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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上面蓝字“望安山文学”，关注我们，谢谢！  红薯泪 文/文庄 一大清早，路边草在父母的大呼小叫中起床，迅速吃完一碗亮水菜稀饭，便匆匆赶十二里路外上学。 当他路过一块红薯地边时，猛然想起昨天翻挖了一上午土，中午赶回学校食堂吃饭时，发现自己的稀饭罐子不知给谁打翻在案板上了。他顾不上别人笑话他脏，急用双手捧起淌在案板上的稀饭吃掉。想到此，他的心不禁哆嗦起来，终因饥饿的呼唤，把一只不谙世事的手战栗地伸向了红薯地，抠出一根约三两大的红薯，正小心翼翼地把红薯上的泥土在衣服上擦干净送进口里生吃时，突然听得大呵一声：站住！ 路边草抬头一看是高大威猛、力大无穷的队长，吓得慌忙把红薯扔在地上拔腿就跑。队长两三步冲上前抓住他连搧两耳光，把他震慑住，并呵令他把红薯捡起来。路边草顺手抹了一下嘴角上的鲜血，乖乖地把红薯捡起来放在队长手里，然后被队长一手提着，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路边草家门外，随便扔在地上，完全不顾路边草嘴角流血的事。扯着喉咙高喊：路一清，出来看你的儿子偷集体红薯！连连高喊数声，把院里人都吸引了过来看热闹。 路一清听得队长的狂呼大叫，知道儿子闯祸了。他迅速开门，见儿子蜷缩在门外地上，吓得周身瑟瑟发抖！ 看，这就是你儿子偷的集体红薯，被我抓个正着。队长把红薯拿在左手亮得高高的，害怕周边看热闹的人不晓得！ 路一清二话不说，觉得儿子太丟他一身清白的脸了，愤怒地冲上前飞起一脚把儿子踢飞两米多远。再上前猛打时，被老伴黄素珍以身护住。 你狗日饿痨鬼投的胎，58年吃火食团时，老子吃三砣红砣一碗水，照样一天从早干到晚。老子叫你眼莫乱盯，脚莫乱行，手莫乱拿！你偏不听。你龟儿子读点书就会累死你，饿死你啊？还偷集体红薯！看老子不打死你！路一清怒火万丈地说着，又要上前痛打不争气的儿子时，老伴始终以身体护在儿子身上。队长冷笑几声，说，别演戏了，我不想看！冲上前从黄素珍身下抓过路边草，轻快地拖走了，直到两里外驻村干部罗登厚处，才扔在地上，把“罪证”亮给罗登厚看！ 院里人看完戏后，议论纷纷地散了。 罗登厚是乡信用社主任，派到罗家沟任驻村干部。罗主任看看队长手里的红薯，又看看蜷缩在地上的路边草，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股酸涩的水咽下肚里，忙起身上前把路边草扶起来，顺手拍了身上的泥土。再看看路边草光着的一双冻红的脚，已多处受伤；瘦弱的身子穿一套破烂的补钉粗布衣服，像冷风中飘摇的树叶；背一个小小的黄布口袋(袋里有一两米)。他顺手摸了一下，皱了眉，轻叹一声说，你走，快去上学！ 路边草心想罗主任是驻村干部，在村上有至高无上的发言权，此事肯定会拍板定案了。于是向罗主任和队长各敬了一个礼，准备走时，队长竟大呵一声，不行！这是破坏农业学大寨，偷盗集体财产罪！ 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学生。不算犯罪！顶多是犯个小错误，教育改了就行！不过五十岁的罗主任散发出慈善的光芒，让路边草感激不已。 正因为是学生，更不应该偷集体财产。这还不是破坏农业学大寨吗？必须抓个典型，不然我这个队长就白球当了。 罗主任无语，看着队长执意抓着路边草又像拖死狗一样走了。他喟然长叹！ 秋末的山风，带着泥土的腥味，铁面无情地撒在脸上。令人啰嗦地疼。 路边草一路上居然没哭。只有队长把他扔在他家门外的地上被父亲痛打时，哭得惊天动地、痛不欲生。后来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哭过。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在队长面前哭已是多余的词！ 队长一路上骂骂咧咧地拖着路边草，又走了一里路到了村长家门外，把路边草又随便扔在地上，向村长汇报了他抓到偷薯贼的业绩。并说必须由民兵押着他游村抓典型！村长淡然笑笑，点点头。 于是队长亲手用一根细绳把红薯拴牢，挂在路边草的颈项上，让红薯在胸前左右摆动。同时左手提锣，右手拿敲锣槌，由两个民兵押着游村。每走三五步，必须敲两下，并大声喊：我是路边草，偷了集体红薯，破坏农业学大寨。如此重复敲喊着游村。 村上的乡亲都来看热闹，有的怒不可遏地上前吐口水。黄素珍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欺侮心如刀绞，只能躲在人群后面偷偷地哭泣。 