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朝永泰年间，瀼西，一位老妇人正在偷枣。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杜甫门前的枣树下，艰难地抬起竹竿将枣一个个打下来，而后再费力地弯腰捡起。 这个老妇人太瘦了，当她抬起竹竿打枣时活像两根竹子接在一起，而且分不清哪段更细些。 她闻着手中枣子香甜的气味，嘴里不由得分泌出了一些唾液，肚子也开始有了响动。但她抑制住了现在就吃的冲动。至少得回去捣碎了煮一下才咬得动，她想。 她向杜甫的院子里看了看，还好，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老妇人又打了几个枣子后，向着杜甫家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而后离去。 杜甫的门前有一颗枣树，树上有枣。 在安史之乱后，杜甫成了“西漂”。“西漂”最困难的时期，是在四川那八年，八年里，杜甫为谋生计曾流落，也因此在不少地方留下了“房产”。其中有两处比较出名，一是成都浣花溪的“成都草堂”，一是奉节市西头的“瀼西草堂”。 而有枣树的这处，便是“瀼西草堂”。 这处草堂置办于公元765年，当时由于一直照顾杜甫的老朋友“成都尹”严武死了，杜甫为了谋生，便举家搬迁到四川东部的奉节。 那时候，奉节叫夔州，由于夔州的都督柏茂林也与杜甫交好，在知晓杜甫的处境后他便给杜甫找了个工作：代管东屯公田一百顷，也就是为公家照看田地，这个工作虽然位卑职小，但毕竟也足以供一家衣食，杜甫向好友道谢后便应了下来。 确定在夔州有了工作后，杜甫便在夔州西买下了瀼西草堂。 但在买房不久后杜甫就发现了问题，家有恶邻：自家门前枣树上的枣竟然经常被偷。 要知道枣子可是好东西，在枣子成熟的季节那就是家里食物的又一大重要来源，有枣子的补充家里每天至少可以省下二斤粮食。况且枣子还可以晒干储存，还可以拿去跟人换一些东西。 杜甫家此时的状况并不好。 也因此，有人偷枣子这件事杜甫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在知道有人偷枣后杜甫便告知家人多多留心，同时自己也开始加以注意。 终于，在多日的蹲守后杜甫发现了偷枣子的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杜甫认得她，她是住在草堂西边的一位新邻居，她是个寡妇，膝下无儿，亦无女。虽然对她的经历杜甫没有多打听，但杜甫想也知道，恐怕又是一个因战争和征兵而家破人亡的惨剧。 看着打个枣子都分外费劲的老人，隔着院门远观的杜甫叹了口气，唉，如此艰难的世道活着何其不易，天下人皆有所食天下人皆有所居的日子何时能到来？ 杜甫不知道，但仅就他来说，他认为，可助人可不助人时，必助；可救人可不救人时，必救。 枣子且就由着老人摘吧。 由于杜甫在夔州工作的地点是夔州东的东屯，但瀼西草堂却在夔州西，也就是说每天杜甫去上班得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在路上，于是为了解决通勤问题，杜甫决定全家搬去东屯住。 那么，瀼西草堂怎么处理呢？杜甫将之借给了自己的一位名叫吴南卿的晚辈亲戚。吴南卿来自忠州，是一位“司法”（州政府的军事参谋）。 关于这件事杜甫是这么说的： 有客乘舸自忠州，遣骑安置瀼西头。 古堂本买藉疏豁，借汝迁居停宴游。 意思很清楚：我有个从忠州来的亲戚，有事来此，由于我这里房子多（两套），为了表示宾主之谊我便把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借给他住了。 但吴南卿的到来对老妇人却不是好消息。 在吴南卿接手房子后不久，一道篱笆便竖了起来——老妇人自此便摘不得枣子了。 尽管杜甫在将房子交给吴南卿之前曾经叮嘱过他不要太过为难这个老妇人，但作为一个军事方面的官员他对这种近似于小偷小摸的行为还是看不过眼。于是便竖起了一道篱笆来表明态度。 一道篱笆说高不高，但足以阻拦住一个瘦小的老人；几捧枣子说多不多，但却足以填饱一个饥饿的肚子。 在摘不到枣子的日子里老妇人的食物来源严重缩水。老妇人本就很瘦，瘦得让人很难想象到了那个地步还会怎么瘦下去，但她确实变得更加瘦弱了。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她需要枣子，她走到了瀼西草堂的门前，请求吴南卿允许她摘一些枣子果腹，但吴南卿拒绝了，作为一个军事方面的官员，他的眼里容得下人间疾苦。 老妇人没法，只得又辗转找到了杜甫，她知道杜甫是好心人，她在打枣子时杜甫从未拦阻，甚至还曾帮她打过枣子。平心而论她并不想再给杜甫添麻烦，她不是不知羞耻，也不是不知回报，只是她的生活已经到那个地步了，常规的道德观已经不再适用。在哪个可怕的年月里，她最先考虑的是活下去。 于是饥饿，饥饿驱使着这位老妇人找到了杜甫。她向杜甫描述了自己遇到的困境。 于是吴南卿便收到了一首诗，诗名《又呈吴郎》，是杜甫送来的。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杜甫《又呈吴郎》 杜甫直白地交代了这个妇人的情况，感情真挚使人动容，哪怕是再冷血的人看到也不由地心酸几分。 吴南卿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于是不久后篱笆终于被拔掉了。 而在拔掉篱笆之后这一颗枣树——可能是错觉——似乎结的果子比之前要更密一些，人们路过瀼西草堂门前时就会看到： 一树饱满的枣子在枝头招摇，而一个打枣的老人在树下，艰难地、顽强地活下去。 作者：聆思 本文为菊斋原创文章。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开白授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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