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奇逢《孝友堂家训》三： 示应试诸子孙曰：涿州史解元家，子弟赴试，老者肃衣冠设席以饯，命之曰：衰残门户，赖尔扶持。今老夫所望于尔辈扶持者，又不专在此也，为端人、为正士，在家则家重，在国则国重，所谓添一个丧元气进士，不如添一个守本分平民。九十岁老人，所以报答天地父母者，此区区一念耳。 洤孙秋捷，谓之曰：些小得意与些小失意而遂改其常度者，固是器识之小，正缘不知学之故；不学墙面，人生不幸莫大于是，尔今日立身之始，须有一段抵挡流俗之志。 丧祭之废也久矣，所不废者，独三年之丧耳。自期以下冠服之制，皆略不为意。即三年之丧，亦仅存仪节，所称必诚必信，勿之有悔，而不茹荤不御内者，亦罕矣。祭祀之礼，一用流俗节序，燕亵不严，真实讲求祭义者，谁其人哉？风俗之淳、人心之厚，必自慎终追远始。 示八侄趋雅曰：行己有耻，对无耻而言也；狷者有所不为，对无所不为而言也；贤不贤之分，岂相远哉！夫无所不为，正是其无耻处；故孔孟每提一耻字，以激励人知所用耻，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谓潜孙曰：天下无无事之人，或读，或耕，或出，或守，莫不各有当然之则。如尔父在故园，代我守祖父坟墓；尔来苏门，代尔父侍老夫眠食；尔七叔在外处馆，佐尔五叔农事之不及；尔十叔日与朋友讲习，代我应酬笔札；尔十一叔、十二叔，寒寒暑暑侍老父寝处，虽日用饮食之事，皆性命流行之会也；永兴来视我，且得与其女儿叙十八年之疏违，中皆有天则焉。认得此意，则日日在天理人情上讨受享；不得此意，则日日在梦迷中，所谓罔之生也。尔性颇慧，我望尔知学；学之不已，悦乐自生；善守祖业者，守此而已。 语永兴侄孙曰：尔祖宰武城，归里之日，仍以馆谷偿负债，尔祖母、尔父俱不免于饥寒，闻者见者，莫不怜之。鹿忠节公独爱而起敬，谓非古之廉吏不至此。吾家沐阳公以廉吏起家，尔祖能绳其武，我辈俱得为清白吏子孙，较以金帛田宅遗后人者荣多矣。尔祖常语余曰：沐阳公一任，止受新生公宴绸二匹，弟今日仍觉于先德有愧也。惟自觉有愧，始无愧耳，留余忌尽天之道也，常常处其不足，以为可增可加之地，若增无可增，加无可加，立刻索然矣。为尔计，要安分耐穷，教子弟读书，不失礼于宗族乡党，法祖在此，立身在此。 谓洤孙等曰：孟子深戒暴弃者，谓非人暴之，乃自暴之也；非人弃之，乃自弃之也。暴弃不在大亦不在久，一言之不中礼义，一事之不合仁义，即一言一事之暴弃也。行庸德，谨庸言，终身慥慥方得免于自暴自弃。 语立雅等曰：朋友谏诤，须求有济，不可自谓直谅，令人有难受之实，徒贻拒谏之名；忠告善道犹后，积诚而动自令人不忍负，不信，未可轻言谏也。 谓立儿曰：忆汝姊归宁时，吾家长幼男妇，无不肃然起敬。盖孝事姑舅、和睦妯娌，惟身有之，所以言之能启人听闻。今汝来此，弟若侄将于汝取型焉。常晨夕告教，令耕者、读者各勉其所有事，勿忽勿怠，勿较劳逸，勿存行迹，以好合既翕，而得父母之顺，则家庭之间便是唐虞三代，何乐如之。 善诒谋者得一本分自守之子孙，数十年之家运可保勿替；如其为贤人、为君子，则所以彰显其祖功宗德者与山俱高、与水俱长，较之积财置产者，所得不既多耶！此等事，庸愚皆知之，贤知者不能也。 保身于身所大欲，德人于人所不知，守志于志所未得，轻世于世所不惊，乐生于生所聊托，惜福于福所过享，敦让于让所不堪，祈天于天所未定。真名言哉！录置座右，日夕咀玩，并以示我子孙共珍之。 言语忌说尽，聪明忌用露尽，好事忌占尽。不独奇福难享，造物恶盈，即此三事不留，余人便侧目矣。 译文： 对参加考试的各子孙说：涿州的史解元家，子弟们参加考试，家里老人整肃衣冠设宴为大家饯行，对他们说：破败的家庭，靠你们来扶持。今天老夫我期望你们扶持的，不是专门为了考中科举，而是为了做人正直，在家家里看重，在国国家看重，是说多一个没有精气神的进士，不如多一个守本分的平民。九十岁的老人，能够报答天地父母的，就是这一点点想法。 孙子洤秋天考中，对他说：因为一点得意和一点失意就改变平时的准则，固然是气度见识不高，正是因为不懂得学习的缘故；不学习就会见识短浅，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你今天是自立的开始，必须要有一股抵挡流俗的志气。 