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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故事:探寻济南八景的景象意蕴

 龙泉清溪 2022-07-29 发布于山东

   各地八景无不集中了中国传统美学中“意、象、趣、韵”的特征。济南八景独特的灵气、雅趣和神韵,为老济南这座“东方名郡”的景观文化特征,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就济南八景逐一进行一下景象意蕴上的赏析。

1、锦屏春晓:一幅丹青在望中

阿拉伯的神话世界里,“芝麻开门”是一句非常经典的秘诀。这句话和一个山洞有关,也和洞里金碧辉煌的宝物有关。面对济南龙洞云气飕飕的洞口,你或许一下子就会想到“芝麻开门”的秘诀。当然了,这洞没有门扇,也没有财宝藏匿其中,你说不说“芝麻开门”都没关系,只是因为这句话,很符合许多游客对洞里乾坤的某种期待罢了。

张养浩就对龙洞有着某种期待。七百年前他曾对龙洞做过一次探险旅游。他带着几个人,点上蜡烛,在一个十几岁瘦小孩子向导的带领下,进了山洞。刚进洞口,张养浩一行还能“高阔可步”,没走几步,洞穴变窄,极为难行,“未几,俯首焉;未几,磐折焉;又未几,膝行焉;又未几,则蒲伏焉;又未几,则全体覆地蛇进焉。”爬着爬着,蜡烛灭了,张养浩们想退回,却“身不容”,往前行,则“前愈陋”。一代名士竟也“心骇乱,恐甚。自谓命当尽,死此不复能出矣!”几经折腾,终于到了洞口,张养浩才“极力奋身”,“脱然以出”。待大家都出洞口后,一行人竟“有泣者、恚者、诟者、相讥笑者、顿足悔者、提肩喘者、喜幸生手其额者、免冠科首具陈其狼狈状者”。

张养浩历险的西龙洞,在济南东南部的禹登山上。禹登山不光洞险,山奇,其景色也绝。这里奇峰叠嶂,谷涧深邃,草木繁茂,古树凌云,景色奇绝。独秀峰在层峰复岭的环抱之中,崖壁陡峭,巉岩横陈,柏森苔绿,野卉芳菲。每逢三春季节,暖风初布,桃花迷径,杏李芬芳,山鸟引吭,此时旭日东升,照在独秀峰高80米的锦屏岩上,只见丹碧点缀,绚若锦屏,因此“锦屏春晓”被列为“济南八景”之一。崇祯《历城县志》卷十四《艺文·诗赋》中收有当时文人所作的题为《锦屏春晓》的诗作共五首,是该志中所收的“历下八景”诗中数量最多的一景。

“锦屏春晓”虽为济南八景之首,但龙洞一带特有的景色,不独在春日。譬如,这里自古就有“佛峪夏清”的赞语,说这里是“临桥濯清飔,汲井漱寒玉”的避暑胜境;再譬如,清人王闿运笔下的龙洞是隆冬时节的:“绝壁风岌岌,寒岩石晶晶”,“苍藓俟春润,蒸色傥愈明”。不过,龙洞秋色更是一幅绝妙无伦的大画,观之大有“但知山为景中之画,顿忘我为画中人”的陶醉感。所以,历代文人雅士留下的龙洞诗文中,描绘龙洞秋色的占了很大的比重。

秋日龙洞,霜林尽染,清赏幽独,历来是人们赏秋的好去处。清朝诗人阮元曾在秋日里独游龙洞附近的佛峪,留下了“西风吹凉云,萧然出空谷。寒花隐荒蔓,疏叶下林木”的著名诗句。清人朱畹在这里观赏到的秋景是“隔涧白云满,漫山红叶稠”,而清人李湘在这里赏秋后,不由慨叹:“当秋此境界,不佛也神仙!”

枫栌似火,榆柳染黄的锦绣秋景,不仅令人沉迷,而且惹得好多雅士竟认为,“锦屏春晓”说的就是龙洞秋景,“悬崖衔紫翠,古寺有丹青”,红叶如春花,“秋霜胜春风”,不正如“锦屏春晓”之景色吗?清人孙星衍在他的《龙洞探奇》诗的小序中说:“方秋霜林红,翠若锦屏”;诗中有句云:“是时十月枫林赤,花锦屏开照空碧。”而李湘更在自己的诗序中坚定认为:“群峭摩天,四壁如削,秋老霜浓,红树蒙翳其上,森森皆自石缝中出,灿若云锦,世俗所谓'锦屏春晓’者也!”可见龙洞不仅“春晓”宜人,秋老之后,依然动人心弦。

2、趵突腾空:雪涛翻涌声若雷

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像喷水泉一般,老是那么翻滚,只听得'勃勃’的声音,一股股的水,从水底里直向上冒,冒,冒,冒得比水面高出二三尺,雪白的好像一座透明的玻璃柱,又好像那池底里在架着热火烧,把池水烧开了似的翻滚。一到冬天,便格外好看,屋面上都盖着白雪,泉上却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草上漂荡着,似乎像是一个极神秘的境界。

上面这段关于描写趵突泉的文字,是193610月初版的《济南》一书中,民国时人倪锡英对趵突泉景象的描述。这段文字大部分借用了老舍发表在19328月出版的第17期《年华》“趵突泉欣赏”一文。

