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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论陈亮，五峰书院是绕不开的话题。 它曾是陈亮的重要讲学地之一，事功学说从这里宣扬开去，陈亮也因此成了五峰书院800多年来的代言人。 刚下过雨，龙湫飞瀑又从瀑布峰上倾泻而下，陈亮的雕像就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一如当年，上《中兴五论》未果后的他站在这里，听着龙湫飞瀑跃入潭中的声音，遥望北方五峰外的天际，愁眉始终紧锁，目光不再如炬，只是消瘦的身影在夕阳下依然高大。
凝视陈亮的雕像，800多年来的光阴恍若一刹那：陈亮从寿山石室中缓缓走出，次第而出的还有吕祖谦、叶适、朱熹、程文德、应典、程梓、卢可久、徐德春…… 五峰书院位于永康方岩风景区寿山的石室内。得益于丹霞地貌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寿山独特的自然环境——上部绝壁千丈、峥嵘险峻，下部石壁却突然后缩，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石洞群。 这些石洞便成了寺庙、书院的天然之所。光绪《永康县志》卷二记载，南朝梁武帝普通元年（520）时便有人在此建寿山寺。隋唐以后，附近村民也利用石洞设馆授徒，但一直声名不显。 时间来到南宋乾道九年（1173）冬，陈亮收到了吕祖谦的来信：“永康亦有同志可以共讲贯者否？”吕祖谦此番来信，意在为明招山学生寻找一个新的落脚点。彼时的陈亮，已在老家办了书院，但规模不大，无法接纳更多学生。 后来，陈亮推荐了老乡吕皓。吕皓，号云溪。《太平吕氏宗谱》中的《重修五峰书院记》记载：“五峰书院自宋云溪府君，受朱夫子之知，偕叶水心、陈龙川、吕东莱诸先生讲学于此。”在陈亮、吕皓和叶适的推动下，吕祖谦一部分学生来到寿山，天然石洞也晋升成辐射全金华的书院。不过，那时的书院还不叫五峰书院，大家更多称其为寿山石室。
书院已建，自然少不了老师。寿山石室的名师有吕祖谦、陈亮、叶适、吕皓、朱熹。吕祖谦的学生时少章在《题岩古迹》中说，“陈同甫介叶正则来游，乡人景附，先生与其弟泰常往来其间。于是陈吕门人翕然向往……朱晦庵访同甫，欲立精舍于此。”此外，朱熹还在寿山石洞手书“兜率台”三字。 名师众多，主讲是谁？清人程兆选的《重修五峰书院记》写明了答案：“永康则有五峰，主讲席者，陈龙川也。”其时，事功学说在陈亮脑海中已渐成形。他摆开“堂堂之阵”，树起“正正之旗”，积极宣传“经世致用”的主张。当然，他肯定也免不了和同游寿山的朱熹，为学术之见，吵得面红耳赤。争罢，在龙湫飞瀑的伴奏下，两人又把酒言欢，共赏寿山奇景…… 至此，于五峰环列的寿山内，永康学派、东莱之学、朱子之学、永嘉学派的论道声时时响起，在山谷间余音绕梁，回荡不绝。
横空出世的寿山石室，随着陈亮等人的离去，以及南宋的覆灭，如烟火般绚烂而逝，很快便归于沉寂，只余寿山寺和飞瀑依旧。 但历史总是相似。明代正德嘉靖年间，因为永康新一批文人的活跃，寿山又恢复了南宋时的热闹。 明正德十六年（1521），永康人应典跟随王阳明学习后匆匆归来。在余姚，原本继承金华学术的应典，思想却发生了巨大转变，开放地接纳了阳明心学。深受鼓舞的他，着急寻找一个合适的讲习场所宣传“致良知”。 最终，应典把目光落在了寿山石室。理由有四：寿山本是永康的胜地；这里是陈亮、吕祖谦往来讲学之地；程文德已在寿山石洞内组织论学，论学之风渐起；在创建讲习场所前，应典曾邀王阳明的学生黄绾来寿山考察。黄绾在《游永康山水记》中不但推崇此地，还指出讲习场所正是朱熹欲建精舍之处。 明嘉靖元年（1522），应典、程梓、周德基等阳明讲学士人捐资在固厚峰石洞内建丽泽祠。在应典、周德基等人的宣讲下，阳明心学在永康得到广泛传播，前来跟随学习者越来越多，丽泽祠一座难求。
