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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孽嬖传 鲁宣缪姜

 zqbxi 2022-08-01 发布于江西

缪姜者,齐侯之女,鲁宣公之夫人,成公母也。(缪姜,亦称穆姜,齐国女子,鲁宣公夫人。鲁成公,即姬黑肱的母亲。鲁宣公,就是鲁文公之庶子倭。鲁文公去世,襄仲为了继续掌权,在齐国的支持下,杀死文公嫡子恶、视,立庶子倭为鲁宣公。鲁宣公,姬姓,名俀,为春秋诸侯国鲁国君主之一,是鲁国第二十任君主。他为鲁文公儿子,母敬嬴,次妃,为文公所宠。承袭鲁文公担任该国君主,在位18年,公元前608-591。文公卒,大夫襄仲在齐惠公默许下,杀嫡子恶及视,立庶子俀,即宣公。宣公十八年卒,子成公黑肱立,大夫季文子逐襄仲子归父于晋,以报前仇。聪慧而行乱,故谥曰缪。(缪姜聪慧伶俐,但是生活作风不好。所以她死后谥为缪,即有错误的意思。)初,成公幼,缪姜通于叔孙宣伯,名乔如。(叔孙侨如,姬姓,名侨如,谥宣,史称叔孙宣伯。鲁国三桓之一,叔孙氏宗主。)乔如与缪姜谋去季孟而擅鲁国。(鲁桓公有四个儿子,嫡长子鲁庄公继承鲁国国君。庶长子庆父孟孙氏,庶次子叔牙称叔孙氏;嫡次子季友,称季孙氏。叔孙氏勾结缪姜,铲除孟氏和季氏,独霸鲁国。这个王族不良晋楚战于鄢陵,公出佐晋。(“鄢陵”,今河南许昌鄢陵县。周武王伐纣灭殷,封陆终第四子求言于郐,别封于鄢,故名鄢国。“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于鄢陵。”[《左传·成公十六年》])将行,姜告公必逐季孟,是背君也,公辞以晋难,请反听命。(临行,缪姜对她的儿子鲁庄公姬黑肱说:必须驱逐孟氏和季氏,他们背叛了你。他的儿子说,晋国有难,我顾不上,等回来再说吧。)又货晋大夫,使执季孙行父而止之,许杀仲孙蔑,以鲁士晋为内臣。(季孙行父,就是季文子,是鲁宣公到鲁成公时期的相国。此人克俭持家,鲁国三十年,“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史记·鲁世家》]仲孙蔑即孟献子,名蔑,孟文伯之子,也是鲁国实权派人物。叔孙宣伯勾结穆姜,驱除孟氏和季氏,就必须除掉仲孙蔑和季孙行父。)鲁人不顺乔如,明而逐之,乔如奔齐,鲁遂摈缪姜于东宫。(鲁人没有按照穆姜和叔孙侨如的意思去做。事情败露,“冬十月乙亥,叔孫侨如出奔齐。”[《左传·成公十六年》]“摈缪姜于东宫”就是抛弃缪姜,将她打入冷宫。)始往,缪姜使筮shì 之,遇艮之六。(临行前穆姜卜了一卦,正好是艮卦的第六卦。)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出。”(史官解释卦象说:从卦象上看,你应该迅速离开。)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善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终故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周易·随卦》的解释,都是有利的,没有什不利的地方。)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放,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不得出矣。”卒薨于东宫。(缪姜知道自己淫乱的罪行,不可饶恕,不得好死。还不如自我了断的好。吉凶与否,不在《周易》,而在品行,果然聪明君子曰:“惜哉缪姜!虽有聪慧之质,终不得掩其淫乱之罪。”(这个缪姜,太聪明了,但是无法掩盖自己的罪行。)诗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之谓也。(这里引用的是《诗经·国风·卫风·氓》中的诗句,本意是不能沉溺于感情之中不能自拔。在此借用这首诗歌,刺缪姜因为淫乱祸国,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颂曰:缪姜淫泆,宣伯是阻,谋逐季孟,欲使专鲁,既废见摈,心意摧下,后虽善言,终不能补。