其实,完全可以这样说,湿漉漉、水灵灵的济南就是从趵突泉三股水里冒出来的。最新考古发现,该泉见诸于文字记载已有3500多年。2700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齐鲁两国的首脑鲁桓公和齐襄公在泉畔举行了一次载入史册的边界问题谈判,那时这里一直被称之为“泺”,趵突泉为泺水之源(今日泺源大街即以此命名),所以《历城县志》称:“此泉在春秋已显。”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因趵突泉畔有一座纪念帝舜二妃的娥姜(也作娥英)庙,趵突泉水流出的河流因而也被称为娥姜(娥英)水。《水经注》形容泉水“泉源上奋,水涌若轮”。北宋文学家曾巩干脆根据当地人口语中对此泉的叫法,首次将其命名为“趵突”,以求其古雅。“趵突”字不但绘声绘色地描摹了泉水喷涌的声音,而且形象地反映了泉眼波涛翻滚的宏大气势。此后有些文人墨客用的“槛泉”、“瀑流泉”之类,远没有“趵突”二字那么充满神韵。所以,趵突泉的名字一叫就是一千年。

趵突泉不但古老,还因其水态奇特、水声轰鸣、水质甘冽而闻名遐迩,清代浙江嘉兴诸生怀应聘将它称之为“天下奇观”。崇祯《历城县志》说趵突泉是“平地泉源觱涌,三窟突起,雪涛数尺,,冬夏如一,固寰中绝胜、古今之壮观也。景标为'趵突腾空’。”自此,人们一提济南八景,必会举“趵突腾空”为证。清朝诗人张弓曾作《趵突腾空》诗一首,赞曰:“夺目惊人万马蹄,一泓流出绿杨堤。静深远透昆仑窟,芳润羞同河水泥。喷薄源源谁是本,波涛荡荡竟何栖。人间哪得尝如此,应有蛟龙地下啼。”

“趵突腾空”作为济南的奇妙景观之一,具有可观、可闻、可品、可触的“八景”特点。眼可观其水势,耳可闻其水声,口可品其水味,手可触其水泠,诚可谓“趵突腾空”一景四“奇”。

《水经注》的“泉源上奋”,施闰章的“三穴觱沸,高数尺”,王士禛的“溅珠喷雪,仰出二尺许”,郝植恭《济南七十二泉记》的“三窟并发,浪花高数尺,跳跃唐突”,以及怀应聘的“泉有三穴……其水自三穴中涌出,各高二三尺,怒起跃突,如三柱鼎立,并势争高,不肯相下,喷珠飞沫,又如冰雪错杂,自相斗击”等,都是从泉水涌出的高度着墨,写三股水喷涌而出,水柱高达数尺的阔大景象的。

更多的古人诗文,却是从其喷涌之巨大水响来描绘趵突泉的。譬如,赵孟頫的“波涛声震大明湖”、张养浩的“四时尝吼半空雷”、施闰章的“大声奔雷小碎玉”、康坚的“声出冰壶摇五岳”,赵怀远的“突兀涌三穴,喷薄惊春雷”,都是描写泉水喷涌声如响雷,而且四时不消,甚至大到能震动明湖,摇撼五岳。这些话显然带有夸张成分,但是过去由于市声远无现在嘈杂,尤其是月夜人静时,听趵突哗哗作响,确实能让人体味到“声闻百里雷,光艳三堆雪”(沈心)的意境!

“水味极清”,是趵突泉又一奇。杨泽闿曾写道:“此泉味美不具论,形色独与他泉殊”,就已发现趵突泉水的口感、形态、声貌都是其他泉水所不能比拟的。王培荀《乡园忆旧录》也记载了乾隆皇帝换饮趵突泉水的故事:“纯皇帝南巡,一路饮玉泉水,至此换趵突泉水”,并且还“携之而南”,在南巡途中继续饮用。所以,用趵突泉水泡茶饮用,成了士人一大快事:“临风瀹茗石泉净”(宋弼)、“汲来且煮南山茗,清沁诗肠兴不孤”(赵国治)、“煮茗润枯肠,清听神弥爽”(沈淮)。明洪武年间,后来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的朱善,曾在冬日游览趵突泉,“久而忘倦”,“挹泉煮茗以饮”,竟感“清气入于肺腑”。《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也以“其清则游鳞可数,其味则瀹茗增香”的句子,夸赞趵突泉之水。

清代济南文人王钟霖在《第一泉记》中谈及趵突泉水质,并连连称奇,说:“趵突甘而淳,清而冽,且重而有力,故潜行远,而矗腾高。若水晶三峰,欲冲宵汉,而四时若雷吼也。噫!异矣”至于说到泉水的冬夏恒温,限于篇幅,不必细说,因为宋代曾巩早就注意到“泉水冬亦温暖”的特点,亲切地把它称作“温泉”了。

3、佛山赏菊:丹树黄花最宜秋

    秋日赏菊、探菊、采菊,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所崇尚的时令习俗。秋高气爽之时,百花凋零,菊有黄华,其花姿素洁清雅,或飘若浮云,或矫若龙凤。正是菊花有这种逸士之操、君子之节,所以广为历代文人墨客题咏赞美。各地“八景”中,也多有秋日赏菊一景,如潮州八景之一“西园赏菊”等。