10年后，在金华知府姚文炤与永康县令洪垣的支持下，吕氏家族捐金数百，吕瑗奉命购材兴工，在石洞中又修建数间房间，以接待求学者。书院建成时，初名桃岩丽泽精舍，为洪垣所取。但当时洪垣已不在永康任职，时任金华知府陈京又根据寿山被固厚、瀑布、覆釜、桃花、鸡鸣五峰环列，题额为“五峰书院”。 至此，阳明心学在五峰书院扎根落地，吸引了周边大批士人参与。程兆选在《重修五峰书院记》中这样记录：“婺之文献，至是为一再盛，而良知一脉，又五峰之所独盛，非他邑所敢拟也。” “以应典、程文德、程梓、卢可久为代表的部分永康士人，虽仍秉承章懋'真实心地，刻苦工夫’八字箴言，却以更加开放的心态汲纳阳明学说，将良知本体论揉入婺学学统，为明中后期金华学术注入了新的生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邓洪波在其论文中这样评价。 1933年，“旅游博主”郁达夫抵达永康游览方岩。在清幽岑寂的寿山，他一一造访五峰书院、丽泽祠、学易斋，听四周飞瀑清音，仰视天小，对视五峰，叹息论学之地成了冷清一隅。 郁达夫想不到的是，寿山很快又将新添几笔重墨。1938年元旦，浙江省政府迁至方岩办公。其中，为防日寇空袭，省政府及秘书处等核心机构均设在五峰书院，寿山石室成了天然的防空洞。 1943年8月，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从厚仁迁到五峰书院办学。彼时，浙江省政府已迁回杭州，留下的重楼和五峰书院成了校长室、教务处、图书馆。自此，寂静的寿山又有了弦歌做伴。 对于在寿山度过的岁月，苏州大学中文系原副主任、苏州大学出版社原总编辑徐斯年至今印象深刻。徐斯年的父亲徐德春，是当时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校长。“那里是世外桃源，感觉好极了。”徐斯年说，当时自己年纪尚小，长大后细细思索，寿山风景优美、战事勿及、办学自由度较大，都是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选址五峰书院的原因。
徐德春毕业于湘湖师范学校，曾受大家陶行知的教诲，出版过《教、学、做ABC》，是“做教学合一”的践行者。他主张“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学的是学生。从先生对学生的关系来说，做便是教；从学生对先生的关系说，做便是学”。 陈亮主张“学以致用”“因人施教”，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心学。“徐德春倡导的'做学教合一’与陈亮'王霸并用’'义利并举’的经世致用思想和王阳明的心学是一脉相承的。”永康市政协教文卫体与文史资料委原主任章竟成认为，3种思想跨越时空在五峰书院相和，确实有些浪漫。 对于陈亮，徐德春十分推崇。学生程献群《徐德春与永康简易师范》中记载，徐德春在始业式讲话时引用陈亮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自谓差有一日之长”，来勉励全校师生。 值得一提的是，程献群还记录了这么一组数据：他是1943年考入永师的，这一届共招新生50名（含备取10名），但报名者多达1215人。可见，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可谓当时的永康名校。 1949年，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从五峰书院撤出，并入永康县立初级中学。令人感动的是，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永康县立简易师范学校虽多次被威胁，学生们仍然坚持上课，树起了不倒的“正正之旗”。 