译    缪姜,是齐侯的女儿,鲁宣公的夫人,鲁成公的母亲。缪姜聪慧但行为淫乱,所以给她加谥号为缪。当初,成公年幼,缪姜和叔孙宣伯私通,叔孙宣伯,名乔如。乔如和缪姜谋划除掉季孙氏、孟孙氏,从而专权鲁国。晋国和楚国在鄢陵作战,鲁宣公出兵帮助晋国。临行时,缪姜告诉鲁宣公一定要驱逐季孙氏和孟孙氏,因为他们要背叛国君。鲁宣公以晋国有难为辞,说回来后再说这件事情。缪姜又贿赂晋国大夫,让他们抓住季孙行父,不让他回来,许诺杀掉仲孙蔑,答应鲁国做晋国的内臣。但鲁国人并不顺从乔如,结盟驱逐乔如,乔如逃奔齐国,鲁人于是把缪姜拘禁在东宫。当要前往的时候,缪姜让人占卜,遇到的卦,是《艮》之六。史官说:“这是《艮》之《随》,《随》是走出的意思,你一定很快会出来。”缪姜说:“不是这样。这个卦像,《周易》里说:'《随》,元、亨、利、贞,没有灾祸。’元,是善的最高境界;亨,是嘉礼中的宾主相会;利,是义的总和;贞,是事物的本体。总体说来,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有欺诈,遇到《随》卦,才没有灾祸。现在我作为女人却参与了叛乱,本来地位在下,而又没有仁德,不能说是元;使国家不安宁,不可说是亨;做事不妥而害了自己,不可以说是利;不顾及自己的地位而刻意修饰,不能说是贞。有四种德行,得到《随》卦才没有灾祸,而我都没有,即使得到《随》卦又能怎么样呢!我是自己走上了邪恶的道路,能没有灾祸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不能再出去了。”最后终于死在了东宫。君子说:可惜啊,缪姜!虽然有非常聪慧的资质,却不能掩盖自己淫乱的罪过。《诗经》中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大意是男子过分,还能解脱,女子过分,便不能解脱)说的便是这个。颂文说:缪姜淫荡,宣伯骄横,谋划驱逐季孙、孟孙,想在鲁国专权,后来被废拘禁,心中悲伤,虽然后来有善言,终于与事无补。

  析   这则故事中的缪姜,与其说她是一个有过失的人,毋宁说她是一个聪明人。《列女传》虽然将她的事迹列在《孽嬖传》,但故事似乎更多的表现她的明白。

  缪姜当然是有过失的,过失有二:一是她与乔如私通,按今天的观念来看,明里不能被社会规范所接受,但暗里似乎人们却能理解(荒唐)。但在当时看来,作为国君的妻子,却与其他人私通,至少是当时的社会规范最为忌讳的。二是与乔如谋划消弱或铲除鲁国当时非常有势力季孙和孟孙,企图在鲁国专权,同时在背后又做了许多小动作,这无疑是一种反叛行为。从当时鲁国的形势看,即使当时的鲁宣公能原谅她,“三桓”也决不会饶过她。

  但是,缪姜的确也有明智的一面。她在被幽禁东宫之前,在占卜后,史官也许是为了说好听的,认为从卦像上看,不会幽禁太久。而缪姜却通过具体卦辞,和自己的行为相联系,认为自己犯了几个错误:一是作为妇人而参与了反叛,自己也没有仁德;二是由于自己的关系,让国家不能得到安宁;三是自己所作的事情,不但危害了国家,也给自己带来了灾难;四是没有正确的认识自己的位置,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她由此做出判断,自己是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就是说,缪姜最后还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问题的,是咎由自取。从这个意义上看,缪姜的确是一个明白人。