济南八景中的“佛山赏菊”,说的是济南南郊佛慧山一带秋日黄花遍地盛开、菊香弥漫山间的一种美妙景观。佛慧山,又名大佛山,俗名也称橛子山、大佛头。该山在千佛山东南不远处,原与千佛山沟涧相连,明崇祯六年(1633)《历乘·舆地》介绍此山说:“大佛山……上有文笔峰,下有甘露泉,八景所谓'佛山赏菊’者,此也。”随后刊印的崇祯十三年(1640)《历城县志》也介绍说:“此山峰峦突兀,涧谷萦回,丹树黄花,更宜秋色,有修落帽故事者,无不吟眺于此,故八景标为佛山赏菊。”“落帽”者,系用典,用来指重阳节宴乐时风流洒脱的名士风度。由于佛慧山北侧有朱龙涧、百尺涧等涧谷,涧谷中黄菊遍布、红叶点缀,明人刘敕在把济南八景“广为十六景,以供达人之游览”时,遂把“佛山赏菊”改为“幽涧黄花”。一景二名,为济南八景文化留下了一段佳话。

   佛山赏菊,实际上赏的是一种叫做野菊的菊花,这种菊花多盛长于崖畔壑间、路边山野。宋代《百菊集谱》曾有诗吟咏野菊,道:“寒郊露蕊繁何小,瘦地霜枝细且长。境僻人稀谁与采,马蹄赢得践余香。”秋日佛山赏菊,或曰来此观赏“幽涧黄花”,是过去济南人的一件盛事。赏菊的时间是在每年九月九重阳节前后,赏菊的地点是在佛慧山,或者叫大佛山,这已有前人之诗为证,崇祯《历城县志》卷首刻有济南八景图8页,每景配有古诗一首,其中“佛山赏菊”配的古诗是:“千佛山东佛慧山,秋来黄菊遍岩间。泉名甘露茶堪品,多少游人探菊还。”刘敕在《历乘》中也特意记述:“幽涧黄花,城之南大佛山,独冠诸山之上”,“丹树黄花,最宜秋色。故世修落帽故事,则多登眺于此焉”。

其实,在千佛山也可赏菊,而且精致也不比佛慧山差。所以,长期以来好多人误以为“佛山赏菊”的地点是在千佛山。如,明代诗人边贡、朱崇勋就都是在重阳节那天登千佛山赏菊的,从而留下了“短发新来白,黄花不可簪”、“寒烟笼涧菊,返景入岩松”的著名诗句。清朝诗人朱曾也曾在秋日登千佛山,写下了“昨饮趵突水,今采佛山菊”的名句,句中的“佛山”按作者题记所云指的也是千佛山。至于清人朱照“静喜高松下,香偎野菊间”、朱畹“采菊新晴后,南山寻胜游”,乔岳“未了登高兴,重来醉菊花”,以及郑云龙“红叶寒秋雨,黄花淡夕晖”和王德荣“枫菊丹黄俨画屏,几回载酒此同经”等诗句,无不都是重阳节前后登千佛山赏菊、采菊情景的真实写照。

佛山赏菊,不但可以清赏美景,还为世人留下了许多美妙的传说与故事。清人解鉴《益智录》中有一篇《阿娇》,讲述的是济南书生于自怡重阳节那天去佛山赏菊的路上,邂逅美若天仙的姑娘张阿娇,然后历经波折和磨难,终于在狐仙的帮助下与意中人阿娇结为伉俪的动人故事。传统吕剧《逼婚记》的故事情节是,明末住在济南府的国舅洪彦龙,在重阳节千佛山庙会上看中了济南府才子兰中玉的妹妹兰贵金。洪彦龙以赏菊吟诗为名,将兰中玉骗进府中,逼其代妹应亲。兰中玉不允,洪国舅把兰中玉锁于客厅。洪府丫环春梅见义勇为,救出兰中玉,并在躲避追捕中闯入洪国舅妹妹洪美蓉的绣楼。洪美蓉久慕兰中玉的才貌。遂与他私定终身。洪国舅连夜去兰家抢亲,历城县知县闻讯赶到,救了兰贵金。然后秉公而断,判兰中玉无罪,痛打了洪国舅,并成全了兰中玉与洪美蓉的亲事。

如今,“幽涧黄花”的盛景虽已不复再现,但在佛慧山、千佛山上,野菊花并没有绝迹。崖头上、沟壑畔,仍可见点点菊黄散布在翠柏红叶其间。

4、鹊华秋色:明灭烟霭迷茫中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济南的秋天》是老舍先生写景散文中的名篇。这位语言大师将动静有致、形神俱佳的自然景物呈现在我们眼前,融情于景,极富感染力。在这篇文章中,他充满深情地描写济南秋天的山,“正像诗一样的温柔”。

济南的鹊、华两山并峙黄河沿岸,山势俊秀,景色迷人。山横列如屏,山上林木青翠,怪石嶙峋,有的突兀矗立,有的壁立千仞,有的悬空欲飞。旧有山院、山亭、扁鹊墓等古迹,传说是名医扁鹊居住行医之处。山下据说原有钟、鼓石,以石击之,其声可远扬数里。华山原名华不注山”,与大清河相望。李白此山曰:山何峻秀,绿如芙蓉。华山建有华阳宫、三元宫、泰山行宫等庙观。庙观院内古柏苍翠,蔚为壮观。山脚下古有华阳湖,而、华二山之间原有山湖,碧波万顷,湖光浩渺。从济南城内眺望,山色黛青,近水海蓝,烟波叆叇,景色奥远。特别是在秋季涵烟欲雨风片雨丝之中,云气苍茫,轻雾弥漫,鹊、华二山一似飘浮在烟云当中,犹如一幅水墨山水画图。清人任宏远《明杂诗》中所“细雨蒙蒙烟漠漠,凭淮写出辋川图”句,正可移用于此。这个景观,就是济南八景之一的“华烟雨”。

