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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爷爷看您来了

 寸池 2022-07-27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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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了几张冥币,兑了一壶浆凉水,爷爷拄着拐棍,我拿上镰刀,我们向着奶奶长眠的田野走去。

清明草浅,上坟时吴家沟这条道还能跑三轮车;如今三伏天,草木疯长,一过堤坝就找不到路。这里原本有一条路——奶奶躺在那个只能容一人之身的屋子里,就是从这条路上,被叔叔的三轮车拉到永恒之家的——走的人少了,也就没了路。

我左手提着祭品,右手把着镰刀,将紫花苜蓿一刀一刀割去。割草多年,还从来不知道紫花苜蓿会耍这样的阴谋,它们将一条条胳膊横在路上,以紫色花朵和黑色籽种做掩护,沿路布下地网。爷爷擦着地面行进的大脚丫只要伸到下面,另一只脚一踏,那一只脚一挪,必定向前扑倒……

今天,我就是爷爷开路的先锋,搭桥的喜鹊。凭着少女时练就的割草本领,我挥动弯镰,一寸一尺一步,为爷爷扫清障碍,铺平道路。原本以为上一次爷爷过了这条道,原来他是被挡在堤坝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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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乌云密布,沟壑草木疯长,偶尔有鸟儿鸣叫加油。穿过灌木丛,一路杀杀刮刮,不一会儿我手臂麻木,汗水如珠一串串滚落。将祭品交给爷爷,双手紧握镰刀,我杀出一尺,爷爷跟进一步,我们祖孙两个从沟底向高处攀爬。

两年前奶奶离开爷爷时,还有一息尚存,一别千万里,塞上陇中两相隔,转眼已是两年有半。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相望,爷爷的脚步有点急迫,有几次脚尖差点碰到镰刀上。我不得不转过身,以身体阻挡他急迫的脚步。

经过一个小时的杀伐,我们终于冲破突围,走出了沟壑,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半山腰。爷爷累了,我也累了,坐在埂子上稍事休息,前面还有更深的野草等着我们。

果然,老榆树早已布下了迷昏阵,他高高地站在埂子上,指挥着他的榆子榆孙,将通往奶奶墓地的小径淹没无寻。这曾经救过爷爷性命的榆树,现在成了阻碍爷爷奶奶相会的敌人。我的镰刀已经被野草的汁液染绿,手腕也没有初战时的力气。

亲人的脚步难道这么轻浅,草木的威力难道这么强大?

拿镰刀试探来试探去,终于在密林里找到一个狭窄入口。我以镰刀和身体打开一个窄门,让爷爷躬身进来,眼前又是一地野草。小径还是找不到,冰草却像庄稼一样茂盛葳蕤。

曾几何时,爷爷的犁铧划得冰草强大的根系嘣嘣作响。奶奶捡了柔韧的根子,爷爷编一双草鞋,鞋眼里撒一把莜麦衣,大脚丫一穿,挑一担粮,日出前出发,七十里山路闪到县城,上缴后吃一碗罐罐面,日落时已经赶回了家。

如今爷爷年迈,冰草侵占了他撒过汗水种过庄稼的土地。犁铧换成拐杖,支撑着爷爷穿过野草地(相对苜蓿而言,冰草直立的身体减少了绊倒的危险)我快走几步,找到奶奶的墓地,放下镰刀祭品再去扶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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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凉水打湿了香头冥币,掐去湿了的一节,祭了后土,爷爷差点站不起来。爷爷查看奶奶的家园,我跪在奶奶面前,哽咽着,哽咽着,哽咽着说:“奶奶,爷爷来看你了。从银川来看你了。”

奶奶无言,爷爷无言,午后的山野静悄悄的,只有风像一缕梦魂,吹着野草轻轻地摇,摇出童年美好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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