  所以《列女传》作者认为,缪姜首先是一个犯了淫乱之罪的人,其次她是一个聪慧的人,只是她的聪慧没有弥补自己的过失。所以说,她是一个悲剧人物。

      赏     《左传》是我国第一部叙事详细的史书,虽因编年的体例及记言记事的创作目的而未将人物作为叙事重心,但在其叙事的过程中也刻画出了不少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其中女性人物有一百多位(能展开叙事的大概有三十位)。

     《列女传》则在《史记》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例基础上首开以女性为中心的叙史先河,成为我国第一部女性专史。又因《列女传》带有明显的女教色彩,加上后世统治阶级的推崇,使其成为了一部规范女性价值观念的女教读物。

     《列女传》分为母仪传、贤明传、仁智传、贞顺传、节义传、辩通传和孽嬖传,前六传是对女性的赞扬歌颂,而最后一传则是对有祸乱行为的女性的批判。穆姜被作为一个反面人物,与末喜、妲己、褒姒、宣姜、文姜、哀姜、骊姬和夏姬等人一同被列在《孽嬖传》中。

      而根据《左传》的记载,我们知道穆姜一生经历了守礼、僭礼及反思三个阶段,同时她还是《左传》中唯一一个同时通晓《诗经》和《周易》的奇女子。

列女传图

1. 《列女传》中的穆姜

      在《列女传》中,刘向将穆姜称为“缪姜”,因为其“聪慧而行乱,故谥曰缪”。有注者认为“穆”同“谬”,“穆”即是说穆姜一生多有谬误。但事实上,“穆”在先秦是一种美谥,“中情见貌”才能称之为“穆”。那么刘向为何非要将之称为缪姜呢?因为刘向想要突出穆姜过错的一面。

     《孽嬖传·鲁宣缪姜》云:缪姜通于叔孙宣伯,名乔如。乔如与缪姜谋去季孟而擅鲁国。晋楚战于鄢陵,公出佐晋。将行,姜告公必逐季孟,是背君也,公辞以晋难,请反听命。又货晋大夫,使执季孙行父而止之,许杀仲孙蔑,以鲁士晋为内臣。所叙述的事情和《左传·成公十六年》基本一致,但需要注意的是《左传》为记言记事的编年史书,《列女传》为个人纪传史书,《列女传》将宣伯个人所行之事写入其中,难免有故意混淆之嫌。

       而对于穆姜迁往东宫之时所作的反思,《列女传》中持的亦是否定态度,认为穆姜“虽有聪慧之智,终不得掩其淫乱之罪”。刘向还引用诗《诗经》中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以此解释穆姜陷于祸乱不可脱身的行为。而事实上,穆姜在宣伯被逐出鲁国之后就已开始反思己过,此后亦没有再生是非,如何能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所以其实并非穆姜不能脱身,而是刘向不愿意放过穆姜。

      不难看出,《列女传》中的穆姜突出的是有“淫乱之罪”的穆姜,虽有提及穆姜的反思行为,但不过是借此说明“终不得掩其罪”。而对于守礼的穆姜,具有诗才的穆姜,刘向选择了忽略,根本没有提及。

2. 穆姜形象变化的成因

       通过前文分析,我们发现《左传》中的穆姜经历了守礼、僭礼及反思三个过程,而《列女传》中的穆姜仅剩下祸乱一个特征。也就是说,《左传》中的穆姜是一个较为真实的历史人物,而《列女传》中的穆姜是一个被重塑的类型人物。透过这种变化,我们可以看到左丘明与刘向不同的创作观及女性观,还可看出两个时代不同的社会风气。

左丘明画像

      春秋之时礼崩乐坏,而儒家的道德体系又尚未建立,当时存在“蒸”、“报”等破坏贞洁观念的婚姻习俗,而妇女与人私通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现象。穆姜作为一个寡妇与宣伯私通,如果没有酿成重大不良后果,这种行为本身是不会遭至多少批判的。穆姜在反思自己不贞时有提到“弃位而姣”,这其实是一种较高的要求。

