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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的女儿常沙娜:人生在不断历练中绽放美丽

 民国女子 2022-07-27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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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常沙娜出生在法国索恩河(saone)畔的里昂,父亲常书鸿据谐音给她取了名字:沙娜。常书鸿出生于杭州,1927年,他携妻陈芝秀自费赴法学习油画,留学生活虽清苦,但并不缺乏幸福。沙娜是他们生活里新开的紫菀花,使他们的眉眼染满了喜色。

常书鸿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美满,他为此创作了著名的油画《画家家庭》和《沙娜画像》:一幅是全家福,衣着时髦的常书鸿和陈芝秀,拥抱着沙娜,幸福触手可及:一幅是沙娜的单人画像,梳着童花头的她,睁着一双清澈灵秀的大眼睛,纯洁而可爱。


然而,有一天,在塞纳河畔书摊闲逛的常书鸿,看到一套叫《敦煌石窟图录》的书,内容是中国敦煌莫高窟所有洞窟壁画照片。常书鸿看到这些照片,不啻听到一声惊雷。作为一个中国画家,他竟不知道世上还有中国敦煌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宝库,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他对自己说:“我要到敦煌,我一定要到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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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委会成立,归国后的常书鸿任副主任,他毫不迟疑地只身飞往兰州,在那里组建了一个6人工作团队。19433月,常书鸿一行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终于抵达敦煌。这年冬,习惯巴黎安稳生活的陈芝秀,带着十二岁的女儿常沙娜和年仅两岁的儿子常嘉陵,风尘仆仆前来敦煌同常书鸿团聚。


常沙娜被安排在酒泉河西中学读书,只要回来,她就和父亲一起到莫高窟临摹壁画。当时,董希文,张琳英,邵芳,周绍森等画家,都在临摹壁画,他们教沙娜如何用色,如何勾线,使她的画技进步很大。

沙娜从小就对绘画充满兴趣,当她面对着壁画上那些奇异而鲜活的线条,那些绚烂而壮阔的色彩的时候,便禁不住心弦震颤。她觉得幸运,能够亲眼目睹这些绝世珍品,她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毅然决然要来到这里。

这里有着人类的奇迹,也有着人类的苦难。在这黄沙覆盖,狂飙频至的荒凉之地,不仅衣食住行都成了问题,就连临摹壁画也困难重重。常沙娜清楚记得,九层楼的钟声一响,父亲和他的战友便都自动来到各石窟临摹各个时期的壁画。

因为没有梯架,他们只能用吊绳悬在半空,一点点描摹,如果临摹穹顶壁画,头和身子需弯成直角,也没有照明,阳光照不到的所在,只好用白纸将光反射进来。常沙娜不仅理解了父亲,也更开始敬仰父亲,敬仰父亲的战友们。是那时,她的心中生出了对真正的艺术和艺术家灿亮的敬畏。


有一天,猝不及防的,不甘一辈子沉寂于荒漠的陈芝秀,抛弃家庭,和一个叫赵忠清的男人一起离开了敦煌。得知此事时,一头栽进工作,无暇分身的常书鸿,一脸茫然,满腔悲愤地策马紧追,但还是晚了一步。常沙娜看着一脸死气的父亲从马上下来,踉跄着来到她和弟弟身旁。她哭了。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一时间,这个原本圆满幸福的家庭,充塞着可怕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愁惨。常沙娜只好转到敦煌中学,这样方便照料埋头工作的父亲和年幼无知的弟弟。后来她带着笑容说,那时的自己,真是又当母亲又当姐姐。那是时过境迁后已经可以当成别人故事来讲时的自我解嘲的一笑。但当初亲历时的痛苦和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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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常沙娜和父亲在兰州一起举行了画展。当时正在甘肃任教的美国学者叶丽华看了这次画展非常振动,三年之后,在叶丽华的资助下,常沙娜前往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院美术学院攻读绘画。

1951年,周总理主持关于敦煌的画展,常书鸿带着他历年临摹的壁画以及常沙娜的作品参加了展出。常书鸿的好友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也来看展,林徽因对归国的常沙娜及其作品印象很好。不久,梁思成在清华成立了营建系,林徽因就请沙娜当自己的助教。


和常沙娜同去的,还有浙江美院毕业的钱美华和孙君莲,三人中,沙娜最小。人到中年的林徽因,身体不好,清瘦极了,总倚靠在床上,但她始终很有精神,谈到艺术的时候,眼睛里便闪着神采。常沙娜非常崇敬林徽因,所以,林徽因的话她特别听得进去。

林徽因喜爱景泰蓝,她对常沙娜说,要不要在景泰蓝工艺改进上做出努力?她希望她能够把景泰蓝传统工艺和现代生活结合起来,设计一些现代人的日常用品。常沙娜此前对景泰蓝一无所知,在林徽因的引领下,她也对景泰蓝发生了兴趣,觉得景泰蓝艺术是中国不应遗失的瑰宝。林徽因甚至抱病带着常沙娜和她的同学到濒临停产的景泰蓝、烧瓷等工艺美术厂实地学习。

