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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母 亲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7-27 发布于广西

作者:蕙芬      安福金田人 


引言:一个平凡人的离去,伴随而来是与之相关物件都将成为历史,或是付之一炬,去追随了远去的主人;或旧去新来,新的物件取代了曾经。接着可能是更多的改变,曾经热闹的老屋大院变成铁将军把门,小小蜘蛛忙织网;陇上的几亩良田再不见那躬耕的熟悉身影,已是野草任风吹;一点豆灯推杯换盏黄酒小菜有几碟,却惜对饮老友成故人。
      小时候在老家,常见池塘里漂着花架木床,那时候不知其意味着是有老人家过世。老人睡过的木床按风俗就要丢要池塘漂洗,以去晦气...至于那些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物件,很多就在出殡的路边,付之一炬。以至于多年后,当你想试图了解一个离去的故人时,你会发现,他曾经在这个世上生活这么多年,而走后留下能让你可了解他的东西却少之又少,那怕是片纸文字...

——杰《迎来送往》.2015.02

         所以能有人为身边的故人 ,写下一点文字,是如此的珍贵。这正如民国大家胡适先生曾劝说别人写自传一样,为后世添史料,于是逐渐就有了后来中国文学史的一大批自传文字。 我等民间凡人,为亲人著文写字,不说添史料,起码为家族记忆及情感精神维系是在做力所能及之事——编者


正文:

(网络配图)

2018年元月18日(农历12月初二)早上7:50,收到大哥的信息说母亲与世长辞。听到这个消息,我犹如五雷轰顶,头脑一片空白,片刻后泪如雨下。我不明白,昨日下午与母亲通话,她思维清晰,吐字清楚,只不过两天来有一点腹泻,又一直在用药,今日却阴阳两隔,怎不令我痛断肝肠!不过她也说了,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们了,难道她自己是有预感的?临近年关,我们本就准备回家过年再探望她的。早知如此,我应该连夜赶回家的,真的很后悔!

近十年,我一直与爱人在广东江门打拼,得知母亲去世,即刻开车启程回娘家安福县洋门乡濠林村。一路上风尘仆仆,泪水在脸上流淌,对母亲的记忆也像打开闸门的洪水奔涌而出。

母亲出生于1924年农历九月初五,去世时已满93周岁,洋门九溪人,十岁以前随父母在南昌生活,童年是幸福的。外公在南昌电信局工作,因生性耿直,举报上司贪赃枉法而被免职。十岁那年,母亲便随父母回到老家九溪,生活一落千丈。那个年代,社会动荡不安,战乱不断,母亲她们一家经常为躲土匪流离失所,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无论生活多难,我母亲却是一个极其聪惠的女子。她没正式上过一天学,只读过一年半夜校,但凭她的悟性,常用字她基本都认识,看电视时她能念出那些字幕。2012年,我们开车接她到广东住了半年,一路上她兴奋地念着那些招牌上的字,令我们既感动又惊讶。要知道,她那时已是88岁高龄了。在我工厂,她没事能做,想看书打发时间。我就找了一堆的书和杂志给她,她戴着老花镜看得聚精会神。

母亲不仅识字,还有着惊人的记忆和一副好的歌喉。我小时候,到了晚上经常听见她边干活边唱歌,声音甜美,音准极好。《国歌》、《三民主义》、《桃花江边》,还有抗战时期、解放战争以及解放初期的一些歌,她都记得,并唱得极其好听。听说原来生产队出工时,有时大伙叫母亲别干活,专门唱歌给大家听。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也是辛劳的一生。她一生共生育了3男4女7个孩子,我最小,上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解放前,我的祖父是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木材种植经销大商人,家境殷实,生活富足。父亲从小只管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足的大少爷一个。后来公私合营,我家的产出都归公了,又加上临近解放,我家遭土匪抢劫了三次,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都被洗劫一空,连大姐周岁的衣服都被抢了,家里一贫如洗。父亲在外教书,少问家事,母亲一人在家拉扯着儿女。大跃进集体吃食堂的时候,我家孩子多,别人都不愿与我家一桌吃饭,母亲拖着一堆的孩子总是最后一个到食堂。人家都吃完了,母亲只好盛一点残羹剩饭到家里,加上白菜、萝卜煮煮,让一家人吃。到了灾荒岁月,母亲什么植物都试吃,只要猪能吃的,她都弄来人吃,甚至连水浮莲的茎都吃过,不过那是实在不能吃的。母亲是个非常有远见的人,她总是坚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再苦再难,都尽力供每个孩子读书。没有劳力,家里就更穷了。父亲每月少得可怜的工资除留出几元钱作自己的伙食费外,几乎都交了生产队的口粮款。但我们都是学生定量,每月称回来的稻谷,连谷糠都不够全家人吃半个月的。母亲只好在有限的自留地里刨食,别人家能开荒 ,我家没劳力开不了荒,而分给我家的往往也是很贫瘠的土地,不是山上干旱的,就是河滩水土不保的。母亲就带领孩子们积农家肥改善那些地。我记得小时候母亲种的辣椒苗比我还高,都是挑箩筐去采摘的。我们的床底下都塞满了成熟的冬瓜和南瓜。五厘地,人家种的芋子最多能挖一担半,我家却能挖三担。就是这样,三分粮、三分瓜果、四分菜,母亲硬是坚强的、艰难地将孩子们拉扯大。

母亲的勤劳不仅体现在生产方面,在生活中也是这样的。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与我们一起上桌吃过饭,总是忙到我们吃完饭后才随随便便对付着每一餐。她一直不停地劳作,再忙也见不得孩子穿脏衣服、破衣服。她要将孩子们的破衣服补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因此,我总是见母亲在灯下通宵达旦地干着针线活,纺纱、织布、做鞋、打补丁,累了、困了,闭闭眼睡一会儿,醒了接着干。我的母亲干活不是最快的那个,但绝对是最勤快的那个。