      同时还需注意,《左传》注重的是记事记言,为的是真实而全面地反映历史。而《列女传》则是一部明显具有说教性质的女教读本,它的目的并不是再现历史真实,而是想通过对历史人物的解释创作一个规范的理论体系。

      在《汉书·楚元王传》中,班固记载了刘向创作《列女传》的动机: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由此可见,刘向作《列女传》的目的之一是劝诫汉成帝不要嬖幸女宠。但此时还存在一个问题,穆姜虽有“乱”的行为,但事实上却没有招致“祸”,为何要将她列为孽嬖呢?

刘向画像

      对此笔者可以做两点解释:其一为刘向将宣伯所行祸乱之事的原因部分归结到了穆姜身上,这或许是“女祸史观”使然,就是坏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坏的女人;其二是因为刘向是一位出于经学义理的儒家文人,他的核心目的是维护儒家的礼教体系,穆姜既有僭礼的行为,那么她就是不可饶恕的,因此才称“后虽善言,终不能补”。

      附    春秋筮例:穆姜薨於東宮

      穆姜為魯宣公(西元前608-591年)夫人,魯成公的母親。《列女傳》作「繆姜」:「繆姜者,齊侯之女,魯宣公之夫人,成公母也。聰慧而行亂,故諡曰繆。」

       成公時,穆姜與宣伯私通,並因為這段淫亂的私情而干預政事,想要把成公旁的人替換成宣伯人馬。成公不從,穆姜於是打算廢掉成公,但也因此而被軟禁在東宮,後來終身未出而死於東宮。

       穆姜要被送進東宮時,找了史官占問一卦,得到「艮之八」。史官說:就是「艮之隨」。隨卦就是得以出脫的意思,你一定很快就能夠脫離東宮的囚禁。

        但穆姜回說:不對!《周易》說:「隨,元亨利貞,無咎。」我今天身為一個婦人,參與叛亂,不忠於國家,做損人不利己之事,不安於本位而與人通姦,完全不符合元、亨、利、貞的德性。有這四德的人才能夠「隨而無咎」,得以脫險。我今天作惡多端,咎由自取,不符四德,一定會死在裡面。

       後來穆姜果然終身未出,死於東宮。

       這段故事記載於《左傳.襄公九年》(西元前564年),經文「秋,八月,癸未,葬我小君穆姜」左丘明註曰:

       穆姜薨於東宮,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謂艮之隨,隨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於《周易》,曰:『隨,元亨利貞,無咎。元體之長也,亨嘉之會也,利義之和也,貞事之幹也。體仁足以長人,嘉德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然故不可誣也。是以雖隨無咎,今我婦人而與於亂,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謂元;不靖國家,不可謂亨;作而害身,不可謂利;棄位而姣,不可謂貞。有四德者,隨而無咎,我皆無之,豈隨也哉。我則取惡,能無咎乎。必死於此,弗得出矣。」

      至於穆姜與宣伯私通的故事則記載於《左傳》成公十六年(西元前575年):

       宣伯通於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將行,穆姜送公,而使逐二子,公以晉難告,曰,請反而聽命,姜怒,公子偃,公子鉏,趨過指之曰,女不可,是皆君也,公待於壞隤,申宮儆備,設守而後行,是以後,使孟獻子守于公宮,秋,會干沙隨,謀伐鄭也,宣伯使告郤犨曰,魯侯待于壞隤,以待勝者,郤犨將新軍,且為公族大夫,以主東諸侯,取貨于宣伯,而訴公于晉侯,晉侯不見公。

