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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一百零九)——昆仑山里密径通天(下)

 白发布衣cexroq 2022-08-14 发布于辽宁

原创2022-08-14 07:3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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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咱们上期讲了西藏通新疆的两条古道,也就是和青藏线并列的“麝香——丝绸之路”,以及沟通藏北和于阗国的克里雅古道。

这一期咱来聊聊剩下的三条路线,桑株古道、克里阳古道、新藏线

在和田与叶城中间,有一个名叫皮山的县城。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皮山就是个匆匆过客,多看一眼都浪费功夫。但这个地方在西汉时,可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皮山国的所在地。它在东汉时,被于阗国兼并,成了于阗疆域的西境重镇,唐朝在此地设了羁縻蒲山州

汉唐时期的皮山如此重要,是因为它是从新疆去克什米尔的交通枢纽。

南来北往的商贾,要么在皮山休整,准备向南深入千峰耸立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要么是刚刚经过了高山雪原的折磨,一边感谢上苍,一边放松心情。

不论是哪一种,皮山都是一处狂欢之地,是天堂在人间的映射。

从皮山向南,一头扎进昆仑山的道路有两条:

一条是翻越桑株达坂的路;

一条是翻克里阳达坂之路。

这条路线在《汉书·西域传》便有记载,

《后汉书·西域传》亦云:“自皮山西南经乌秅[chá],涉悬度,历罽宾,六十余日行至乌弋山离国。”[1]

这段话里涉及的几个地名,很多都不能确定位置,但至少我们能知道,罽宾国大概在白沙瓦以北的地区。

也就是说,商贾经过几十天的跋涉,就可以穿越两座昆仑山脉的阻隔,到南亚的浅山区。

可以相互印证的材料,在《印度到中国新疆的佛教艺术》一书里也有描述,“这条道路非常崎岖,很多地方只容一人通过,攀登的冰达坂倾斜度达70°以上,需穿越的河床内皆是大圆石。过此路时,不宜饱食,否则头痛难忍。……虽然路途如此艰险,但汉代时仍有“行贾贱人”,“通货市买”。直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和田商人仍沿着这条道路到克什米尔和印度等地经商,交通工具仍是马、骡等牲畜。和田县政府有时一个月内就发放40份赴印度的护照,有的限期仅3个月,可见来往之频繁和往返所需时间之短暂。如1948年和田县一人前往印度安伯沙尔经商,携带丝线二马驮,毛毯一马驮,限期3个月返回。”[2]

从这段描述上看,皮山向南之路,非常成熟,基本可以预判通行时间。

至于道路艰险难行,在其他资料里也屡见不鲜。

在《新疆图志·国界五》里写道:“(桑株达坂)过径山峰极其陡峭,居然天险,徜一夫当关,真万人莫敌。”

《汉书·西域传》对路况的记载为,“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险阻危害,不可胜言。”

英属印政府的外交官福赛斯,在翻越桑株达坂时描述:“由于山口斜坡的最下面是一道峻峭的冰墙,……驮运行李的骡子和乘马都必须用人力抬起才能上去,单单克服这一障碍,就花了整整一天多的时间。”

和他一起爬过的桑株达坂的贝柳,则写得更加感性,“达坂的景色,就其庄严而论,已近乎崇高。就其宏伟而论,则几乎令人生畏。”

德国探险家特林克勒,进新疆的时候,走的是桑株古道,出疆走的克里阳古道。

他在《未完成的探险》的一书里,把桑株古道称为“亚洲忧伤之路”。其中对桑株达坂的描述是,“攀登到最后一段太费劲了,路上全是松散的砾石。……道路当中夹杂了无数的马、驴和骆驼的尸骨。岩石上的血迹同样也告诉人们在这条线路上,驮队所遇到的艰辛。……由于倾斜得非常厉害,始终存在牲畜在陡峭的冰川上摔倒,跌入万丈深渊的危险。许多地方道路完全被冰覆盖,我不得不用手和膝盖往前爬行。”[3]

桑株达坂不好走,克里阳达坂也没好到哪儿去。

《新疆图志·国界五》对克里阳达坂的记载为,“过径极其峻峭,俨入云天,时寒时热,乍雨乍晴,积雪盛夏不消,瘴雾时作。每年至六月内起,至九月内止,人马可行,余月皆为雪阻。”

虽然各种史料对两条道路的记载如此艰难,但同时也有资料也表示,相比于克里雅古道,皮山之南的路,还算稍好一点。

我特意咨询了走过桑株和克里雅的老师,她也表示桑株和克里阳两条古道,就海拔5200米的桑株达坂和5000米的克里阳达坂难走,其他的路都还不错。与之相比,克里雅古道上可是连续排着四个超过五千米的山口,走起来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正是因为相对比较好走的特点,这两条路一直到民国时期还有人走。上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军还曾经借此路,向西藏运送补给。清朝为了控制两条路线,也曾分别设置了桑株卡伦克里阳卡伦