华烟雨”的命名,最早见于崇祯十三年《历城县志》卷二《封域·山川》“”:“历下,而北方之华并,每当阴云之际,两山连亘,烟雾环,若有若无,若离若合,凭高远望,可入画图,虽单椒浮黛,削壁涵青,各灵异,乃昔人合标胜曰'华烟雨’。”成书于其前崇祯六年的《历》,其卷十五《景物考》则云:“昔人标为八景,而沧桑代变,湮没者多。”足见济南八景之一的“华烟雨”在明代时就已历经久远。“昔人合标”,更是说明明朝以前的济南人就有了一种“大景观”的概念。“合标”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打包”处理,两山相距甚远,济南老城也有十数里之遥,把华二山和大明湖合标”为一景,足见古人之智慧。这与后来人们常提到的济南另一景观“齐烟九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站在千佛山上,向北一望,十几座山头尽收眼底,构成一幅精致的大景观。

华烟雨”胜景,地点是在大明湖的鹊华桥上。旧时,济南大明湖南岸有一拱形石桥,名为鹊华桥为单孔石质拱桥,东西向横陈于百花与大明湖之间,桥下流水潺潺画舫穿行。此桥为明湖畔重要景点之一,过去人们评说明湖风景有风月之说,鹊华桥乃七桥之一。清人任宏远曾有《鹊华桥诗》纪实:系绿杨堤,华桥上望。齐州九点烟,了了明湖上。鹊华桥,原名白雪,后因可以在桥上遥望华烟雨”,改名为“鹊华桥”(见照《秋日过白雪诗》自注:“俗名鹊华桥,桥上可望、华山也”)。观望“华烟雨”的另一极佳地点是在大明湖北岸的汇楼上,有古诗可证:华秋色画图,好是涵烟欲雨天。每到会(汇)楼上望,两山似渐复相连。

华烟雨之佳景,不啻在大明湖鹊华桥、汇波楼能看到,就是在城南千佛山上也能看得到。清朝曾官至户部尚书的黄钺在嘉庆甲子年(1804)的重阳节那天,与刚考完试的几位考官一同登千佛山。他在《游历山记》中就记载了那天登山时看到的鹊华烟雨之景色:“去五里,至其。拾级而上,可十丈,于半山亭。再而上,又十丈许,始至寺门。东有屋三楹,题曰'’,全城在望矣。所谓华秋色者,并列于前。山如,华不如未开芙蓉。是日,天阴晦,时有小雨飞洒,两山明灭于烟霭迷茫中,尤为可爱。

与李攀龙、许邦才同时代的济南文人张弓曾写有专门吟咏此景的《鹊华烟雨》诗一首,云:“城外双峰亦自奇,最奇人说窈冥时。初惊暗淡形将隐,倏似飘萧势欲多。西子妆成羞独照 ,巫娥行处恐人知。即当命酒湖桥上,指点东西说九嶷。

5、汇波晚照:烟波影里钓长虹

济南泉多,泉多水就多,水多桥就多。桥多,以桥为主的景观自然也就多,“济南八景”之中理所当然地不会少了它,“汇波晚照”就是其中专以桥景为主的景观。

济南老城内的众多泉水,汇流于大明湖。大明湖的水,流往哪里?归宿就在大明湖东北隅的北水门。按照明代刘敕在《历乘》中的说法,就是“明湖之北,众流交会,昔由宴公庙下,转折而北”,经由北水门流出城外。济南城北水门的修建,应归功于宋代的济南一把手曾巩。宋熙宁五年,也就是公元1072年,是他拍板在北城墙下修建了北水门,以调剂湖水,利于宣泄。完成自己得意之作后,曾巩自己在《齐州北水门记》中洋洋自得地写道:“外内之水禁障宜通,皆处其节,人无后虞,劳费以息。”这座北水门的设立,不但解决了一时水患,而且造福久远,清道光六年山东布政使刘斯湄撰写《曾巩祠碑记》就曾写道:“至今民赖以安,永除水患”。

过去,在北水门南有一座桥,名曰汇波桥,也写作会波桥,为大明湖北岸东西通道所必经。桥侧水面上建有一处晏公台,台上建有宴公庙。大明湖的湖水就是经由晏公台下“转折而北”经汇波桥下流出北水门的。汇波桥是单拱,由砖石砌成,如果单说桥,实在也找不出任何有别于其他石桥的曼妙。但是,人们“凭桥一望,万顷湖光,收入目中”(刘敕语),使得这座桥便羽化出了让人感叹的境界。最妙处还在于,日落时分,夕阳的光辉穿过晏公台券门折射在汇波桥下,只见湖水粼粼,浮光耀金,垂柳低垂,摇曳水中,万枝婀娜,舒卷娇柔迷人的景色就是有名的济南八景之一:汇波晚照

大约在明朝崇祯年代,可能是由于清淤工作不及时,晏公台下的券门被污物淤塞,此景“遂属乌有”。但在就近的北水门上,元代初年修建了一座气势雄伟的汇波楼。元代散曲大家张养浩曾登山此楼,叹曰:“盖济南形胜,惟登此楼,可得其全也!”他称赞此楼高耸入云:说“城楼高倚半天风”。他站在楼上北望鹊山含黛,华山染烟;南眺群山叠翠,绵延如屏;俯瞰明湖如镜,画舫荡波,顿有“人在丹青万幅中”之感。“浓妆淡抹坡仙句,独许西湖恐未公!”面对如此美景,张养浩也不由责怪苏东坡,为什么把“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诗句独独许给杭州西湖,这是多么的不公正啊。于是,自明代起,人们便移“汇波晚照”一景于北水门的汇波楼上。

