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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学之托世

 新用户5483wq2L 2022-08-13 发布于浙江

“浙学之托始”

——范浚的学术思想与历史地位

婺州学者范浚是两宋之际著名的理学家。南宋时期,理学盛行,以薛季宣、陈傅良、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以吕祖谦、唐仲友为代表的金华学派和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合称“浙东学派”。“浙东学派”,它是南宋理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而在两宋之交,开浙东学派之先河、发浙东学派之先声者,正是范浚。范浚的学术思想,讲究存心养性,追求文道合一、经史并重,提倡笃学致用。故而,朱熹称范浚“其学甚正”,吕祖谦赞其“诚一代伟人,乃万夫之先觉”,全祖望谓“其言无不与伊洛合”。正是因为范浚的学术思想,对婺州之学乃至两浙之学影响久远,故被后世尊称为“婺学之开宗,浙学之托始”。

 “婺学”,即“婺州之学”,是宋元明时期产生、传承、发展于浙中婺州一带具有地方特色的地域儒学,既是浙东学派,也是浙江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范浚(1102-1150),字茂名,婺州兰溪香溪镇人,学者尊称为称“香溪先生”,生当两宋之际,其学术思想,原本于儒家圣人之道,直承孔孟经典而融合子学、史学,通过著书立说、讲学弘道的方式,以《心箴》为主要文本而构建了以“心性”为本体的思想体系,坚持道德心性(“内圣”)与制度事功(“外王”)的融合,倡导经史并重、经世致用的治学特色,厥开南宋浙东学派之先河。

一、“正心所以自治”:心性之学与事功之学的黏合

范浚的一生,主要活动于社会民族矛盾激化复杂的两宋之交。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南宋偏安,权相秦桧乱政求和,面对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的残酷现实,士大夫家庭出身的范浚,对此刻骨铭心,并立志探索治国安民之道。18岁赋出如泣如诉的《叹旱诗》,20岁又作《姑苏台赋》,这些诗赋则是青年范浚对北宋朝廷即将亡国而作出的预兆。靖康之变的大悲剧致使北宋亡国,在得知好友潘良贵在朝堂之上痛斥柄臣误国,25岁的范浚不禁拍手叫好:“迩闻阁下进对明天子前,指弹柄臣无所回隐,音吐畅厉,耸动陛戟,虽遭斥黜,且甘心而不顾,意阁下其安行义命,视富贵如泥尘者也4。”为潘良贵的忠贞而赞叹。此时的范浚,已经成为一个忧国忧民忧时的热血青年。

靖康之耻的切肤之痛,加深了范浚对孔孟遗经、诸子百家、历代国史的研究与社会时事的洞察,进而奋笔疾书,创作出了大量文道并重、经史并重、心性与事功并重的论作。检阅《范香溪先生文集》,我们可以发现,范浚创作的“心性”本体之类的论著主要有:阐释“天人一道”“天理即人事”“人事即天理”的《尧典论》,以“忠信”“俭德”“仁”为天理的《太甲三篇论》,“万殊一物”“万理一致”的《咸有一德论》,天地人神“一皆本乎皇极”而宜用大中之道的《洪范论》,探究孟子“尽心知性知天”之学的《性论》(上),天下本于“一性”的《性论》(下),强调“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工夫的《心箴》,惟“德性”是“尊”的《耳目箴》,善利之念间不容发、一发之差遂分舜跖的《舜跖图》,“耻”为入道之端的《耻说》,惟过而悔、由悔而成的《悔说》,以及主张“正心所以自治”的治国安邦之论——《进策》,等等。这些论、说、箴、策等不同文体的文章,都是范浚在民族灾难深重、国家生死存亡之际的呕心沥血之作。

这些文章的主题就是围绕一个“道”来创作构思,这个“道”就是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圣人之道”)。《进策·策略》文中的一句话足以验证:“主道在先正心,正心所以自治也5。”这句话是范浚学术思想的点睛之笔:内圣与外王贯通,心性与事功并重,这也是南宋浙东学派一以贯之的学术精神。“于当时之务,尤言之凿凿,非迂儒不达时变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语)的《进策》5卷25篇,完稿于南宋绍兴七年(1137)十一月,范浚意欲奏报高宗;然天意弄人,就在这一年,宋高宗已任命秦桧为相,《进策》进呈不得,范浚满腔报国之志,遂不得行。