村上闹得天翻地覆，唯独路一清一家人在痛苦羞愧中煎熬。 中午时，队长和押路边草的民兵们都在村委会办公室吃饭。队长叫一个民兵在集体养猪场的猪饲料锅里抓来两砣煮熟的冷红薯给路边草作午餐。 如此游村折腾到第三天下午四点钟时才送到乡政府，由学校出面、班主任唐老师担保，才把路边草放回学校。 秋末的寒冷，加之衣着单薄的路边草，食不果腹，游村折磨，拖死狗等，他几乎撑不下去了。 唐老师看着黄皮寡瘦的学生，心疼地熬了一碗红糖开水给路边草喝下暖身子。 路边草竟投进老师的怀里痛哭起来，说，老师，我给你丟脸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起那天劳动一上午，中午回校食堂时，稀饭罐倒在桌上。我每天来回要走二十四里路，吃点亮水菜稀饭太饿了，就没控制住手！ 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勇敢地面对生活，老师相信你！唐老师含着热泪安慰路边草。 在“教育也必须学大寨”的精神指导下，各学校班主任老师，在以校长为首的带领下，与附近生产队挂钩，联手打好学大寨生产仗，积极配合“学大寨赶大寨”的精神。所以他们每天最少有半天是干农活，或开忆苦思甜会，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会，剩余时间才是学习。 三天前，全班同学翻挖了一上午土，中午回校时，个个饿得有气无力，早上吃那点菜稀饭早已变成汗水蒸发了，体内空空的。待路边草走到食堂时，竟发现自已的饭罐不知给谁掀倒在案桌上了...... 回校的笫二天上午，唐老师叫路边草结合当前的政治运动，写一篇忆苦思甜的文章，准备下午开会用。谁知路边草一提起笔就浮出他犯下的偷苕罪的情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流了满脸的泪。最后只好交给唐老师代写。 下午学校礼堂隆重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在路边草的记忆里，每次都是同一个老太婆，悲痛万分地讲她过去如何的苦——当丫头苦，当童养媳苦；赞扬新社会当家作主日子过得如何甜；并激情澎湃地高呼政治运动口号。每次都令全场暴发出热烈的掌声。 校长就出面把老太婆扶在主席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喘气。 接下是学生上台朗读忆苦思甜的文章。路边草是第二个上台的。他一上台脑里就浮现出妈妈为他偷红薯而挨打、游村、伤心悲泪的罪恶感。他边读边哭，直到泣不声。惹得场下人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校长夸他有鲜明的阶须立场，高度的政治觉悟，深切痛恨旧社会的苦，歌颂感恩新社会的甜。 场下唐老师更是控制不住拍手流泪满面。 星期天，队长牵头，组织召开群众对路边草偷集体财产的批斗大会。参加大会的主要领导除队长外，还有村长和民兵连长及积极分子。路边草仍由两个民兵押着，手反绑在背后，同地富反坏右分子同跪一排，由积极分子分别发言批斗，上前吐口水，甚至拳打脚踢。 积极分子分别发言批斗完后，队长宣布对路边草的处罚：由于路边草偷集体红薯一案，情节严重，性质恶劣，严重地破坏了农业学大寨的精神！经村领导研究决定，罚路边草一千斤红薯，以儆效尤！ 队长激情振奋地宣告了对路边草的处罚后，整个大会在《学大寨，赶大寨》的嘹亮歌声中圆满闭幕。 黄素珍一听要罚她家一千斤红薯，当场晕了过去。路一清不顾老伴的死活，冲上前抓住路边草往死里打！奇怪，越打越没有哭声，这让父亲觉得打得不够过瘾，马上找来一根黄荊条打，并说，不打不成人，黄荊棍下出好人！打得路边草周身鲜血淋漓，直到母亲醒来扑上来以身体护着为止。 在会的群众渐渐散去，没人敢上前救路边草这种偷集体财产的小坏蛋！ 路边草伤痛在床，母亲在山坡上找来草药捣烂敷上，一周后才勉强去上学。 上有两个哥，都是主要劳动力。一家五口人，扣去一千斤红薯，而平均每人只分八百斤，等于全家人都得跟着路边草饿肚子。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大哥去了福建石灰厂，后来病死在当地。 黄素珍是个柔弱多病、胆小怕事的弱女人，深感这个家撑不下去了，思来想去，不顾老脸，带着路边草去队长家求情，母子俩给三十五岁的队长跪下叩头求情少罚点。队长冷冷地长笑一声说，我身为队长是一级领导干部，管着二百六十号人的衣食住行，全队的人都乱偷不罚，那岂不是乱了章法了吗？所以凡违犯队里的规章制度，不但要罚，而且要重罚！ 队长冷面无情。