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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上街桥鸭垄往事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7-27 发布于广西

作者:一眼🐲千年,洋门上街人氏,学无上进,三年戉边,后入大型国企从事文宣、秘书工作,现为东莞基层政府文员。


         老家在上街村西头的“祥背”,往西出村沿桥鸭江穿过300米宽的一个田垄就是上城村的地界,两村之间隔着的这个田垄就叫桥鸭垄。桥鸭垄往北沿桥鸭江而上,直到金莲山脚,深度大约5里地,有良田千亩,自古就是上街人的粮仓。尽管少小离家,但点滴的童年往事,依旧让我对桥鸭垄念念不忘……

桥鸭江桥

        “祥背”出村口去桥鸭垄首先要过桥鸭江桥。这是一座半月形的拱桥,跨度不过4米,宽度2米不到,用一块一块的青砖镶砌而成;桥身的青砖上已经布满青苔,绿茸茸的透着古朴;由于年代较久,拱桥两边挂满了“野兵乓藤”,给人以沧桑之感;桥底下放置两块鹅黄大石块,方便村人洗菜、漂衣、抹身等;平日里,开染坊的“万昌伯”会挑着刚染得家布在此漂洗,蓝了一沟溪水;夏天的时候,忙活了一天的“鼎九公”,会在麻麻暗的时候来此洗肤抹身,去除一天劳累;长长暑期,“祥背”孩童整日会待在桥底嬉水纳凉,累了就在石板上睡去;每逢过节的时候,桥下就更热闹了,杀鸡宰鸭、开膛剖肚的活儿都在桥底下完成;日常里,不论是清晨还是麻黑黑的晚上,时不时地从桥下传出浆棒击打粗衣的声音,“噗、噗、噗”有节奏地在桥鸭垄回响……;乡音,不仅来自乡人的话语,而往往是乡村那些在特定环境下特有的器皿或物件发出的声音,让人回味悠长!

桥鸭井

         过了桥鸭桥沿桥鸭江上走百米,有一口用青砖围砌而成的水井,乡人呼之为桥鸭井。粗看桥鸭井的地理位置太平常,紧贴在一段已经垦地的断岭下,一砖之隔就是桥鸭江水,很难不让人怀疑井里的水是不是江里的水渗透而来;路边一块米长的青石板,跨过桥鸭江直接搭在井口边沿,环境显得狭长;从井底到井口也就三米深,水深不过1米,而且,不断有余水从细细的砖缝中往桥鸭江里冒出,当时我非常不解:既然有缝隙,为啥从我记事那天起,就没有见过桥鸭井的水浑浊过呢?实际上,由于泉水不断涌出,桥鸭井的水位就一直保持比桥鸭江的水位要高,当桥鸭井的水无法自然排出的时候,它就会自然上涨;换句话说,江水越高,井水越深。这让我感到非常奇妙,只是到后来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每一年,“鼎九公”会把井里的水打干(实际打不干,泉眼会不断出水)进行一次清扫,包括清理井底的掉落之物,洗刷砌砖,对已经损毁的地方进行修补等,同时清除井边周围的杂草,然后在井的四壁和井的周围撒上石灰和雄黄, “鼎九公”说是不让恶虫掉进水里;“鼎九公”对桥鸭垄的关心就是从一路一水一井开始的。村人对上街的古井进行了一番比较,总结起来都具备“冬暖夏凉”的特点,但“祥背”桥鸭井的凉和“山背”老樟树下井的暖,确是那个时代乡人的评价;夏天喝水的时候要喝桥鸭井的凉,凉得特别甜爽;每当夏日太阳落山时,整个“祥背”的各家门口,都会见小孩拿着个“洪崽里”(竹筒)等水喝,有谁从桥鸭井挑水回来,一进村口就大声吆喝:“恰水啰”,路过谁家门口都会望望停停,方便小孩舀水喝。往往晚上第一个去挑水的人,一担水挑回家只剩下半担水了,好在我家就在村口,一进村就进家门,这种情况相对少点;“双抢”的时候,大人们在桥鸭垄里忙碌,我们小孩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送水。那时候送水的工具就是一截直径20公分左右、长度60公分左右的大竹筒,只要大人们在桥鸭垄大声吆喝“送水来”,在桥鸭江桥下嬉水的小孩就会屁颠颠地从桥鸭井里打上一筒新鲜水送到田间地头,乐此不彼。每次回乡挂青都会路过桥鸭井,不管口渴与否都要喝口桥鸭井的水,回味童年时候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起,“祥背”的乡亲们每家都有一口“压水井”,桥鸭井慢慢变得荒废了,最后在拓宽桥鸭江的时候给拆除了,连个泉眼也没看到,只是当乡人们喝着“压水井”的水时,常常还会唠叨起桥鸭井水那个凉爽的味道;而我每次回去,总觉得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却不知道未尽的意愿是啥?