“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也正因为秦桧当国,范浚自此之后,朝廷屡诏而不起。尽管如此,为往圣继绝学的范浚,还是心系天下安危、百姓疾苦以及圣学的传播,所以就闭门讲学,把理想与志向寄托于后进。绍兴八年(1138)冬,建立香溪书院,于其中设帐授徒,又在不远处(宝惠寺)立学讲道,先教以治心养气,进而阐发心性之学,推明“理一分殊”之理,又以“皇极”“大中”之道贯穿其中,孝弟忠信之行、物理性命之学,得以在浙中大地传播,远近负笈而至者甚众。朱熹《香溪范子小传》就说:“(范浚)授徒至数百人,吾乡亦有从其游者”7

范浚殁后,其侄范端臣、其高足高栴,为保存范浚遗著及传承其儒家学术思想,历数年搜辑范浚遗著,由于先生著述甚丰,编定时还是多有佚失。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香溪先生范贤良文集》22卷由范端臣初次刊刻。范端臣在《祭叔香溪先生文》中表达了对叔父的追思:“呜呼!今吾叔云亡,凡识面者,莫不为之恸哭,亦以夫人之至贤者也。观其道义有宗,学问有源,英华其文,雄辞大篇。”16

二、“屡造其门而不获见”:朱熹与范浚之间的一段学术佳话

元代金华学者黄溍称:“窃闻吾乡文献之传,实于范氏有赖。盖自贤良先生,以道学倡于东南,及东莱吕氏继之,遂得濂洛之统。而北山何氏,又传朱子之学,于其门人以淑后进,于是'婺学’大振于世。而谈者推原所自,必归于贤良先生12。”藉此,“婺学”成为浙中学术的代名词。在范浚远绍孔孟原儒之心性学,并与北宋濂洛之学融为一体之时,朱熹闽学经由北山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的师承传递,最终在浙中实现了“婺学”与程朱理学的圆融。《宋元学案·范许诸儒学案》就认为:“伊洛既出,诸儒各有所承。范香溪生婺中,独为崛起,其言无不与伊洛合,晦翁(朱熹)取之3

据学者考证,朱熹在一生曾三次至兰溪,寻访范浚;遗憾的是,机缘不巧,未能见面。范浚在49岁病逝之后,朱熹闻讯,无比悲痛,亲临凭吊,并且写下这么一段情真意切的内心独白:“香溪范先生者,实兰之望族。祖父昆季皆居显宦,而先生独辞征辟,隐居于宝惠山泉之阳,著书立说,乐道安贫。余尝三谒未遇,厥后再至,而先生已逝。其从子右史蒙斋,延余于先生讲学处,观其言论文章,悉本洙泗渊源,而《心箴》一篇,尤得千圣不传之秘。惜入其室而未获亲见其人,瞻仰门墙,留连不忍去。因书此以志慕焉8。”(《香溪范氏族谱》卷首)也正是这篇《心箴》,深深地打动了朱熹。

南宋淳熙四年(1177),朱熹《孟子集注》撰成。在注解《孟子·告子上》“心之官则思”一语时,朱熹将范浚《心箴》原文一字不落地植入《孟子集注》:“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渺然有身。是身之微,太仓稊米。参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闲抵隙,为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为了考察范浚心性之学的来源,朱熹也是破费心力,为此特地向好友吕祖谦求教。对此,朱熹《香溪范子小传》有云:“初不知从何学,其学甚正。所著文辞,多本诸经而参诸子史。其考《易》《书》《春秋》,皆有传注,以发前儒之所未发。……熹尝屡造其门而不获见。近始得学行之详于先友吕伯恭,庸述《小传》,以闻四方学者14” 毫无疑问,《心箴》对朱熹性理之学的最终形成的确产生了一定影响。

“浙学”这一学术范畴的发明权归朱熹,并且朱熹使用“浙学”之时是在批判否定的意义上使用的,其批判否定的对象是以温州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和以陈亮、唐仲友为代表的金华-永康学派,还有一陆九渊为代表的江西之学。然而,让人颇为疑惑的是,朱熹对同时代的另两位金华学者范浚、吕祖谦却保持了较好的学术友谊。朱熹与吕祖谦的友好自不待言,合作编纂《近思录》、相约“鹅湖之会”即是例证。朱熹三次至兰溪寻访范浚而不遇,但这并不妨碍朱熹对范浚心性之学、道德文章的认可,为范浚作《香溪范子小传》,录范浚《心箴》入《孟子集注》就足以说明一切。

三、《心箴》:一篇流传千古的不朽名作

南宋末年,朱子学者真德秀又把范浚《心箴》敬录于《大学衍义》中:因为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元明清三朝科举考试的教科书,程朱理学亦受到封建统治者的提倡而成为官方学说。范浚的《心箴》,虽寥寥不足百字,但由心而进于君子天道,恰是儒家心性天理之旨。故而因《四书章句集注》而得以广泛流传,亦逐渐为后世学者包括最高统治者所推崇:

明嘉靖六年(1527),嘉靖帝御注《心箴》与程子《四箴》注,一并颁布天下学宫:“宋君虽未能体察,而为后世告,其致意也深,其用功也至。是予所嘉慕而味念之。箴之作本于范氏,非真西山发扬,其孰能知哉?呜呼,念哉17!” 时任内阁首辅张璁《颁刻<心箴>制章》亦附和嘉靖帝:“宋儒朱熹有言'自古圣贤相传,只是理会一个心。’臣窃谓范浚《心箴》举其纲,程颐《四箴》列其目,相为发明者也18。”嘉靖十九年(1540),嘉靖帝特敕建“征士范香溪专祠”于兰溪城南仓岭,给帑春秋二祭。

清乾隆十九年(1754),浙江督学使雷鋐又为“征士范香溪专祠”题“婺学开宗”四字匾额,光绪《兰溪县志》称雷氏之题词,“以明婺之道学由于先生,婺学之开宗,浙学之托始也”10。由此可见,范浚之学,不仅是金华婺学之根,更是南宋浙学之源。除却《心箴》,范浚《性论》二篇以为明代中后期的阳明学者所推崇,焦竑《焦氏笔乘》有云:“宋范浚字茂明,学者称香溪先生,考亭当取其《心箴》载于《孟子集注》,浚有《性论》二篇,'其见地超然,殆宋儒所仅见者’,特为表而出之19

四、深入研究范浚思想的时代价值

范浚的心性之学,提倡经史并重,力主道德知识、心性事功之融合,这种治学路数直接影响了稍后而起的同为金华地域学人的吕祖谦、陈亮、唐仲友以及永嘉的叶适,并间接波及至象山-慈湖心学以及明代的阳明心学、清代的浙东经史之学。分而言之,吕祖谦的“中原文献之学”,与范浚的心性之学融合,为婺州的性命之学开创了新思路;陈亮的“王霸义利之论”,结合了范浚道德事功并重的儒学思想,开创了婺州的事功之学。唐仲友的经制之学,与范浚以史为鉴、匡济时艰的《进策》思想相结合,完善了婺州的经制之学。故而全祖望在《宋元学案·说斋学案》中说:“(南宋)乾淳之际,婺学最盛,东莱(吕祖谦)兄弟以性命之学起,同甫(陈亮)以事功之学起,而说斋(唐仲友)则为经制之学。”这其中自然就有范浚的学术影响,全祖望增补《宋元学案》时特为范浚立学案“范许诸儒学案”,亦足以说明一切。

从这个意义上说,范浚的学术思想不仅是浙中婺州之学的“先声”,也可以说是南宋乃至明清浙东学派的“先导”。在新的历史时期,范浚的学术思想应该被中华传统思想史重新认知,尤其是以《心箴》为代表的修身明道立德之学,应该被吸纳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与践行中来,使浙江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显得更为厚重与绚丽。当代中国哲学史家陈来就援引范浚过的《慎独斋记》一文,论“自欺”之言以证中国传统文化“道德修养”思想之深刻;浙江文史学者徐儒宗为《浙江文丛》本《范浚集》作序,径论范浚之学“与彼高谈心性而讳言事功之学实相径庭,而为婺学之内外相济、本末并举、道德与事功兼重之学之所宗”。据此可见,范浚之学在婺学史、浙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我们应当深入研究,弘扬传承其精华,以为新时代修身立德、治国理政之用。

作者范国梁浙江省儒学学会会员兰溪市范浚研究会会长、《浙江文丛·范浚集》编校整理者】

1.《范浚集》附录二《香溪范子小传》第278页。

2.《范浚集·颁刻心箴制章》附录二第275页。

3.《宋元学案》卷四十五《范许诸儒学案》《黄宗羲全集》第754页。

4.《范浚集》卷之十二《上潘大着书》第143页。

5.《范浚集》卷之五《策略》第55页。

6.《范浚集》卷之十二《上致政胡待制书》第146页。

7.《范浚集》附录二《香溪范子小传》第278页。

8.《范浚集》附录二《香溪书院》第279页。

9.《宋元学案》卷四十五《范许诸儒学案》《黄宗羲全集》第755页。

10.《光绪兰溪县志》卷三。

11.《范浚集·序》浙江古籍出版社。

12.《范香溪先生文集》附录一第239页《香溪范氏宗谱》卷一第31页。

14.《范浚集》附录二《香溪范子小传》第278页。

15.《范浚集·序》浙江古籍出版社。

16.《范浚集》附录四《祭叔香溪先生文》第305页。

17.《范浚集》附录二《御注心箴》第277页。

18.《范浚集》附录二《颁刻心箴制章》第275页。

19.《焦氏笔乘·焦氏笔乘续集》卷四《性论》,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85页。

201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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