另外,这两条路线还有分工。

在《新疆图志·道路四》里记载,“冬春道克里阳达坂,出入克里阳卡,夏秋道桑株达坂,出入桑株卡。而素盖提则为两路总会之区。”

也就是说,克里阳是冬季路线,而桑株为夏季路线,最后两条道路在苏盖提汇合。

说起苏盖提的名字,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要说到它的另外一个名字——三十里营房,那就有名多了。

在三十里营房的西边几公里处,有个地方名叫“塞图拉”,清朝时在此处设立了哨卡,并且有驻军守卫。

不过现在的赛图拉镇,设置了三十里营房所在地。

于是古今赛图拉所指的位置,就多少有了点偏差。

赛图拉设置哨卡的地方,正好卡在两条古道交汇后,喀拉喀什河谷的出口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因此赛拉图的名字,便不断出现在各种文字的文献里。

关于塞图拉的重要性,我们不能只看它向北通新疆的地位,还要看看它向南通向何处。

当你开车走新藏线去新疆,在快到三十里营房之前,会有一条向南的通道,现在已设卡禁止通行了。但那个指向南方的路牌,依旧令人神往,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神仙湾

如果顺着这条河谷路向南走一百多公里,就能看到神仙湾哨卡,再向南就是威名赫赫的喀喇昆仑山口。也就是《新疆图志》里面记载的“喀喇阔隆达坂”。[4]

翻过了喀喇昆仑山口,顺河谷向南,会经过一片比较平坦的高山旷原,这就是达普桑盆地,中印两国的实际控制线,将达普桑盆地切成了东西两半,过了盆地顺着什约克河下行八十公里,河岸东侧就是加勒万河谷

什约克河很有意思,它围着萨赛尔山绕了一圈,山北侧的河道上游往东南流,山南侧的河道下游往西北流。

顺着山的两侧河谷,形成了通向列城的冬夏商道。

冬季通道顺着上游河道走,翻越羌拉山口,通向列城。

夏季通道顺着下游河道走,翻越萨赛尔山和里莫山之间的萨赛尔山口,通向喀喇昆仑山口。

知道了,这条沟通拉达克的道路,就可以看清塞图拉的重要地位了。它是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这两道叹息之墙中间的中转站。就像英国人荣贺鹏写的那样,“赛图拉是我们进入无人山区,长达两个月探险旅行的惟一基地”。[5]更不用说,赛图拉向东翻界山达坂直通西藏的阿里地区,向西翻库地达坂,直通新疆的叶城。这条路就是今天新藏线的故道——玉喇阿里克道。[6]

赛图拉的交通结构

1865年,有“中亚屠夫”之称的阿古柏,带领军队越过喀喇昆仑山口,抵达喀拉喀什河畔的赛图拉,驻扎在一个废弃的堡垒中。他宣称出兵的目的是为了打击劫匪,保护来往商队的安全。

当他发现这种越过传统边境线的做法,得到了英国人默许后,便向北进入了南疆,连克叶尔羌、和阗、库车等地后,继续向北攻击,相继占领了鄯善、伊犁、吐鲁番、切断了新疆与河西走廊的联系。

随后,英国与沙俄相继与阿古柏签订了条约,互派大使,建立了所谓的“外交关系”。

阿古柏还派人跑到了伊斯坦布尔,承认奥斯曼帝国的宗主权。奥斯曼苏丹则授予阿古柏“埃米尔”的称号,并给予了大量的军火援助。这些军火就是在英国人的帮助下,从印度经喀喇昆仑山口、赛图拉,转运到了新疆。

阿古柏的快速崛起,是英、俄两国博弈的产物。

英国为了保护印度这头奶牛,需要在新疆、西藏建立缓冲区;

沙俄则是在占据中亚之后,希望从阿古柏这个虚弱政权手里,攫取更多的领土和利益。

虽然毛子和约翰牛本身处于竞争关系,但在肢解清朝的问题上,却是一拍即合。

但阿古柏与毛子之间的关系,让一部分英国人开始担心,喀喇昆仑山将成为“英俄两国历史上第一条共同边界”。

于是这些人便是谋划一个从喀喇昆仑山到昆仑山前进计划。

1865年,正是在阿古伯肆虐南疆之时,英国测量局的官员W.H.约翰逊,对喀喇昆仑山口以北地区进行了勘察。然后,他在地图上画了一根线。这条线从班公湖开始,一直向北画到了昆仑山,把整个阿克塞钦4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画到了克什米尔的范围内。