艮之八與艮之隨

      穆姜卜得的艮之八,據史說,也就是艮之隨,也就是艮卦五個爻變而成隨卦。

       在古代的揲蓍法中,最後結果會有本卦和之卦(或稱變卦)兩個卦,這在《春秋左傳》中有許多筮例可見。

       在本卦部份,六爻都分別會得到6、7、8、9其中一個數,若為6或8則記為陰(- - ),若為7或9則記為陽(-)。爻中若有6(老陰)或9(老陽)者,則為變(或稱應),那麼在「之卦」(變卦)之中該爻必需陰陽相反,也就是6在變爻中記為陽,9記為陰,7與8則陰陽不變。而在解卦時,則取有6或9的該爻,所以《易經》經文各爻都是以九、六為名。如若沒有變爻,則是以本卦的卦辭來解釋吉凶。

      而在《春秋左傳》中我們所見的表達法,多數類似,如閔公元年「畢萬筮仕於晉,遇屯之比」,屯之比就是屯卦初九爻變,而成比卦,因此也可表達為「屯卦初九」,也就是以屯卦的初九爻為占驗;再如僖公十五年,「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遇歸妹之睽,史蘇占之,曰,不吉,其繇曰,士刲羊,亦無衁也,女承筐,亦無貺也,西鄰責言……」歸妹之睽也就是歸妹卦上六變而成睽卦,因此以歸妹卦上六為占驗,因此史蘇引爻辭「士刲羊,亦無衁也,女承筐,亦無貺也」,這雖與今本《易經》歸妹卦上六爻辭(女承筐无實,士刲羊无血,无攸利)不完全一致,但大致所說內容是一樣的。

       關於這些原理,可再參考:易經卜卦的原點:大衍之數揲卦法

      但「艮之八」是怎麼一回事?

       艮卦六爻中,只有一爻不變,得數為八,其餘各爻非六即九。所以這個表達方式,有點類似於前面所說「屯初九」、「歸妹上六」這樣的表達方式,只是在前例中,專指的爻是六、九等變爻,而在《左傳》裡,反而是變爻很多的情況之下,以「八」來專指未變之爻。

       但是艮卦中有四個陰爻,到底是那一個才是不變之爻(八)呢?艮之八實在很難推算出來,因此史官補充說「是艮之隨」,就清楚點出為艮卦第二爻為八,未變。

        所以推得的卦象為(紅色為變爻,黑色為未變):

       五個變爻就機率來說是很少的,《左傳》、《國語》中所舉的《周易》筮例原本就不多,出現一次五個變爻就已是難能可貴,因此這一筮例也成為上古時期《周易》到底該如何解卦的重要線索。

        然而,我們從一個變爻的筮例來看,多數是直接以本卦之變爻來解卦,這也可以視為當時解卦的主流方法,但例外者亦不在少數。「艮之八」五個變爻的占例,《左傳》中所載到底是個主流(正確)的解卦法,還是個特例,也難論斷。

       但從「艮之八」的表達方式來看(或者推想也會有「之七」)無法明確指出爻位,因為艮卦總計有四個陰爻。還好史官「艮之隨」的補充說明,讓我們確定了不變之爻在二位。

我們再看史官的解法。

        顯然他是直接以隨卦卦辭「隨,元亨利貞,无咎」來解卦。後世註家多認為,史顯然是為安慰穆姜而採用了意思較為吉祥的隨卦卦辭,因此是有目的性的曲解,實際上當五個變爻時,應當以變卦中未變的一爻來做為占驗,也就是隨卦的六二:「係小子,失丈夫。」

       史「元亨利貞無咎」,以及隨即「出」(得以脫離囚禁)的解釋不但後來應證解卦失準,還當面被穆姜所否認。而我們若是拿隨六二的爻辭與整件事情的始末做比對,則讓人有許多若合符節的聯想。

穆姜的自知之明

        在這個筮例中,穆姜自己的解卦,是相當值得探討的。

        穆姜這一段話,不只是後世研究「元亨利貞」之義理的重要文獻,同時也是學者用以引證《文言傳》非孔子所作的關鍵證據。關於這些問題,我會另外再寫一篇以「元亨利貞」為題的文章來深入探討。

        這裡要講的是其他方面的解讀。

        首先,解讀、解釋卦象者是誰?

