩之间铺有柳条束。河岸坡变化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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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坊路东口金代人工渠道剖面示意图

渠道底部有厚约1米的黑色淤泥(剖面图中的5),含有金代宽沟纹砖碎块和定窑白瓷片。

其上为灰色淤积层(4),含瓦砾、瓷片,有金代钧窑瓷片。该层顶部有元代瓷片,之上覆盖有细粉砂透镜体(3),细粉砂层下部呈灰褐色,上部呈浅黄色。细粉砂层之上为褐色淤积层(2),又上为现代人工填土和沥青路面(1)。

北侧岸坡堆积有大量含有瓦砾瓷片的渣土(6),瓷片多为白瓷,年代约为金末元初。北岸坡上有河道早期沉积层(7),内含少量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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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渠的黑灰色沉积地层

河道北侧的护岸工程可能在金代后期或元代初年,有可能在岸边砌筑了护墙,说明北岸比南岸重要,北岸上可能有道路或建筑等设施。渠道在元代废弃,后来演化成为道路。

这条金元时期的渠道不宽,它的用途可能是排供水,或兼有行船功能。如果行船,可能是小型船只。渠道出土地点位于辽南京城外,有没有可能是辽南京城的南护城河呢?

在渠道里没有见到金代以前的沉积地层,它有可能是与金中都同时兴建的,或者是金中都城兴建之后开凿的。

渠道由何处来,又向何处去?河渠向西,在民国时期的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有一片名为大、小川淀的低地和水面,这片低地会否是河道的源头呢?似乎不像,因为坑塘的时间较晚。

恰在本文写作将完之时,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发现了该河渠的另一段遗迹,遗迹显示出人们未曾想到的河渠走向,突破了我们对金中都城内河道分布的既有认识,我们期待着考古结果的公布。

顺便说一下,近年来随着南城建设的进展,北京迎来金中都考古的难得机遇,金中都考古开始取得成果。

希望文物部门抓住这个难以再现的重大机会,集中力量,开展金中都考古会战(赵福生先生提出应开展一次金中都考古会战),把金中都的考古和研究向前推进一步。

金中都东水门

03

河渠向东500多米,是金中都城东护城河遗址,渠道应与东护城河相通。如果是这样,就需要在城墙下建设水门。20世纪90年代初,在金中都南城垣发掘出的金中都水关遗址就是中都城南面的水门。

除此之外,在中都西面莲花河入城处,北面会城门水道入城处都有水门。但中都东面是否有河道与城外相通,史籍中没直接的有记载,也没有考古发现。

不过,间接记载还是有的:“崇玄观,在南城施仁门北,水门街北。”(《析津志辑佚》)这是元朝的情况,元朝大都南城就是原金中都城,施仁门没有变化,所言施仁门北水门街应是金中都旧有的街道。

既然有水门街,当然应该有水门,它在施仁门北,应是穿越城墙的水门,也就是说施仁门北有河道与城外相通,河边的街道以水门命名,于是有了水门街。

如果这条渠道旁边确有水门街,就会遇到一个问题:它是施仁门北的水门街吗?如果金中都城东城垣上只有一座水门,那么水门街的水门就应该在此河道上,施仁门就应在这条渠道的南面,这就涉及有关施仁门位置的讨论。

金中都在最初的设计上,四面各有三座城门。《金图经》称:“都城之门十二,每面分三门,一正两偏……各有标名。”

金人崇尚儒家思想,在四面城门中,各有一座城门用“仁、义、礼、智”命名。中国文化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一套相互对应的概念系统,如仁对应东、木、春等,义对应西、金、秋等,金中都将此用于城门命名。

于是东有施仁门,南有端礼门,西有彰义门,北有崇智门,它们位于正门的一侧。虽说在一侧,却是有讲究的。从西、南、北三面城门看,它们都在正门的右侧,今天的研究者对此对认识一致,没有疑义。

但在东面的施仁门位置上却存在争议,人们根据对文献的不同理解,或认为施仁门在东面正门宣耀门的南面,或认为在宣耀门北。而这两种认识都可以找到文献的支持。

《金虏图经》表述的中都十二门为:“东曰宣曜,曰施仁,曰阳春;西曰灏华,曰丽泽,曰彰义;南曰丰宜,曰景凤,曰端礼;北曰通玄,曰会城,曰崇智。”(《日下旧闻考》引)