丧礼祭礼废弃很久了，没有废弃的，只有守丧三年。一年丧期以下的服丧制度，都简略不在意。即使三年丧期，也仅仅保存了仪式。所说的一定做到诚信而不在事后后悔，不吃荤戒房事，就非常罕见了。祭祀之礼，都在节令用流俗的方式，日常生活要求不严，真正达到祭祀意义的，又有谁呢？风俗淳朴，人心厚道，一定要从慎终追远开始做起。 对八侄趋雅说：为人处世要有羞耻心，这是对没有羞耻心的人而言；洁身自好的人有所不为，是对无所不为的人而言；贤与不贤的差别，难道很远吗？无所不为，正是他无耻的地方；所以孔子孟子每每提起耻这个字，就是让人们知道用羞耻心激励自己，那虽然不如别人也不用担心了。 对孙子潜说：天下没有不做事的人，或者读书，或者务农，或者出门在外，或者守在家里，都各自遵守固定的规矩。比如你父亲在故园，代替我给祖父守墓；你来苏门，代替你父亲照顾我的生活；你七叔在外地私塾教书，不能帮助你五叔务农；你十叔每天和朋友讲论学习，代替我应酬写作；你十一叔、十二叔，年年月月服侍老父亲，虽然是日常的吃穿，也都是生命的轮转聚会。永兴来看望我，并且能和他女儿共叙十八年没有见面的情况，中间都是天意。明白这些道理，每天就能在自然规律和日常生活中得到享受；不明白这些道理，就每天活在梦境里，就是所谓活的糊里糊涂。你生性聪慧，我希望你懂得好学；不停的学习，自然会开心；善于坚守祖业的人，就是能守住这个。 对永兴侄孙说：你祖父做武城，结束回家的时候，仍然用教书挣的钱还欠的债，你祖母你父亲都饱受饥寒，听说看见的人，没有不怜悯的。鹿善继很敬佩，说不是古代的廉吏做不到这样。我家沐阳公孙丕振从廉吏起家，你祖父能承续先辈的事迹，我们这一代人才能成为清白官吏的子孙，比那些把钱财田宅遗留给后辈的人光荣多了。你祖父经常对我说，沐阳公担任儒官一任，只接受新生绸缎两匹，弟弟我今天还觉得为先人德行愧疚。只有自己觉得愧疚，才能没有愧疚，留余地忌满盈是天道，常常觉得有不足，认为有可以提高进步的地方，如果觉得没有可增加进步的地方了，立刻就会没有进步的动力了。为你自己着想，要安分守己耐得住贫穷，教子弟读书，在宗族乡亲面前不失礼，要从这些方面效法先祖，安身立命。 对孙子洤等人说：孟子很注意避免成为自暴自弃的人，认为不是别人害了他，而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不是别人抛弃了他，而是他自己抛弃了自己。自暴自弃不在于是不是严重是不是长久，一句话不合乎礼义，一件事不合乎仁义，就是一句话一件事的自甘堕落。按道德规范做事，谨慎说话，一辈子老老实实才能避免自甘堕落。 对立雅等人说：对朋友提意见，一定要有实际效果，不能自己觉得正直诚实，让对方感觉难以接受，留下拒谏的名声。忠实而有技巧的告诉对方还在其次，充满诚意的去说自然会让对方不忍心辜负你的好意，对方不相信，就不要轻易提意见。 对立儿说：想起你姐姐回来探家时，我家里男女老幼，都肃然起敬。孝敬公婆、妯娌和睦，只有自己先做到，说出来才能说服别人。今天你来家里，弟弟和侄子们要向你学习。要经常早晚教导，让耕田的读书的各自努力做自己的事，不要粗心不要懈怠，不要计较多少，不要装样子，大家情义相通感情和谐，能够让父母顺心，即使生活在唐虞三代，也不如这里。 善于教育孩子的人留下守本分有节操的子孙后代，几十年家业能够守住不致败坏；如果子孙成为贤人君子，更能彰显祖宗的功劳德业与山同高，与河同长，和积蓄财产相比，得到的不是更多吗？这样的事情，庸才蠢人都知道，贤人智者却往往做不到。 在大的欲望面前持守住自我，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做到品德高尚，在壮志未酬的时候坚持志向，在世人不在乎的时候不在意，在生命所寄托的地方自得其乐，在能享大福气的时候珍惜所享受的福气，无法胜任而退让的时候坚持退让，命运无法掌握的时候祈祷命运的眷顾。真是名言啊！纪录下来放在座案的右边，早晚品味，并写给我子孙一起珍藏。 话忌讳说满，聪明忌讳全部显露，好事忌讳都占全。不光特别的福气难以享受，天道不喜欢满盈，哪怕这三件事不全占，其他人都侧目而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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