1867年,约翰逊的旅行报告刊载在第37期《皇家地理学会杂志》上,从而使这一边界主张得以流传。在1868年出版的英国地图集中,约翰逊线,成了克什米尔的边界。[7]

这就是今天阿克赛欣问题的来源,有的时候你真得承认,驰名帝国搅屎棍,还是挺有眼光的。而在这条所谓的“约翰逊线”上,北部划线的战略支撑点,正是在塞图拉。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的4月,左宗棠抬棺西征,不到一年便横扫全疆。平定新疆后,左宗棠组织了清军敢死队,前往赛图拉,与当地民众联手,建立了哨卡,这里成了清政府最高海拔驻兵点。

光绪十五年(1889 年),之后指挥英军入侵西藏的荣赫鹏,来到塞图拉。他发现哨卡已经废弃,于是便在旧堡基础上进行了修整,并出资委当地人把守。清当局得知后,立即传令撤去英国人非法设立卡堡,并在赛图拉以东的苏盖提设卡堡,这个地方就在今天的三十里营房。

民国时期,在尚未设县的边远地区,曾设置过治局。苏盖提治局的主官,权限相当于县长,可见此地的重要性。[8]

等到1950年3月,解放军进驻赛图拉哨所时,还遇到了一个班国军士兵。

4年没见到人的国军士兵,看到解放军第一句话就是:“哎呀!可算有人来换防了!”

从塞图拉向西到叶城的路,就是现在的新藏公路。

这条架在天上的公路,海拔超过4000 米的路段有 915 公里,超过5000 米的路段有130公里。几乎所有走这条路进藏的人,都会被高反折磨得欲仙欲死。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新藏线都是自驾进藏,吹牛逼天花板级的存在。

但很多人不清楚的是,这条1957年修通的公里,其实也是一条古代商道,只不过那时候它的名字叫玉喇阿里克道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政府在平定了大小和卓之乱以后,便在玉喇阿里克库库雅尔设了卡伦。

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叶尔羌办事大臣给皇帝上的奏折写道:“巴尔蒂斯坦的两名使臣,玉喇里克卡伦入境”。[9]

可见这条古道是沟通新疆与葱岭以南国家的主要通道之一。吐蕃在控制南疆以后,也一定会走这条路。相对来说,新藏线故道虽然距离远一点,但路况比克里雅和桑珠要好走一些,只要翻过了麻扎达坂,就是一路的下坡,而且道路尽头的朱俱波(叶城),也是当时南疆的重镇之一,西可以通疏勒,北可以通拔换城(阿克苏地区)。

另外,在麻扎达坂之前,还有一个名叫麻扎的三岔路口,向北翻山就是麻扎达坂,如果继续顺着叶尔羌河谷向西,可以直通塔什库尔干盆地,也就是朅[qiè]盘陀国

这地方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控制着瓦罕走廊的东口,是沟通葱岭两侧的重镇,唐开元时期在此地设葱岭守捉,是唐朝西南部驻军的顶点。

除了上期讲的两条道路,这期讲的三条道路,其实还有一条不是很确定的古道线路。

这就是从于阗直接向南,顺着喀拉喀什河河谷直接向南的道路。

这条喀拉喀什河道,在古代史料里没有明确记载,但目前在河口处发现了阿其克、普吉、哈沙三处古堡。这三处古堡沿着河道线性排列,控制着从喀拉喀什河的出口。由此可以判断,这条河谷应该也是一条沟通昆仑山南北的线路。[10]

把这些道路整合起来看,我们就会发现,皮山县向南延伸的是克里阳和桑株、于阗向南延伸的是喀拉喀什河古道、于田县向南延伸的是克里雅古道。而在唐朝时期,皮山县和于田县都属于于阗国的范围。也就是说,从吐蕃通西域的道路,排除最东边走青海的古道和最西面到叶城的新藏线故道,其他道路的指向,全都是于阗。

由此我们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于阗与吐蕃联系得如此紧密,也就能知道,为什么吐蕃占领南疆后,会下如此的大力气经营于阗了。

好了,这期涉及大量地理内容的节目,就先讲到这里了,下一期咱们来聊聊于阗和吐蕃之间的关系。

参考书目:

[1]、《古代于阗的南北交通》_殷晴;

[2][5]、《新疆经喀喇昆仑山口至列城道初探》_陆水林;

[3]、《未完成的探险》_特林克勒(著),林凤朝(译);

[4]、《新疆图志》卷八二《道路志四》_王树枬;

[6][8]、 《丝路叶尔羌—拉达克段商路及贸易的历史考述》_阿依吐松·苏旦,潘志平;

[7]、《“约翰逊线“及其在中印边界争端中的地位》_康民军;

[9]、《叶尔羌河上游通巴尔蒂斯坦的道路》_陆水林;

[10]、《和田历代交通路线研究》_李吟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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