        現代甲骨文研究發現,殷商時期,占卜時,雖有太卜負責燒灼龜甲或牛骨,有「貞人」負責占問,但是判讀兆象卻是由商王親自判讀的。在筮法中,似乎也有同樣的情況。

       在穆姜的這個例子裡,我們也發現,史似乎只是一個協助的角色,求筮者(《左傳》中所載通常為皇室之人)往往自己也有自己對卦象的解讀。穆姜甚至還直接引用《周易》中對於元亨利貞一長串的解釋,其解釋內容之豐富與深入,完全不亞於史之所言。

        其次則是穆姜所講的《周易》,除了「元亨利貞,無咎」確認為隨卦卦辭之外,「元體之長也,亨嘉之會也,利義之和也,貞事之幹也。體仁足以長人,嘉德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即現今《乾文言傳》對於元亨利貞的解釋。所以,當時魯國所傳的《周易》,極可能就已內含了現今我們所說的《十翼》,也就是《易傳》的內容。

       此四元德的說法在《左傳》昭公七年的另一段孔成子的筮例裡也出現過。孔成子為立國君一事而求筮,兩次都得到屯卦,一次是無變卦,一次則是屯之比,於是就去問史朝,史朝說:「都得到元亨了,還有什麼問題嗎?」孔成子回說:「非長之謂乎?」就是直接拿「元者善之長」來問史朝。

       可見元亨利貞的四元德說法,在春秋時魯國皇室中是相當「理所當然」的解釋,而且可能當時的《周易》中就有這段的文字。而它的時間,是早於孔子的--孔子生於襄公22年,而穆姜的那段記載則在襄公9年。

        我們也可清楚見到,作為占筮之用的《周易》,在這時候已經脫離迷信的色彩,並被賦予道德上的意義。或許孔子後來註《周易》將卜筮賦予道德與哲學之內涵,並不是那麼突兀,而只是依循當時前人的腳步的集大成者。

最後,值得思考的是,這一卦的應驗,到底是卦爻之神明照鑑、史巫之紛若,還是穆姜的自知之明?答案相當的清楚。

       就卦爻來看,用隨卦六二「係小子失丈夫」來解釋的確是偏凶的,而且或許可聯想到許多史實,但畢竟還是未能直接解釋穆姜是否能夠平安脫離東宮,甚至就此預測出她將死於東宮。而穆姜解卦之所以神準,憑藉著其實只是一個自知之明,因為這個自知之明她對於整件事情早已經有很清楚的定見並預見到後果--因此既使史官拿隨卦「元亨利貞無咎」來解,她仍能很明快的推翻此事為吉的判斷。

问答

       記得老師曾在《可怕的生死之卦》中提到卜卦更重要的是感應。前幾日因為買房求老師幫助解卦,當時卜得澤雷隨卦,九五及上六爻變,老師當時根據爻辭及爻變之後的上卦、互卦解釋此卦吉凶,令我大開眼界,老師當時的結論是看我買的心態如何,買了之後短期再賣是有利可圖的,但升值空間有限,否則有套牢風險。求助老師之前我曾自己試圖解卦,看了上六爻辭,得出自己的判斷:我將反復糾結於這套房子而最終放棄,並在別處購房。求教老師後,我試著學習老師的解卦方式,重新觀察了卦象,發現上六變後,上體變乾,乾在外主發散,所以我覺得這房子將來賣了也賣不了多少錢,也印證了老師對於房子升值空間的看法。所以我猶豫了,然後這房子被別人買了,而就在上週六,我也成功在別處買房。回頭想想,再結合穆姜自己解卦,以及老師提到的商王自我判讀,我想,卜卦人自己的感應是最強的。最後,我現在買的房子確實在之前看的房子西邊,隨卦上六爻辭:拘係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這是否是一種巧合呢?感謝老師。