1959年6月，又一间学校在五峰书院创建。永康师范学校以书院为基础改建，面向永康、武义、缙云招生，学生教室、宿舍就设在五峰书院石洞建筑群。不过，永康师范学校在五峰书院仅仅待了8个月，就因场地原因搬离，寿山内又归于安静。 “五峰书院因一批文人学士而横空出世，五峰书院也是因为有一批济世之才而声振浙东、回响史册。”章竟成说。      历史上，五峰书院除了是讲学场所，更是祭祀先儒之所。以前，五峰书院每年都会举行五峰岁会。岁会主要分为两部分，先祭祀先儒，结束后举行五峰讲会。 据《永康县志》记载，祭祀先儒源自丽泽祠建立后。一开始丽泽祠主祀的是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四位理学大师，而陈亮配祀。此举意在接续南宋五峰讲学事迹，兴起后学。后来，因为张栻、陆九渊未亲至五峰书院，被请出祭祀行列。丽泽祠改为主祀朱熹、吕祖谦、陈亮三人。五峰书院建成后，书院主要奉祀王守仁。后来，又将应典、程梓、卢可久配祀。明末，永康人周佑德又筑学易斋于楼西，祀郡贤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章懋等。 五峰岁会活动是怎么开展的呢？永康企业家程朱昌对清人程尚斐纂辑的《五峰书院志》进行整理并重新出版。其中，对五峰岁会进行了详细介绍，包括建置、祠宇、联、祝文、排序、会规、会产等。 据记载，起初，祭祀先儒活动每年分为春秋二祭，但从清康熙二十年（1681）开始，不再春祭，只在重阳节祭祀。祭祀一般为期3天。第一天，在丽泽祠开展祭祀活动，崇祀朱熹、吕祖谦、陈亮，配祀吕皓、程文德。第二天，在五峰书院开展祭祀活动，崇祀王阳明，配祀应典、程梓、卢可久；第三天，在学易斋开展祭祀活动，崇祀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章懋，配祀李珙、周莹、周桐、杜惟熙等13位先儒。 每逢五峰岁会，永康及金华的文人学士，都会齐聚于此。祭祀一众先贤后，文人学士们在此举行讲会、读书会等，互相切磋交流。王阳明的学生卢可久在《凭栏有感》中这样描述讲会场景：“四海会云龙，良知相讲习。勤勤琢以磨，怡怡诱还掖。洞口坐春风，天泉饮琼液。岁忽二纪余，人远事成隔。岂无临安祠，天真薨翼翼。岂无五老峰，百年追丽泽……” 此外，程文德、陈时芳、赵忠济、卢自明等明清时期的金华文人雅士都有讲会发言记载于册。
清以后，五峰书院逐渐变为祭祀型书院，讲会的规模越来越小。清“孝廉方正”王崇炳在《乙亥九月重至五峰书院与祭先贤》中抒发了文运式微的感慨：“石嵯峨昼影凉，紫霞深洞著书堂。山川如故流风远，俎豆依然旧业荒。讲席虚传齐白鹿，乡人犹自重牺羊。一泓学脉灵湫水，重为前贤致瓣香。” 据应望梧、程士英、卢德吉的《五峰书院志·跋》所记，1935年秋，永康后学们还举办了五峰岁会，共同商议重修《五峰书院志》，以载先贤讲学的事迹。 如今，曾延续400年之久的五峰岁会早已暂停。至于何时暂停的，今人推测很可能是在1938年，当时浙江省政府迁入五峰书院，为安保考虑，便暂停了五峰岁会。徐斯年说：“1943年时，已没有类似祭祀活动，但印象里还有先贤牌位，置于某个房间。” “历史上，五峰岁会是一场隆重的论学盛会，思想在这里碰撞，学问在这里相长。”永康市陈亮研究会会长章锦水表示，未来，研究会将恢复讲会之传统，传承永康学派之文脉。 黄灵庚 二级教授 博士生导师 首都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中国屈原学会名誉会长 吴远龙 金华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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