黄素珍满含羞愧的热泪，万分绝望地从地上缓缓起来，对儿子说，饿死莫吃猫儿饭，冷死不烤佛前灯！ 然后牵着儿子可怜兮兮地走出了队长家的大门。在路过一个堰塘时，她犹豫了一下，正要跳进堰塘，一走了之，洗去悲伤耻辱和饥饿时，却被儿子拼命拉住。儿子说，妈妈，都是我的错！然后不断地打自己的耳光，求妈妈原谅！ 黄素珍想想一家人的生活、刚才在队长家一幕，母子俩抱着痛哭一场。 过路的乡亲上前劝他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是一个星期天，一大早，路一清一家人吃好早饭后，扛着农具去山地挖集体红薯挣工分。在途中，路边草发现十几丈外的红薯地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认为不可能一个人如此早就在挖红薯挣工分了，多半是个偷红薯的。因此他就对一家人说，前面有人偷红薯。叫一家人都上前抓住偷苕的人。他忍着身上还未全愈的伤痛冲在前面，见是个女人背一个小背篓，用一把小锄在偷挖红薯。他再向前几步看，大为惊喜，心想天助我也！他大声地喊他爸、哥快上来抓偷红薯的人。一家人赶拢围住看，偷红署的人居然是队长妹子。路边草异常兴奋，奋不顾身地冲上前要抓住队长妹子，二哥也冲上前帮忙，然而被父亲拉住，同时呵斥路边草站住，叫他放了队长妹子。二哥不同意，父亲就抓着二哥打。已是十七岁的队长妹子，心领神会地趁机跑了。路边草紧追不放，父亲又追过去抓住路边草打耳光！ 母亲赶上来时已晚了，但一切看得真切。她把父亲臭骂了一顿，说，你装好人，人家是怎样欺负你儿子的。没出息的老东西！可父亲说，人家是个女孩子，名声要得紧，冤家宜解不宜结。 女孩子怎么啦？不是人呀？她哥是怎样整你儿子的？母亲越说越气，上前要打父亲的耳光，被二哥拉住了。 当时黄素珍委屈得大哭一场，觉得自己的男人太窝囊了，是个只知道打儿子的废物！ 当天一家人都不理路一清，不给他好脸色看，把他孤立起来！路边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下决心不认这个父亲了。直到他长大成人后，才渐渐明白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 从此黄素珍郁郁寡欢，黯然垂泪，一病不起，不过半年就离开了人世。 七八级升学已不是推荐了，要真正的考试成绩才能进高一级学校读书。全班六十个学生，升上高中的只有七个，其中尾巴上那一个就是路边草。通知书下来没经过村队干部签字盖章，而是直接到了路边草的手里，这让队长大失所望，悔不该让路边草上初中。但是路边草更失望，失望得摧毁了他一生的梦想——家里没有条件让他上学了。 七九年土地分到户后，红薯产量再也不是每人只有七八百斤过日子，而是每亩地高产六七千斤。除了人畜禽食用外，还余大量的红薯用于制作淀粉，加工成纯天然的手工红薯粉条。于是路边草同乡亲一样，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开了一个红薯粉条加工厂。粉条的色香味吸引了四方顾客，生意做得一路风生水起。 三年后，队长不幸生病得肺癌住院。路边草知道后，马上包裹好一个(10斤)红薯粉条，提在手里匆匆去医院看望队长。到医院门外时，只见队长的两个弟弟抬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队长老婆在前面撒纸钱上路。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从身边走过，他看看手里的红薯粉条，就想起他因偷集体红薯而让全家人跟着他受饥饿一事，让妈妈因为他而受下跪求情之辱，忧郁而死！顿时心如刀绞般地痛，抱着红薯粉条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似乎要把一个乡村男人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苦水哗哗地倒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保重吧！旁人围着劝他。 他说，我不是为死人哭，我是在为红薯悲泪！
 插图/网络 文庄(本名罗志佳)，六零后，文学爱好。已在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诗、散文、小小说共六七篇(首)。四次获全国诗赛小奖，有诗入选诗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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