一些言外之意經常只有當事者能夠知道

不管是台灣民間常在廟中求的籤詩或者是易經卦爻辭

經常都會有諸如此類的言外之意,以及文字上的情境符合

通常這種符合都不是依照字面意思解釋得出來的,更不是非當事者所能夠理解的,都需要當事者自己去領會。

所以在線上解卦上,我一向不會堅持一卦一定要如何解釋,而是希望能夠引導當事者問卦者自己去理解與領會。

以你說的那卦為例,我相信你自己的理解是更好的。因為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所有的情境。


那一卦老師斷的與實際情況完全一樣。老師一開始就說了看我買房的心態,我確實心態一直比較猶豫,加上本人比較喜歡平穩的生活(其實就是懶),屬於風險規避者,看到老師斷的短期抽身才有利可圖,我就更加猶豫,然後逐漸準備放棄了。我是讀完老師這篇文章突然有感而發,胡亂寫了些文字,一來覺得感確實太重要,問卦人因為對所問之事在意並且了解,感會強些:二來我也是向老師反饋一下結果。謝謝老師!


如照你文中所引述,有學者謂《文言傳》非孔子所做,那更早於《文言傳》的《彖傳》,非孔子所做,豈不更加明顯?如果以孔子贊周易,作十翼,應當有前人資料做為基礎,而孔子只是總其成,您是否覺得合理?

春秋的這個筮例,為兩、三千年前所占,已成定局,顯然也符合穆姜自己的想法。但是,以艮之隨卦來說,只以隨卦不變的六二來論斷,是否有失偏頗。難道跟止欲修行的艮卦,一點關係都沒有?「卜卦容易斷卦難」,如果艮有五個變爻,是否要看艮卦那「碩果僅存」的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隨,其心不快」,您是否覺得跟此占例有無關連?

文字中的小瑕,順帶一提:「嘉德足以合禮」,是否為「嘉會足以合禮」。隨卦六二「系小子失丈夫」,是否為隨卦六二「係小子失丈夫」。


而且個人的看法一直隨時因所讀的資料而調整,明天說的也不見得和今天一樣。所以這裡所言,先做個參考就好,不用太堅持在意。

關於十翼的作者是否為孔子的問題,可先參考這一篇:《易經》「元亨利貞」探索 I -- 四元德說

假設你讀過這一篇了。這裡我要做些補充。歐陽修雖對十翼作者很懷疑,但他也認為彖、象兩傳是聖人之言。十翼是否孔子所作,老早就有很多學者否認了,這些文章數也數不清;反過來,支持者的文章也數不清,包括一些近現代學者。只是你說彖傳早於文言傳,不知你所依的是什麼?

我現在的看法是認為,(是現在,未來也可能會變)彖傳與象傳不是孔子作的,最大的證據是,《周易》遲至戰國初期都還沒有清楚的「爻位」觀念(我們可以從左傳與國語中對於卦象的表達方式看出來),周易的陰陽觀念則是從戰國中期之後才從奇偶數中發展出來的。(可參考這篇文章:解卦不看變卦,那為什麼要有變卦?(兼論畫卦之演進))

彖象中都已有很清楚的爻位與陰陽觀念,而且基本上是以這些觀念為主軸在發揮的,諸如當位、失位、順、逆都是基於這兩種觀念所建構起來的。所以其成書當在戰國中期以後。

我們若再從出土的馬王堆帛書來看,序卦傳可以直接打槍證實非聖人之言了,而且其八經卦的排法符合周禮關於三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的記載,反而今本依照序卦傳分上下經的排法是怎麼來的還是個迷,恐怕是漢代儒生所重編也說不定。