母亲性格温婉,待人和善,与父亲恩恩爱爱一辈子,几乎没见他们吵过架。对待儿女,也是以身作则,谆谆善诱,从不打骂孩子。在农村,这是少有的现象。现在想来,这是一种怎样的修为与智慧呀!如今教育家们倡导的教育理念不正是如此吗?而我的母亲她是出自本能做到了。小时候,村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妇女们各种骂街声,谁家菜园少了菜、谁家又丢了鸡、哪家孩子不听话,各种大事小情,妇女们总是在高声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喧泄着自己的情绪。而我的母亲犹如一个大家闺秀一般从来不骂街,也不知道骂脏话。母亲这一辈子没与人吵过架,也没与人红过脸,遇见烦心事,她总是默默地忍着,拼命地干活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她总说,骂人等于骂己,是有报应的。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家真正成了一个文明的大家庭,母慈子孝,和和睦睦,兄弟姐妹团结友爱,互让互谅。我们家孩子成了村里其他孩子的榜样。母亲的善良不仅仅对家人,对别人也是如此。她常常接济比我们更苦更难的人,来要饭的,她会给一把米、给一碗饭。村里有位奶奶,经常被家人嫌弃,常常饿肚子,母亲总是煮个鸡蛋、盛点饭偷偷地送给她吃。

母亲有事尽量自己担着,不愿给儿女添负担。1992年,与母亲结婚46年、77岁的父亲逝世了。父亲去世前三年患上了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出门需要有人跟着。那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有自己的工作,照顾父亲的重担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母亲不离不弃精心照顾着父亲,直到父亲去世。我亲爱的母亲呀,本该是我们为父亲尽孝的,您却替我们做了!我们心里对您有着万分的敬意与歉疚!父亲去世后,我们将母亲接到安福县城大哥处生活,一是能离大家近一些,好让儿女多尽点孝心;二是希望母亲能停下来享点清福。但勤劳惯了的母亲还是闲不住,在大哥单位的院墙内开了几块荒地,种上了菜,一直到86岁生了一场病之后才停下来。接下来的几年,兄弟姐妹轮流照顾着。近三年,考虑到母亲已90高龄了,也应她自己落叶归根的愿望,将她送回到老家二哥处,二哥二嫂照顾得挺好,大家也都很放心。

母亲五脏六腑都没啥毛病,耳不聋、眼不花,只有腰间盘突出引发的下肢疼痛,和一些风湿性关节痛。这些毛病都是生孩子坐月子里落下的。母亲生了七个孩子,却没有好好坐过一个月子。我家没有老人,父亲又不会照顾,母亲生大姐的第三天就下河去打猪草,生三姐时是自己接的生,生完每个孩子不仅得不到休息,也没吃过什么营养品。1962年三姐出生时,家里只有一碗米。大姐将这些米煮成了粥。母亲是准备吃两餐的,但实在是太饿了,一顿就吃完了,结果第二天只好饿肚子。这是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我的母亲,您就像蒲草那样柔韧,任何风雨都摧不垮您的意志!

(网络配图)

这些年,大家的生活好了,母亲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们都希望母亲能活过一百岁。可这两年,眼见母亲饮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探视,都见她房间里堆满了儿孙们送的补品,有些都要过期了,她也没吃。每次回家,母亲都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像个几岁的孩童。俗话说,人越老话越多,而我的老妈妈,一辈子从来不搬弄是非,越老话越少。我多希望母亲能多说一些话,多听听她的教诲,母亲的话是金玉良言,让我受用一辈子。母亲的突然离世,带走了我的思念。

回到家,见到母亲遗容。母亲就像睡着了一般,依然是那样慈祥,五官像雕塑般精致,鹅蛋型的脸庞,高挺的鼻梁,长长的人中,长阔厚实的耳廓,一副福寿俱全的相貌。在村里,妈妈是目前为止寿命最长的。她的与世无争,她的豁达心胸,没有几人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俗话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好女人能旺三代人。母亲有子孙52人,大多数儿孙都从天南海北赶回来了。母亲,您的后代都是好样的!男的英俊潇洒,事业有成,女的温柔贤淑,聪明能干,这都是遗传了您的良好基因。

出殡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我村有两姓,黄姓与胡姓,有感于母亲的贤德,连胡姓人家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按理说现已是数九寒冬,可那天却风和日丽,如阳春三月。母亲,您真是积了阴德。您走了,挑了那么好的天气,让儿孙们能顺利地办完丧事。将母亲送到山上,墓地周围竟开满了洁白如玉的油茶花。放眼望去,漫山遍野,让人心顿时得到了净化与升华。此情此景,犹如母亲的名字——罗素英,人如此景,人若此名!

送葬归来,我们姐妹几个来到田野,来到河边,来到母亲生活过的地方缅怀我们的母亲。小河流水哗哗,犹如母亲的教诲。菜园菜色青青,仿佛看见母亲劳作的背影。碧绿的一望无际的油菜苗在微风中招手,犹如母亲的召唤。暖暖的风吹在脸上,风干了我的泪痕,就像妈妈的手温柔地在抚摸。在这一片母亲劳作过的土地上,到处充满着母亲的气息!听二哥说,母亲去世前听到空中传来唢呐声、锣鼓与音乐声,就让我唯心一回吧!母亲,您是登仙界了吧?希望天堂里照样有人给您洗澡、按摩、剪指甲,希望天堂里没有饥饿、没有病痛,希望您亮着嗓子唱着歌,开开心心每一天。

母亲,我永远想念您!

 小女蕙芬写于深圳

 2018年2月11日晚

追忆篇章:

父亲节-写给远在天堂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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