后来人们看到的“汇波晚照”一景,大都是登临汇波楼所见。清康熙年间周绳手抄的《历城名胜诗钞·历城八景》“会波晚照”条下写道:站在会波楼上,“每当斜阳返照,湖光潋滟,树影玲珑,且佛山之气遥接眉目,故学人多游于此焉。”文人墨客不断光临,为“汇波晚照”这一胜景留下了赞美的诗篇。明代诗人张弓“闲云漠漠淡晴空,柳堰渔舫晚色同。几处名泉归宿大,一湖清影夕阳通。残霞映水明天外,孤鹜冲入点镜中。何日持竿随落照,烟波影里钓长虹。”闲云漠漠,一湖清影,落霞映水,白鹭点水,这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啊!1934年出版的《济南大观》(罗腾霄著)中,也收录了一首《汇波晚照》诗,诗曰:外夕阳明,潋滟水波照半城。误说汇波阁下,不知楼以汇波名”作者署名“榴榆山房”,他把“济南八景”分为城“外四景”、城“内八景”,分别咏之。

汇波楼建自元初,但建成之后,不断塌毁,仅元朝一代就曾几次重修。明、清两代也一再重建,至民国时代因年久失修最后坍圮。1982年大明湖公园再次大规模整修时,重新修建起倒塌已久的汇波楼。楼有两层,共有三阶平台,各有石栏围护。楼则绿瓦飞檐,雕梁画栋,回廊环绕,古朴典雅。楼上悬挂黎雄才书写的“汇波楼”金字匾额,楼西一层檐下高悬艺术大师刘海粟题写的“汇波晚照”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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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湖泛舟)

6、明湖泛舟:湖光月色澄清

古之各地八景,其实一个有机整体,分别凸显一个地方春夏秋冬、晨午昏夜、雨雪烟的不同景观。济南八景,自然概莫能外。譬如,济南八景之一的明湖泛舟,许多人误以为说的是白天游大明湖,实际是说秋天月夜在大明湖泛舟的所见景观,所以,明湖泛舟在不同的版本中又被称为“明湖”或“明湖秋月”。在大明湖上秋夜赏月,凉风习习,月色溶溶,荡舟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清光袭人,天上人间,自然是另一番情趣。

    白天优游明,当然是气象万千,万般风情尽在不言之中。但夜游明湖,更为古代来此游憩观光的文人墨客所推崇。清人杨恩曾写过《月夜游大明湖》四首,诗写得通晓流畅,明白易懂,道出了夜游泛舟明湖的乐趣。其一云:余皓魄无尘,渺渺烟波色似银。十里荷香满月,一时齐夜游人。”其二云:“莫共争夸消夏湾,七桥风月最萧闲。平看一空明意,在琉璃世界间。”其三云:“诗酒情怀与俗违笔床茶灶日相依。叩随意成高,惊起一双水鸟飞。”其四云:“月自娟娟自平,湖光月色澄清。画船归去歌声闲煞湖心好月明。”前人甚至认为大明湖夜游之乐甚至远远胜于杭州西湖。清末浙江籍启蒙思想家宋在济南客居时,就曾写信对居住在浙江杭州的家人说:“月夜游湖之乐不易得之于西湖,极易得之于此(大明湖)矣!

    明湖泛舟夜游,历史悠久。这从前人留下的几不可数的诗文中可以看出。譬如清代文人贞,他离济南几十年后,有一次有事路过济南,受朋友之邀,和儿子、朋友八人“相邀月”到大明湖“重旧游”,那天晚上,他们一行八人“于天心水面登舟,再过历下亭,放舟烟水,皓魄波,宿,声四绝,独健鱼往往触响船头而已。”张贞的朋友朱子清带来了芳冽的好酒,其余的人都已醉意盎然,张虽不善饮,亦强进两蕉叶,不觉”,也微微有了些醉意。这时“清歌忽中起,音韵缥缈,声绕茭芦,令人神俱爽。至北极台,夜乙丙,庙扉尽阖,道士已入华,因不复。裵月下,久之,更登舟纵谈,哄然而笑,水鸟惊起,群犬齐吠沿水门、而归,不能成寐。”(《夜莲子记》)大明湖的月夜,因了有游人泛舟,沉静中便充满了欢歌笑语。

    明湖泛舟,最好选在月圆之夜。游湖者多在夜间停船湖心,秉烛而坐,饮酒赏月。过去每逢七月十五中节,大明湖素有放河灯之俗,天上水上,灯月相映,灿若繁星。八月中秋,更是夜游明湖的最佳时机,过去每到这天晚上,大明湖的游客就会骤然增加,至不绝。清人刘大《寄庵诗钞》中有一首《中秋夜大明湖》诗,“湖光如月月如烟,痛饮狂歌且放。只恐惊俗客,喧传昨夜群仙。”而清初的李宪暠也写过一首夜泛明湖的诗,不过他和朋友是七月十五那晚游大明湖的:“清夜湖上游,佳客相追随。愿言耽幽赏,各有好容。喜人胜迹,宛在水中坻。浮云自月,安用藏钩戏饮君碧。英英白露下,天水光辉……”孔昭也是趁着秋季月圆之夜泛舟大明湖的:“天光波影照双清,人冰壶自在行。一云山四面,半城烟水月三更。诗联旧社无主,柳曳残枝空复情。若有吟魂夜来往,萧萧远岸荻花声。”(《明湖夜泛》)