其叙事顺序是,在说完正门后,先说左门,后说右门。《大金国志》也是按此顺序叙述,但在叙述东面三门时有所不同:“正东曰宣曜,阳春,施仁”,先说阳春,后说施仁。按此顺序,阳春门在北面,施仁门在南面。中都城在元代为大都南城,不再是“首都功能核心区”,元末的《析津志》在记述南城城门时,没有像述说都城那样,先说正门,再说旁门,而是以顺时针方向,按城门方位顺序表述。

其中,南、西、北三面城门位置与《金虏图经》和《大金国志》同,而东城门顺序为: “东曰施仁,宣曜,阳春”。这一排序与《金虏图经》同,与《大金国志》异。《金史·地理志》也取此表述方法。

于是,志书中对于东城门位置出现了两种表述,一种认为施仁门在宣曜门北,一种认为在宣曜门南。究竟哪一种正确?今人认识不一。

认为在宣耀门南的,是基于对其他三面城门名称排列顺序的推测而来,即仁义礼智四门都应该在各正门的右侧。

这样的推测是有道理的,城门的命名源于当时的理念,遵循一定的秩序,不会随意而为,东面的城门名称不应例外。

研究者又举另一条记载为佐证:“朝日坛曰大明,在施仁门外之东南,当阙之卯地。门壝之制皆如方丘。”(《金史·礼志》)在此种情况下,施仁门在南面更合适些,不然可以说在宣曜门或阳春门外,没有必要说施仁门外。

认为在宣耀门北者,除了上述记载外,也引用其他文献,如:“驻跸寺在大都丽正门外西南三里旧都施仁关,大唐宝刹也。”(《元一统志》)由于是三里,当然是在宣耀门北。但三里的距离很值得怀疑,从元大都丽正门算起,远超三里,从明代正阳门算还差不多。

尽管史料证据尚有不足,但综合分析起来,今人仍多主张施仁门在北,阳春门在南。

金代河渠的发现给我们提供了新的选择,如果这里确有水门街,施仁门就应该在宣曜门南面,以往的主流认识就可能是错误的。

有一条间接记载,似乎可以说明施仁门在南面,《元混一方舆胜览》:“铁牛庙在旧燕城东南。有土埋铁牛露背,不知起于何时。”

《日下旧闻考》的作者对此做了按语:“《析津志》,铁牛大力神庙在南城施仁门内东南,有小庙,无碑。又坊市条下有铁牛坊,注云:有铁牛庙,因其庙而名其坊。市人亦祀之。施仁门乃金之东门,元时门内铁牛庙及坊尚存,明图经志书不载,则明初已废矣。” 

又引《元一统志》:“铁牛庙在旧城东南近东城路北,土埋铁牛露脊,都人因而祠之。” (《日下旧闻考》卷一百五十五存疑。)

元代南城分为四隅,东南指东南隅,施仁门在城的东南,似乎应在宣曜门南。

铁牛是何时物?应是金以前物,最需要它的是唐代或唐代之前。为什么?因为那时在幽州城南有一条大河,也就是我们前面说到的白纸坊桥南的唐代古河道。

这条大河的洪水可以到达今里仁街一带,那里正是金中都的东南隅。

当然这条间接证据能否成立,其前提是,在骡马市大街及其以北的区域不再有水门,这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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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门街和水门推测位置

《金中都》和《图说北京史》认为水门在中都东城垣的北部,明清内城南护城河的位置,此仅限于推测,还缺乏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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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都》设想的水门和河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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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北京史》金中都图中的河道和水门位置

说到水门,使人想到北宋东京汴梁,北宋东京城就有多座水门,宋人张择端在题《清明上河图》诗中既有“水门东去接隋渠”的诗句。

金人在兴建中都城时,充分参考了北宋东京城的设计。除了宫室“制度如汴”外,城内河流或许也有参考,实现了河道的东西贯穿,不过金中都城的设计比北宋东京城要规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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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东京城区河流和东水门示意图(周宝珠文绘图)

如果这里确有水门街,还会间接证明另一件事情,即施仁门在河渠之南不远处,如果距离很远,就不会说施仁门水门街,而说宣曜门水门街了。

宣曜门南面的这座城门应在何处?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或在水门旁边,如同汴京,或在水门以南约300米左右的地方,正对着今天的里仁街,但不会在明清外城之南。限于篇幅,此处就不做讨论了。

<未完,待续>

岳升阳,历史地理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为北京城市历史地理、环境考古。

本期编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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