桥鸭江

      桥鸭江从金莲山脚顺垄而下,最后流进了陈山河;究竟是江因垄得名,还是垄因江而得名,就不得而知了,但在村人的脑海里,桥鸭垄或桥鸭江指的是一个地方,只不过在说到田事的时候,一般用桥鸭垄;在说地方的时候大多用桥鸭江。桥鸭江上有三座坝陂,起拦水灌溉的作用。桥鸭垄的田就是通过这三个坝陂的水来灌溉;中间的一座坝陂叫“老陂”,年代比较久,筑在一棵樟树旁;樟树古老的有点历史,它一段干枯的分枝传说被雷电劈过,看了满是沧桑之感;乡人们田间耕作,常常以此为中心,吆喝着相约在樟树底下“侯侯气”、抽根烟、聊聊事;我和村里的伙伴们在“金莲山”上砍柴归来,也会在坝陂的樟树底下休息,就是喜欢坝陂拦住的一渠绿水;夏天时候,会情不自禁的赤裸裸地跳下去,仆咚仆咚的洗个快活澡;可能家长们怕出事,常常会警告说:死仔里,“蚂王句”钻进屁股眼里去,就“毛里事”!对于这样的警告还是有点害怕的,毕竟蚂蟥叮咬确实好可怕,因此,不敢洗得太久,洗完后还得相互看看屁股眼干净不干净,不要真的让“蚂王句”钻了。这时候,也没有啥羞涩感,清一色的小屁孩,有时候还站在坝陂上比比看看谁拉尿射得远,为此常常蔽着一泡尿就等齐射了。春天的时候,桥鸭江岸边长满了“酸杆子”,这是一种酸得掉牙的植物,发新杆的时候像竹笋一样,杆子表面绿皮上带着红点,杆尖叶苞是紫红色;一点一点撕开表皮,用力一咬,酸到牙根,脖子上筋肉还得颤几颤;那个时候,小孩们没得什么吃,吃这种“酸杆子”纯碎就是找一种味道而已,就是这种味道,现在想起来,还有来口水的感觉。

桥鸭垄的鱼

       桥鸭垄最多的鱼是泥鳅。桥鸭垄的晚稻在抽穗灌浆之后就会往稻田里撒上红花籽,由于季节关系必须把稻田里的水放干:一个作用是让红花籽“落泥”利于发芽,另一个作用就是让稻子“赶熟”;为此,稻田里都要打 “红花沟”加速排水干田。“红花沟”只有一锹宽、脚裸深,开完一个月后,稻子慢慢变黄,一个奇妙的现象发生了:随着稻田的水日渐干涸,田里的泥鳅都会往“红花沟”聚集。这时候,我与发小就会抓住中午学校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午饭也不吃,就拿着一个烂“铁瓷缸”,往桥鸭垄田中的“红花沟”里扒泥鳅去了。我们蹲在“红花沟”里,后面用一块修沟时铲起的稻坯堵水,前面用一块稻坯推水,由于“红花沟”里无活水,推后就露出了田泥,就可以扒泥鳅了,边扒边往前推,如此往复,一条10米长沟扒下来可以扒2-3两的泥鳅;不是每条“红花沟”里都有泥鳅,我们扒多了一般选择水有点浑浊的,泥鳅相对多点,一个中午扒下来,半斤泥鳅是不成问题的。庄稼收了便进入初冬了,天气还不是很冷,桥鸭江变成一丁点水的小溪,我就与伙伴们星期六的下午相约去“付鱼”;从坝陂往下,堵一截就用“帽勺”“付水”,基本5到10分钟就“付干”了,这时候开始“扒鱼”了;小溪很干净,底下都是小石头或者沙土,我们用手扒拉着小溪边的草丛或翻开小石头,会扒拉出大小不等的泥鳅或者黄鳝,其他的鱼类很少;泥鳅和黄鳝也是随着稻田的干涸向水而去,因此小溪的泥鳅特别多;扒完一截再弄一截,中途嘻嘻哈哈的打闹一番,看着鱼篓里的泥鳅够每人弄一餐,基本也就累了;最后,大家坐在一起“分鱼”,估摸着鱼的大小按若干人分成若干份,然后通过锤子剪刀布确定顺序,排序第一的先挑,依次进行,最后的挑选的人自认倒霉,但其实鱼的重量相差不大,基本没产生什么意见;大家高高兴兴回家去,心里面还巴望“姆妈”夸一夸。我家是奶奶当家,奶奶见我弄了鱼回来,喜上眉俏,但嘴里却说:“哼个那死仔里,航毛戈多油煎!”,我摸着头皮像做错了事似的嘿嘿嘿嘿地傻笑。