    秋夜泛舟明湖,不光可以怡情兴,有时候也会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愁绪和悲。清人马桐芳《会波楼夜饮》:烟黄叶满湖,对酒当歌发旅。五月作客,百年登楼。荒城旧失营平国,古墓深悲定远侯。早是露冷,可堪芦折更萤流。”面对明夜景,诗人却流露出满怀愁绪,荒城、古墓、月、风、烟、黄叶、冷露、流萤,这些带有凄凉色彩的意象,构成了诗人发自内心的忧患感慨,颇有杜甫遗风。为何产生这种情绪,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对此作了精辟分析,意思是说,凡有抱负而又得不到施展的士人,在游山玩水时见到一些容易引发悲愁情绪的自然景物时,内心积郁的忧思感愤之情就会抒发出来,犹如失去官位的臣子和失去丈夫的寡妇在声声叹息,正所谓忧患感于内,山川发于外。

明湖泛舟,不独在月圆之夜,也可是在其他时间。清代的李之就是在七月初七乞巧节那天夜游明湖的:“白藕花稀湖水平,鹊华桥下放舟行。满城风露月无主,隔岸蒹葭秋有声。别于今天上少,乡思昨夜梦中生。谁家笑语喧通夕,乞巧边灯火明。”(《七夕游大明湖》)而马国翰则在选在了八月初八日夜游大明湖,他是傍晚日暮时分登船游湖的:“一径入芦苇,四周环荷。烟起,别多。酒热飞螺盏付棹歌。伊人不可见,风露澹微波。”游兴未尽,他又把船划进了百花洲,这时已是夜色深深,不远处谯楼传来了阵阵报更得梆子声:移舫百花,萧然夜色。谯楼起宵渔屋闪秋灯。水外人千里,天西月半。归来期后约,还共问”很显然,诗人一夜游湖,仍未能尽其游兴,所以还和别人相约要再来此一游呢?

清代诗人吴友松曾三游大明湖,“一以,一以,一以”并总结了游明湖、雨后游湖和夜游明湖的不同特点,他说:朝则暾破烟,清露滴响;隔浦红喧,新流碧涨夕则香入鸥梦,渔榜”但是,他最为推崇的也是夜游大明湖,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月夜游大明湖记》:一次,有人提议在月圆之时夜游大明湖:“三五二八,良夕佳候,不不骑,跕蹥而走,前征歌,后船载酒,夜阑归,必尽”于是,农历六月十五那天晚上,趁着月圆之际,吴友松一行五人,“具肴馔,携筝笛,选新声,择华色,乘暝,燃烛理”,开始泛舟夜游大明湖,“于斯时也,凉波送桨缟月近客,举杯当空,理曲为乐,或引徒歌,或一迭赓,或操吴歈,或效秦声,或繁杂弹,或清徐引分路转,忽远忽近,叩,风余韵,飘飘然若溯银浦,入广,而不知此身之在乎闉。”一行人弄棹泛舟,醉酒当歌,游兴不减。就这样一路酒,一路歌,“饮者乐,歌者云停不流,月堕镜里。荷香在叶吹雨,如冰壶,若寒雪,沉沉四静清彻肌髓”在溽暑盛夏之时,迷人的月夜,散漫的荷香,清凉的湖水,再加上觥筹交错,笛奏鸣,南北调,这时又人语出自丛薄,则一小舟翦波而来。新嫩藕,实于舟腹而尝之,可析;分而之,可润肺。”醉意朦胧之时,又品尝到了新鲜嫩脆的大明湖白莲藕,即醒酒又润肺,是何等惬意之事啊!

7、白云雪霁:凭栏远望踞胜景

济南的泉,纯净,清澈的如同济南人的心境;济南的泉,却不纯静,如沸如涌,就像济南人的热情。游赏这些泉景,解说是多余的,情感是要溢出来的。

说济南八景之一的“白云雪霁”,不得不先说珍珠泉。珍珠泉因平地涌泉、腾如珠串而得名。老济南们都会记得那段美丽传说:上古时,尧把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了济南人大舜,并禅让帝位于舜。后来,舜帝南巡,途中病重。娥皇和女英闻讯后,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去南方探望丈夫。临行前,她们不忍与亲友离别,串串泪滴犹如珍珠一般滚滚而落。这泪水遂化为一洼清泉,后人便称为珍珠泉。济南民间曾有这样一首民谣广泛流传:“娥皇女英惜别泪,化作珍珠清泉水。”后来,娥皇、女英追至湘江畔边,得知舜帝已死,不禁“相思恸哭,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斑然”,这种带有泪斑的竹子,人们称为“湘妃竹”或“斑竹”。娥皇、女英也随即跳入湘江,化为了湘江之神。

民间传说自然无法考证,但珍珠泉的美丽景色却在文人题咏中遗存至今。金朝有位诗人叫雷渊,在他的《珍珠泉诗》中这样描绘道:“大地万宝藏,玄冥不敢私。抉开清玉罅,浑浑流珠玑。轻明疑夜光,洁白真摩尼。风吹忽脱串,日射俄生辉。有时如少靳,觱沸却累累。风色媚一川,老蚌初未知。……”明朝的晏璧、边贡、李攀龙以及后来的文人墨客,都在此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文。一生中多次来济南的乾隆皇帝就曾驻跸在珍珠泉一带,他甚至认为珍珠泉要优于“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清代散文大家王昶在他的《游珍珠泉记》中这样描绘珍珠泉的泉景:“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急忽缓,忽断忽续,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自此多少年后,一个名叫老舍的大家在他那篇《济南的秋天》中,更是饱蘸激情地赞美道:这里“参天的树木,掩映着一呈凹字形的泉池。泉水清澈透明,珍珠纷纷扬扬,不是争落玉盘,而是像快乐的精灵,咕噜噜从沙际翻向水面,又似一枝梨花带雨,白皑皑迎风招展。真实自然的美,美的自然。”