另一方面也彷彿可見似乎漢初正處集結、整理與編纂易傳的歷程,似乎可見到漢儒正努力在整理過去古人的看法,編纂出許多解易的書籍。

帛書大約是抄寫於漢文帝時,《繫辭》傳與今本大致是同一版,但少了「大衍之數」章,其餘許多的逸書則是今天所未見。再比對今本十翼,我們可大致鉤勒出,漢儒努力在整理這些古人之言之後最後流傳了十本號稱最接近聖人之言者。當時整理時認為是孔子說的就會加「子曰」,否則則不是。所以易傳裡面可能的確有很多孔子說過的話,但既使說是「子曰」的也不見得一定就是孔子說的,頂多只能說是漢儒在整理時考證之後認為是孔子說的。但同時,有些言論則是遠比孔子還要古老的,像是文言傳中的四元德即是一例,這些言論是早於孔子出生之前。所以易傳中的思想言論或者有些是戰國以後,後出,甚至不排除是漢代的,但同時也含有很多比孔子更早的思想:簡單說,就是大雜燴。

儘管如此,後來可能有人為了強化宣傳效果,直接就說這全都是孔子的思想,或者乾脆說就是孔子寫的,然後有越來越多人買單,其中不乏大儒、名人,最後大家就習慣說十翼就是孔子所作。十翼可視為最早、最經典的「廣告不實」,名人代言出錯的案例。

不過彖、象是比較特殊的兩傳,因為觀其餘各傳,還有帛書中出土的逸書,內容都相當駁雜,甚至多數相當片斷零亂,反觀彖、象著作嚴謹,且思想、文體都相當統一,完全不是大雜燴。這有可能是孔子後學著作。

至於艮之隨如何占斷?文中已有詳細說明。故事、原典如何解讀原本就是每個人都不一樣,所以你說的我沒什麼意見。

但這裡要提醒的是:一、這只是一個個案,因此無論你如何解讀,都無法成為決定性、確定的結論。二、由於是孤證,因此更需佐以從其餘卦例所得到的原理。例如,我們從其餘十幾個卦例可發現,變爻太少(零)或是變爻太多時(二個以上),都會轉為以卦辭來解,而不看爻。

至於有沒有偏頗?堅持於一定要怎麼解讀才正確,恐怕這才是偏頗。

「嘉德足以合禮」是《左傳》原文,所以不能私意改為「嘉會足以合禮」。

系小子的確是筆誤了,不過就古文來說,兩字相通。


謝謝版主提供很多寶貴的建議,獲益匪淺。研讀易經的害處,就是問題很多,越想頭越大,畢竟個人才疏學淺,識見有限,若有偏頗之詞,還請包涵。版主收集資料豐贍,已經讓人大開眼界;見解也十分犀利,更讓人望塵莫及。十翼之說,解釋十分清楚,了然於心。 至於,《文言傳》創作應晚於《彖傳》,是就其文氣來看,乾《彖傳》「時乘六龍以御天」,《文言傳》似做解說,「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乾《彖傳》「雲行雨施」,《文言傳》則為,「雲行雨施,天下平也」。《文言傳》看似演繹乾坤《彖傳》,但是可能還要再找其他驗證。

文氣的問題

我覺得用文氣來判斷可能不是那麼可靠。

首先彖傳也有很多類似語法,而且很難說「時乘六龍以御天」就比「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還古老。若這只是一種直覺問題,那麼我若說我覺得後者比前者古老呢?不過,或許你是有更具體的事證或理論來說明前者是比較古老的。

再者這些資料很可能都已經過漢人的整理加工,所以文氣這種細微差異的證據大概也都被大風吹過了。所以就算這兩種不同語法真的有時代前後差異的問題,也無甚意義。

最後,若以此推論,那麼今本老子是比帛書本老子更古老的。因為這樣的語法,也普遍可在今本和帛本老子中發現。但問題恐怕沒這麼簡單。

一點粗淺看法,希望沒有誤解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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