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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道连·格雷的画像》总觉得这是一个老套的浮士德式故事，讲述着天真的堕落、魔鬼的交易和艺术光照下的人性沦陷。 这当然不能说错，但似乎还不够。 01 道连·格雷初出场时已年过二十，却仍是少年：“年轻人的全部坦率、激情和纯洁都写在那里。” 他迷人而不自知，并非年纪太轻，而是缺爱。 道连·格雷有着不幸的身世。他的母亲，一位美丽的贵族之女，爱上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她的私奔让父亲大为恼火。这位父亲是最后一位克尔索勋爵，派了一个比利时的亡命之徒侮辱自己的女婿。那个被爱神眷顾的年轻人在决斗中被捅死。 丈夫死后，道连·格雷的母亲被迫回到父亲克尔索勋爵身边，郁郁寡欢，不久就去世了，留下了道连。外祖父抚养他，也讨厌他。外祖父过世后，他的监护人是拉得利勋爵太太，一个多病老派的老妇人。 道连·格雷不受世俗玷污的美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享受过正常家庭的欢乐和烦恼，他不曾真正经历过生活，正如他从不曾意识到自己值得人爱。 画家霍尔华德倾注在画里的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魅力，这是他觉醒之时，也是他人生不幸之始。 那副画像让他“倒退了几步，两颊泛起了一阵愉快的红晕，眸子里透出喜悦之情，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自己似的。”
对着画像，他许下了心愿：“要是永远年轻的是我，而变老的是画该多好！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给！是的，我愿献出世上的一切！我愿拿我的灵魂去交换！” 这个看似浮士德的契约，其实更像彼得潘的心愿，这不是成年人对衰老的惶恐，而是孩子对成长的恐惧。 不幸的是，他的恐惧遇到了亨利勋爵。 亨利不犯罪，他认为“正如一切庸俗都是罪恶一样，一切罪恶都是庸俗的。”然而，他乐意引诱别人犯罪或死亡，正如道连所言：“你不惜牺牲任何人，哈利，就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个警句。” 亨利的话语闪闪发亮： “生活的目的在于自我发展。充分实现自己的天性，是我们每个人来到世间的目的。” “把你宝贵的内在生活活出来。什么都别错过。不断寻找新的感受，什么都不要怕。”
这些光华闪烁的话语背后是随心所欲，是感官之乐的无限放纵，是寻求刺激又迅速厌倦。 02 探索生活寻找自我的道连·格雷爱上了西比尔·文，准确地说，他爱上了舞台上与角色融为一体的西比尔·文。 西比尔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母亲是演员，从小就被教导：“除了表演，你什么都不该想。” 她也确实什么都不想，在舞台上她就是朱丽叶、奥菲利亚或者苔丝狄蒙娜。 将她唤醒的是道连·格雷，她感受到了爱情，也看到了布景的庸俗、台词的浮夸和演出的无聊。 她的清醒断送了爱情，断送了她的性命，也完全改变了道连的人生。 决然分手的道连归家后发现画像嘴角产生了凶相，领悟到原来从前许下的心愿已经成为事实。
试图补救的他打算娶西比尔·文为妻，却得知西比尔已自杀。 如果西比尔不死，道连会不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娶西比尔为妻？“他虚假、自私的爱，会让位给某种崇高的影响力，会化成某种更高尚的激情”？ 道连娶西比尔是灵魂画像监督下的补救，有虚伪自欺的成分。 不过，有时候，虚伪自欺也胜过冰冷的真实。 肯自欺，意味着道连·格雷不愿意承认自己彻底堕落。他愿意相信自己可以真诚爱着西比尔，这足够保证他们进入世俗的婚姻，提供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可惜命运或者说作者王尔德没有给道连这样的机会。 西比尔死了，道连灵魂的丑陋无从避免，他选择了麻木堕落。 这算是破窗效应吧。 画像从卧室藏进几乎不再使用的老读书室，盖上紫色的帘子；道连则保持体面的风度时而活跃在上流社会，时而混迹于鸦片窝等黑色地带。 道连容颜依旧，画像却逐渐头秃眼浊皱纹丛生，既是灵魂的罪孽，也是岁月的刻刀。 画像分担了道连的衰老和邪恶，也束缚了道连。 纵使紧锁房门，随身携带钥匙，道连也总是担心秘密会发现，他越来越不敢离开伦敦，甚至不敢离开住宅。 如影随形的恐惧，遮掩不住的灵魂拷问，不是没有心理负担。道连38岁那年向前来规劝的霍尔华德坦露了真相，杀死了他。 他的手直接沾染了鲜血。 03 道连·格雷貌似死在觉醒后。 他遇到了漂亮的农家少女赫蒂，极像西比尔，他爱她，却在决定私奔的早晨让她留下。 他意识到“青春充其量是什么呢？是一段幼稚不成熟的时期，一段情绪浅薄、思想病态的时期。为什么他老是穿着青春的号衣呢？青春已经害了他。” 他下定决心“以后永远不再引诱天真，他要做个好人”。
立志后的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画像，结果画像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眼睛里多了狡猾的神色”。 那抹狡猾的神色让道连的从善成了笑话，原来从善不过是更深的自欺。 道连拔出命运的镰刀砍向画像，倒在地上的却是他自己。 谁带走了道连的天真？ 也许不如问我们自己能否承受灵魂如此抽丝剥缕的拷问？ 《圣经》说，动心即淫。 以马内利修女说：“我们的天性会主动寻求个人的全面发展，它蕴含了享乐和占有，以及自我吹嘘的渴望，同样也包含了给予，服务，同情他人的冲动，所有这一切都交织纠结在一起。” 04
顺便说一句，段子手王尔德的许多广为传播的妙论就是出自该小说： 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 浪漫史最坏的地方，在于它到头来使人不浪漫。 摆脱诱惑的唯一办法是向诱惑投降。 一个人恋爱的时候总是以自欺欺人开始，而以欺骗别人告终。 多情是无所事事之人的特权。 孩子们以爱父母开始自己的人生，长大了评判父母，有时也原谅他们。 一个人要做一件愚蠢透顶的事，常常是出于最崇高的动机。 我们自责的时候总觉得别人无权责备我们。使我们得到赦免的是忏悔，而不是牧师。 为了恢复青春，我会在所不惜，除了锻炼、早起和不失体面。 老年的悲剧并不在于人老了，而是人还年轻。 作者：刘洋风，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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