这么幽雅卓美的去处,自然引起了历史上那些达官显贵的垂涎。金末元初,山东行尚书省兼兵马都元帅、知济南府事张荣开始选择珍珠泉一带修建府第,始为私人宅第。从那时起,济南人把这里称为“张舍人园子”,一叫就是多少年。后来,张荣的孙子、元大都督张宏又在此修建了一座巍巍壮观的“白云楼”。登楼远眺,北可观明湖碧波,黄河帆影,南可望梵宇簇立,群山屏立,俯察全城景物,更是历历在目;尤其雪后,凭栏寻望,晴光四野,绮丽景色,令人叹为观止。因此有了“历下八景”中的一景:“白云雪霁”。崇祯《历城县志》有张弓所作《白云雪霁》诗:“望云帝子构雄图,雪后登临几自呼。霁色浮金连岱岳,寒光射目失明湖。浪传海上开蓬岛,不知人间控玉壶。安得梁园同授简,倚阑白战看模糊。”可知,“白云雪霁”是指冬日雪后初晴,登临白云楼所见的“霁色浮金连岱岳,寒光射目失明湖”之奇景。

白云楼,当时在济南城内算是最高建筑,按照明代王象春的说法,此楼“高数十尺”。元代著名散曲家张养浩曾在至元二十六年(1289)登上白云楼,并写下了著名的《白云楼赋》。初登此楼,张养浩不由惊叹:“吁其高哉!兹楼之有如此兮,括万象于鸿敞,飞四阿于鸿冥。”“翼截华鹊之烟雨,背摩宵汉之日星。”白云楼高大而华丽,四只欲飞的檐角截断连接华鹊山的烟雨,楼顶高耸竟至霄汉之上。夏秋晴日登临白云楼,南面环山北面临湖的济南城尽收眼底,翠柳与莲荷共舞,水镜与天镜相映。张养浩登楼时,白云楼已残破不堪,桂花在秋风里飘零,青苔掩盖了昔日的辉煌。但张养浩还是慷慨高歌:“当时风景今尽易,唯有风光山色无年龄。”“长歌慷慨吊陈迹,风动仿佛来英灵!”19岁的张养浩以出手不凡的《白云楼赋》而声名大著,并从此走向仕途,时人称为“只余一赋千金值,零落齐州白云楼”。

而今,坐在珍珠泉畔小憩,想想古时白云楼的宏大,你会觉得很奇妙,很令人心颤,甚至你会觉得“白云雪霁”四个字充满了张力。依然纯净的泉面,弥漫着摄人心魄的氤氲,溶注着济南文化的安详。侧耳,你就能听见这个城市生命的律动和勃发前的沉静……

8、历下秋风:芦雪纷飞柳毵毵

    过去,人们游大明湖,几乎必登历下亭,这一是为了看风景,二是为了怀古。

    公元745年,时称大唐天宝四载(此前一年,皇帝发话,改“年”为“载”)。那年夏天的一天早上,34岁的杜甫辞别身居东鲁沙丘的诗仙李白,匆匆赶往济南。他要到济南参加一个宴会,宴会的主宾是杜甫的伯乐,时任北海太守的70老翁李邕。东道主是李邕族孙济南郡(时称临淄郡)太守李之芳。待杜甫赶到济南的那天中午,在历下亭举行的宴会上,名流齐聚,觥筹交错。名士雅集,自然不能无诗,好诗的杜甫一时诗兴大发,即席写下了《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五律一首。杜甫与李邕原本是忘年至交,早在东都洛阳,他们就相识,所谓“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此次济南久别重逢,又逢高朋满座,二人更是喜不自胜。席间,杜甫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第一次完整深邃地表述出济南的历史人文底蕴,成为以后一千余年吟咏济南的名句雅联,杜甫和李邕这次会见也一直被传为千古佳话。

此后,历下亭数易其地。“北海遗踪历下亭,一时诗酒会文星。几番改建名如旧,杨柳看人眼尚青。”这是清人范坰的一首竹枝词,诗中道出了历下亭的历史变迁,抒发了诗人世事兴废之感。宋代以后,历下亭迁至今大明湖南岸的高台之上。据王士祯的游记,清初顺治年间在历下亭迁入湖中之前,杜甫的诗句“海右此亭古”还被改为“历下此亭古”书写悬挂在历下亭上。后来到了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山东观察使喻成龙、山东盐运使李兴祖二人“谋同心协,若出一人,李公经其始,喻公赞其成,不征一钱,不劳一民”(清张贞《重建历下亭记》),在大明湖今址,购买乡绅艾氏地产重建历下亭。新建的亭子,规模比以前宏大,坐北朝南,颜额为“古历亭”。

