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佯狂的荣辱与格调|李白

 虚园文馆 2022-07-25 发布于广东


   杨凝式《神仙起居法》书帖

  最早记载殷纣王的箕子,《史记·殷本纪》说他“佯狂为奴”,以逃避纣王的迫害,没有逃掉,“纣又囚之”,到周武王灭纣,才得释放。箕子佯狂是迫不得已,得到当时及后世的同情乃至赞许,成为佯狂的佳话。

  春秋时代著名的佯狂之例有二:一位是“凤歌笑孔丘”(李白诗句)的楚狂接舆。《论语·微子》记载了这件事。《史记·孔子世家》集解引孔安国曰:“接舆,楚人也,佯狂而来歌。”他与孔子完全不同道,还找上门来讥讽孔子,但在历史上却保持着美好的形象。屈原《涉江》有“接舆髡首”之句,把他作为忠贤之士不被信任的例证之一。晋人皇甫谧把他收入《高士传》。另一例是伍子胥,《吴越春秋》说他逃入吴国之初,“被发佯狂,跛足涂面,行乞于市”。这一英雄失路的悲剧形象,为他传奇式的经历增添了光彩。

  魏晋之际,天下动荡,佯狂的事例显著增多。大名鼎鼎的清谈家王衍,就有两次装疯的记录。第一次是杨骏仗着女儿杨芷身为武帝皇后,要把另一个女儿嫁给王衍。王衍不敢公然拒绝,只好佯狂,逃避了这门婚事。杨骏在晋武帝死后独揽朝政,势焰熏天,但旋即被皇后贾南风集团诛杀,夷灭三族。王衍没有受牵连,其佯狂拒婚堪称明智之举。后来赵王司马伦篡位,拉王衍做官,王衍无奈,再度佯狂,还故意砍伤奴婢。司马伦称帝不到四个月就失败被杀,王衍逃过了“附逆”之危。

  一个头脑正常的人要假装疯癫,当然是件痛苦的事,起码要不顾仪容,不顾肮脏,进而不顾羞耻,甚至自残自伤。王衍是个“容貌整丽,神姿高彻”的风流名士,两次装疯,也真难为他了。好在每次持续时间不长,比较容易挺过去。比他早一点的范粲佯狂,竟持续达30年之久,其意志之坚韧,不能不令人惊叹。

  范粲是曹魏臣子,曾任武威太守,后来看清了司马氏的野心,便与之划清界限,决不合作。从司马师当政、魏帝曹芳被废时(254年)起,他拒绝任职,“阳(佯)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他既闭了口,就决不再开,子孙们向他请示家中大事,他也只用动作、表情以示可否。在车子里生活了30年,公元285年去世。这30年佯狂可谓艰苦卓绝,所以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赞颂他:“粲之所为,难能也,非但难能也,其仁矣乎!”

  杨凝式是五代时期的一位著名人物。说他著名,一是因为他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字写得好,有“书中豪杰”之称;二是因为他历经五代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为官不倒,是官场上的一位“不倒翁”;三是因为他常犯疯病,人称“杨疯子”。

  杨凝式出身于官宦家庭,父亲杨涉是唐末的宰相。当时天下已经大乱,后唐政权被农民起义军叛徒朱温所取代,杨涉承担了押运传国玉玺的差事。杨凝式得知后,对父亲说:“你身为宰相,将传国玉玺交给别人,保自己的富贵,那千年之后,人们将如何评论您?”杨涉听后,大为惊骇:“你这是要灭我全族啊!”因当时朱温的爪牙遍布,如被其所知,必遭杀戮。杨凝式见父亲如此惊骇,知自己惹祸,便装疯癫狂起来,因此有了“杨疯子”之称。

  杨凝式的书法比他的疯病更有名,他喜欢在墙壁上书写。他在洛阳居住时,洛阳200多所寺院的墙壁几乎被他写了个遍。杨凝式游寺庙,只要看到空墙壁,就立即来了精神,兴发若狂,信笔挥洒,直到粉壁书尽才肯作罢。当时,各寺的僧人,也以能够得到他的题壁墨书为荣耀。为此,寺僧们见有可题写的墙壁,总是先将其粉饰好,等待他来题写。

  杨凝式的书法遒劲豪放、别具风格,有人将他的书法和颜真卿的书法合称“颜杨”。他的草书写得狂,被人称作“颠草”,有人说这与他疯癫、纵逸狂放分不开。米芾形容他的草书如“横风斜雨,落纸云烟,淋漓快目”,给人以美的享受。

  大约由于中古以上的佯狂多受称誉之故,唐宋以降,佯狂成了文人们颇为喜爱的一种格调,而且这个词的外延扩大,包含了“特意狂放”这样一种意思,不限于原先的“装疯”一种。李白《笑歌行》:“今日逢君君不识,岂得不如佯狂人?”陆游《楼上醉歌》:“我游四方不得意,阳(佯)狂施药成都市。”都是自称佯狂,且颇见自炫之意,显然并非装疯,而是狂放不羁。杜甫诗《不见》:“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说李白佯狂,也属此种。苏东坡《方山子传》:“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偏见之欤?”“佯狂垢污”成了“异人”的一种外形特征,而“异人”是与“俗人”相对而言的,可见这些脱俗之士是喜欢这种作风而有意为之的。

  这种作风其实也有师承,他们效法的榜样是春秋时“蒙袂辑屦”而不食嗟来之食的齐国饥士,是魏晋时脱衣裸裎、纵酒放达的阮籍、刘伶诸名士。明代袁宏道《徐文长传》说:“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徐文长傲权贵而亲下隶,是狂放式的佯狂;但到了动斧头动利锥自伤流血,似乎已从装疯发展到真疯了。这倒应了郁达夫的一句诗“佯狂难免假成真”,让人益觉可悲。

  佯狂既然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当然会因目的高下之不同而有荣辱之异。明代张溥《五人墓碑记》:“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这是指阉党魏忠贤的党羽,在阉党被摧毁之后,有人装疯卖傻以逃避惩罚。这是为卑鄙目的服务,张天如斥为“辱人贱行”,完全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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