桥鸭垄童趣

        红花草的种子在秋季撒在田里,来年的2、3月份就长得碧油油的,让桥鸭垄的冬季变得生机勃勃。这个季节在红花田里撒野成为祥背村孩童最快乐的事情。寒假里,我们都要往金莲山去砍柴背树;那时候的小孩不像现在那么“金贵”,几个发小一说好,每人插上一把“钩刀”,跟大人们招呼一声就往金莲山而去了。上山去往10多里外的“冷背”山垭里,每人寻找合适的树砍倒,理枝去节,估摸60斤左右截断,然后背着树干从山垭里往山岭上爬,爬上岭之后便是一路下坡,一般到下午2点左右就可以从金莲山下来,到家门口也就是2里的田垄路了。金莲山脚下就是田,田边角上有一个泉眼;发小们从山上下来,把树往田里一摔,卧在泉眼处“咕咚咕咚”一顿牛饮,泉水清冽甜爽;接着就是四仰八叉的躺在田里,这时候的红花草碧绿而鲜嫩,带着一股春泥的清香,人躺在草间,脸颊清凉的感觉袭染全身,一路的疲劳顿之消弥,随即肆意地翻滚着把这种舒适向着天空宣泄!然后,就有小伙伴站在高一点的田埂上,学着《英雄儿女》王成的模样:“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旁边的小伙伴们把早已准备好的泥巴抛向“王成”了,那个小伙伴根本不理睬抛向自己的泥巴,从高岸上一跃而下,还真有王成冲向敌人、视死如归的气概;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打泥仗”,小伙伴们分成两伙,一般公认力气最大的要带上年龄最小的,人员分好后,就是挑边了,一伙在地势比较高的田里,一伙在地势低的田里,中间隔着一丘田,有半个多小时的泥坯准备时间,泥坯大小就是拳头大,准备的时候一字摆在田埂上。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有人发令“进入阵地,准备开仗!”;地势高的一方居高临下,打出第一坯;地势低的一方一般以田埂为掩护,伺机而动;但憋不住5分钟,双方站起来,面对面的干了;由于田泥是软中带湿,就是打到身上,也不觉得痛;双方“泥弹”你抛我撒,不到2分钟就变得稀稀拉拉了;突然有一方报告“队长,冒子弹了,怎么办?”,“肉搏战,上呀!”冲向对方;对方也不敢示弱,大喊一声“把子弹打光”“让敌人有来无回!”,不一刻就短兵相接,相互搂抱着在红花草间滚来滚去,直到大家都累了,一场没有输赢的“泥仗”就结束了。一仗下来,3块田里的红花草被蹂躏得乱七八糟,小伙伴们的脸上、衣服上、头发上都被染上绿色,你看我我看你,不时发出哈哈大笑,直到有家人在“桥鸭江”上大喊,“还嗯会喽恰饭,冒留饭”,大家才扛上树,往家而去。这时候的红花草鲜嫩而甜美,每家都会采摘去做成一碗菜,上面撒上辣椒粉,含在嘴里甜、鲜、辣、嫩,口感特别的滋润!如今的桥鸭垄再不见当年的红花草了,我不知道以后还能重温多少家乡的味道!