那时,站在新建的历下亭四望,顿觉“天空水清,山高岸阔,谯楼壮丽,绮陌参差,旷然在目”(清鄂礼《重修历下亭碑》)。历下亭重建后,喻成龙专门邀请蒲松龄到济南参加落成宴会。席间,蒲松龄挥毫蘸墨,一气呵成一篇洋洋洒洒千余言的《古历亭赋》,颇具汉风地描绘了历下亭的秀丽景象:“笼笼树色,近环薜荔之墙;泛泛溪津,遥接芙蓉之苑。入眶清冷,狎鸥与野鹭兼飞;聒耳哜嘈,禽语共蝉声相乱。金梭织锦,唼呷蒲藻之乡;桂楫张筵,容与芦荻之岸。蒹葭挹露,翠生波而将流;荷芰连天,香随风而不断。蝶迷春草,疑谢氏之池塘;竹荫花斋,类王家之庭院。”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那么,大明湖的秋景,就该是这“诗境”中的“点睛之笔”。在清人余丙的《明湖秋兴》中,秋日明湖则是这样一番景象:“疏柳残荷冷钓槎,霜清水落见鱼虾。平湖十里照如镜,丫髻双翘照鹊华。”老残是刘鹗《老残游记》中的小说人物,不必细说。他看到的大明湖之秋却是一幅明朗清澈的大画。著名学者芮麟1933年秋曾来济南公干,他眼中的大明湖之秋是这样的:“凭栏小立,但见湖水绿,荷叶绿,芦苇绿,杨柳绿,这山也绿,云天也绿,眼前一片绿色,几疑身在江南了。”在大明湖畔,他徘徊良久,不忍离去,两首七绝脱口而出:“湖上秋来半是花,芰荷香里好生涯。阿侬不是江南住,合向此间老岁华。”“荷风习习柳毵毵,千佛当前滴翠岚。今夜故乡休入梦,济南秋色似江南。”民国时人倪锡英《济南》一书,对大明湖秋季景色进行了详尽的描述。倪锡英的文字描写生动形象,文笔优美:“到秋季里,荷花谢了,荷叶枯了,堤边的芦苇,探出雪白的须缨,把湖上点缀成素白一片。在那个时候,如果停舟在芦丛的旁边,静听着秋风吹来,芦叶们会发出一阵深长的叹息,那是够诗意的。”

    如果大明湖秋景是“诗境”济南的点睛之笔,那么,历下亭的秋景就是这“眼睛”中的“眸子”了。自元代开始,人们便把“历下秋风”列为“济南八景”之一。“历下秋风”指的是,秋日,在人文底蕴丰厚的历下亭观赏湖光天色,可见清波拍岸、南山隐约,可听芦荻瑟瑟、秋柳萧萧,可觉凉风拂衣、神清气爽。在乐观派文人心目中,大明湖历下亭的秋天,总是那么充满着清亮的神韵!1934年初版的《济南大观》一书“济南八景”条下有诗赞“历下秋风”,曰:“好是济南历下亭,秋来风景更清泠。人何误指南门洞,只为凉风不暂停。”

    历下亭虽经迁建,“历下秋风”的景观也随之迁移。但自古以来,文人学士多选在秋日登亭,依旧是为了观景、怀古。金代诗人马定国秋日登历下亭,留下了“烟横北渚芰荷晚,木落南山鸿雁秋”的诗句。元代著名诗人王恽选在重阳节那天登亭,写下了《九日登历下亭》的著名诗篇。至于清代文士选择秋日登临历下亭赋诗抒怀更是多不胜数,方启英《秋日古历亭题壁》、牟屺《古历亭》、宋儒轼《忆历下旧游》、黄景仁《偕石缘游历下亭》、刘大绅《游历下亭》、尹廷兰《历下亭怀周东木》、李湘《秋日游古历亭》、孔昭虔《历亭晚望》等,虽未直接标明是歌咏“历下秋风”,但诗中描写的却是历下秋景。还有许多诗句,如“鹭鸥三面静,荷芰半城秋”(王德荣)、“楼台隐约迷残照,荷芰扶疏入画图”(余正酉)、“长天秋水落霞横,坐上湖亭气倍清。眼底青山低绕郭,楼头碧柳曲环城。空阶鱼戏莲花影,小艇风回荻叶声”(侯家璋)等,描绘的也都是“历下秋风”这一胜景,虽寥寥数语,却是“历下秋风”一知己。

    对于悲秋的人来说,“历下秋风”自然又能诱发出另一番情怀:飒飒西风,娟娟寒露,残荷败柳,枯芦黄竹,乃至一泓秋水,都是满目凄凄秋光。远的不说,清代《历城名胜诗抄》曾收入“济南八景”诗之《历下秋风》,云:“谁结空亭当历下,大明湖上独生幽,西风泼地菰蒲老,鸿雁连天洛纬秋。四壁萧条闻落叶,满城波净见虚舟。疏棂淅沥游人少,恐忆蒪鲈动客愁。”350多年前王士祯眼中的景象也是“清吹靡凉荻,眠鸥点残荷”(《秋日游明湖》)。一二百年前张元看到的更是“一湖落疏雨,万叶尽秋声”(《秋夜泛明湖遇雨》)。其实,“残荷”也好,“落叶”也罢,他们看到的都是大明湖的暮秋景色,再加上中国文人老有一种悲秋情结,所以写出的诗文,总让人有一种萧索凄凉的感觉。恰如王士祯在《菜根堂诗集序》中曾述其在大明湖水面亭作《秋柳》诗之缘起所云:“一日会饮水面亭,亭下杨柳千余株,披拂水际,绰约近人。叶始微黄,乍染秋色,若有摇落之态。”这令人顿生叹世伤时的秋景一旦纳入文人墨客的内心世界,它就以凄凉辛酸的面目出现,向人诉说着昔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孤寂。让习习秋风抚慰他们的孤寂和凄凉,正契合了旧时悲愤文人的普遍情绪。当然,“历下秋风”这一意象也在他们的悲秋情结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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