常沙娜被林徽因对艺术的热诚感动了。是从那时,常沙娜开始决定放弃绘画,转而成为一个设计师,她要把中国传统工艺技法传承并发扬开来。

1952年,亚太和平会议在京召开,林徽因组织大家为大会设计礼品。她对常沙娜说:“你可以做一个丝巾,体现和平,要用我们自己敦煌壁画中的鸽子。”常沙娜便采用敦煌隋代石窟藻井的装饰形式,又在上面穿插和平鸽图案,设计成别具一格的丝巾图案。

同时,她还设计了一个褐色底子的景泰蓝盘子,上边也有白色的鸽子和卷草纹的装饰。林徽因对沙娜的设计赞不绝口。常沙娜也非常满意,并且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04

1953年,常沙娜和一位土木工程师走入婚姻。但她很难和对方家庭相融,矛盾丛生,双方都很痛苦,两人很快分手。婚姻很短暂,但对她打击很大。直到195710月,常书鸿在京筹备将要在日本举办的“敦煌艺术展”,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教的常沙娜抽出时间为父亲帮忙。

这段时间,她结识了父亲的日语翻译崔泰山。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很快相爱了。常沙娜对崔泰山说,她婚后不做饭,不生孩子,还和婚前一样全身心投入工作,不做传统的家庭妇女。崔泰山都接受,1958年,两人登记结婚。


同年,北京建设的“十大建筑”中,常沙娜被分到人民大会堂设计组。人民大会堂外立面琉璃瓦门楣纹饰、宴会厅天顶彩绘装饰等都由她设计。她已能在创意中灵活运用敦煌元素,但是当时的总工程师张鎛对她说:“沙娜,你这个图案很好看,不过不符合我们的需要,你要把照明、通风、建筑结构、材料、面积都考虑在内,形式和功能结合起来。”

27岁的常沙娜虚心接受张鎛的意见,通宵对方案进行修改。最后的效果非常好。她后来自豪地说:“宴会厅的灯,光是中间有灯不行,从中心到边上,扩大照明,照明还要跟图案结合。如果你现在仔细看大会堂的通风口,它是和图案完全相结合的。”常沙娜正是在这时深刻认识到一件好作品,仅仅是设计是不够的,它一定要跟建筑、材料各方面相结合。

她还先后为民族文化宫、首都剧场、首都机场、燕京饭店、中国记者协会、中国大饭店等国家重点建筑工程进行了装饰设计和壁画创作。当整个工程完工时,周总理为所有参与人员举行了一次盛大晚宴,表示肯定和敬意。常沙娜坐在灯光下,举着酒杯,骄傲极了,她下定决心,要为祖国的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然而,文革开始了。家庭事业双丰收的常沙娜,没有想到,在法国出生,又留学过美国的经历把她几乎要拖垮,她从一个幸福的少妇,一个颇有声名的设计师,一夜之间,成了被人唾弃的“资产阶级小姐”、“修正主义黑苗子”。她的人生跌落谷底。

被暗夜包裹着的常沙娜,努力寻找希望,她突然想生个孩子,没想到,接连两次都流产了。这使她久久陷于压抑中。但她知道,活下去,就必需有希望,她在忍耐中等待着转机。1976年,45的她,终于生下儿子崔冬晖。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生命,但她开心极了。

1978年,文革落幕,常沙娜和丈夫恢复工作,她庆幸自己没有彻底放弃,才可得见这夺目的新时代之光,她浪费的时间已经太多,她要争分夺秒地投入到创作中去,有太多的事正等着她去做。

05

1982年,常沙娜出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1983年至1998年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她一边领导和教学,一边不辍学习和创作。她的学生一个个成为设计领域的人才,她的作品一件件成为世所瞩目的精品。1990年,崔泰山猝然病逝。常沙娜觉得她的世界震荡而昏暗,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不到还要遭受如此打击。

但是,从那么多苦难中跋涉过来的常沙娜,沉痛归沉痛,她已无惧苦难本身。爱人的离去,使她意识到,生命无常,光阴飞转,她开始变得豁达坦然,悲伤过后,便微笑着面对一切,一边抚育爱子,一边继续拥抱她热爱的事业。


2004年,常书鸿,这位敦煌的守护神,与世长辞。弥留之际,他对女儿说:“我死也要死在敦煌,以后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常沙娜努力数年的《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在这年出版,这是她为纪念敦煌研究院成立60周年暨常父亲常书鸿百年诞辰而准备的礼物。父亲去了,她还活着,她要竭尽所能去传播和弘扬敦煌艺术,让更多人看到敦煌的瑰丽之光。这是她对父亲爱的方式,沉默而华美。

2014年,“花开敦煌——常沙娜艺术研究与应用展”开始在许多城市巡回展览,共展出常沙娜的壁画临摹、花卉写生、应用设计等不同类别的艺术作品260多件。20169月,“花开敦煌”巡展到敦煌,这是她艺术生命的源头,亦算故乡,这是一种归根,一种生命的、艺术的圆满。


伫立在敦煌的常沙娜,白发苍苍却又目光澄澈,那一刻,她一定又听到了塞纳河流淌的声响,想到了母亲遽然离去时决绝而悲伤的神情,想到了父亲在荒漠中渐渐伛偻却无怨无悔的身影,想到她走过的每一段人生的暗夜和月明,然后,目光一转,又想到岁月风烟深处那个在莫高窟专注临摹壁画的少女,她是那样单纯,那样坚定……



作者鲁玲芹斋,不是人间惆怅客,不为何事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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