桥鸭垄的火

         每到炎热夏季,桥鸭垄的萤火像漫天的雪花在田间忽高忽低的飘荡,又仿佛满天的星星落入凡间,给人以梦幻般的童话意境;“鼎九屋里”的前面就是稻田,暑假里,我在屋前的护岸上就能捕捉到从梦境里飞临的萤火虫,南乡话叫“吖火笼里”;那时候,我常常问“鼎九公”“吖火笼里”的屁股怎么会发光?“鼎九公”反问我:为啥叫“吖火笼里”?我摇摇头。“鼎九公”说:“吖火笼里”的屁股吖了火才叫“吖火笼里”。想想也是,如果没带火怎么会发光呢?但怎么会带火,“鼎九公”却一直含含糊糊的从来没给过答案。现在想想,让出生不久便是民国元年的劳苦大众“鼎九公”去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是传说了。我常常与小伙伴们到桥鸭江边去抓萤火虫,然后,把它放在纸折的盒子里,看着一闪一闪的亮光入睡。在久未下雨、天气变得如火烤般酷热的夏夜里,桥鸭垄还能看到一种火,比萤火虫要明亮,游走于桥鸭垄两边的山野里,特别是在下半夜,萤火虫去“睡觉”了,这种火显得格外亮眼而神秘,俗称“焗(鬼)火”。小时候听大人说起这种火,让人毛骨悚然,也因此没有大人的陪伴,很少会在夜里去桥鸭垄。桥鸭垄两边的山坳里,都是祖坟地,这些火在这些地方出现,不免让人产生恐怖的想象;有一次,我问当生产队长的大伯:你夜里常去桥鸭垄里放水,有没有遇到过“焗(鬼)火”?大伯瞪了我一眼:小孩子别乱说话;后来小伙伴们悄悄地告诉我:在晚上去桥鸭垄,如果看到“焗(鬼)火”就当做没看到,不要指着“焗(鬼)火”说话,更不能叫同伴或者大人的名字;我问为什么不能叫名字?小伙伴说:你一叫名字,“焗(鬼)火”会跟着那个人到家里去。我不敢再问,一夜无眠;传说“祥背”的张木匠有一次到一个较远的外村做工带着徒弟回家,经过桥鸭垄的一片茶树林里,就发现了一团火,当时徒弟挑着工具担子大气不敢吭;张木匠狠狠心,拿起一把斧头,自言自语地说:我就要看看是“焗”还是人?就往茶树林走去,徒弟赶紧放下担子,拿起扁担,以防不测;张木匠横眉冷对的拿起斧头砍向发光的那团火,那团火像一具葫芦一样掉下往张木匠脚下滚,张木匠眉头一横,用手拿住往徒弟的工具担里一放挑回家了。第二天,徒弟心怀悸动的弱弱地问师傅:担子还没收拾吧?张木匠说:没呢,走,去看看!师徒俩来到工具担子前一看,盒子里放着的竟是一个老茶树蔸!张木匠嘟嚷着:啥几把玩意,吓死老百姓!烧了。这个传说后来被徒弟讲出来,在小伙伴们的脑海里,张木匠成了胆子最大的一个人。后来,在课堂上,化学老师讲到了桥鸭垄里的那种火,化学名为:磷火。但是,化学老师还是留下了一个恐怖景象,他说:由于很多墓地下沉导致人骨外露,在风化的过程中遇到酷热会夜里发光,在山野里忽明忽暗的,自古被称为“焗火”。不管化学老师怎么解释,但在古老的乡村文化里,“焗”始终无解的存在着,并且产生了很多“焗”事;“万昌伯”也曾在夏夜里给我们讲“聊斋”,结果听了一个段落就让平时叽叽咋咋的伙伴们鸦雀无声,那是一种害怕产生的寂静;第二天“万昌伯”再讲“聊斋”的时候,小伙伴们一致要求讲“薛仁贵征东征西”了!可见,“焗”是一种让人害怕的邪文化,但是,没有“焗”故事的地方体现不了古文化的底蕴,就像桥鸭垄里的“焗火”一样,正因为有一个接一个的“焗火”和“焗事”,桥鸭垄才在我们心目变得更加敬重而深刻;有时候,“焗”的存在,是事物、环境和历史的护身符,让人不敢轻易地去侵扰、去消除!至少,桥鸭垄在我的心目中,还是一块圣地,一块养育我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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