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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苑】饭桌上的回忆

 凤视界 2022-08-15 发布于湖南

饭桌上的回忆
文/图   向娇

有关小时候吃饭的记忆,到现在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当我吃饭时把米饭掉在地上,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看到,都会快速从地上捡起米饭,放到嘴边一吹,就丢进自己嘴里三两下就吃掉了。大人们都是吃过苦挨过饿的,他们可舍不得糟蹋一粒粮食。边吃还会边说着“丢了,怪可惜的”。村里其他人家的大人也皆如此。

如果小孩子调皮不小心打破了碗,把米饭倒掉了,大人们马上就会板着脸警告“不好好吃饭,打破碗倒了饭,天上雷公看着的,要遭雷打的。掉的饭不能踩,踩着了雷公也会打的。”

孩子们听完基本都被吓得哆嗦,生怕自己被雷公劈了。当然有些调皮的小孩子可没那么容易被吓着,父母看着倒地上的米饭,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餐家伙,管你疼不疼,反正他们心疼,就是要让你长记性不能乱倒粮食!这样的情境,我想来自农村的80后、90后再熟悉不过了。

小时候被吓着了,是因为害怕,自然不敢乱把米饭搞掉,可因为自己吃饭协调能力不够或者嘴巴小等原因,没少把米饭不小心掉地上。待奶奶或妈妈来收拾碗筷,就没少听她们生气念叨“像撒种的,搞得到处都是,真是的啊。”还有如果盛的太多饭最后吃不完了,大人们还有个杀手锏,那就是爸妈现在还会对小孙孙说的“舀这么多,吃不完了怎么办?打眼灌!”

后来大家的日子没那么紧巴巴的了,仓里的谷子多了,饭桌上的菜品丰富了,父辈们依然保持珍惜每一粒米饭的习惯。而我呢,自以为到城里读了几年书,就有了几分城里人的体面,有时候虚荣心作怪,竟会嫌弃他们这种不爱卫生的“坏习惯”,觉得这样的行为太失体面、太乡巴佬、太不讲卫生了。想到这里,真是无地自容,惭愧不已啊。

说到湘西人的饭桌,我们不得不说说酸菜和腊肉,它们是我们湘西人饭桌不可缺少的美味。


湘西民间有云“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三日不吃酸和辣,心里就像猫儿抓,走路脚软眼也花”,可见,湘西人对酸菜有多喜爱。大家可能会纳闷,为什么湘西人这么喜欢吃酸菜呢?这是因为湘西过去缺盐,盐都是靠从外地运入,成本高,价格昂贵。而当时统治者又规定苗人买盐不得超过10斤,否则以走私论处。同时还规定“苗不出境,汉不入峒”,这样苗汉之间的经贸往来就被阻断了。当时在湘西,有“斗米斤盐”(一斗米才能抵得上一斤盐)的说法,可见盐的来之不易。加上多山地地形,劳作耗费体力大,湿气又重,缺盐让人们生活十分艰难。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通过摸索,人们才慢慢找到了以酸代盐的办法。对此,还有一个小小的传说。

说是过去苗民由于长期缺盐,饮食无味,人们全身乏力,许多人手和脚都肿了。有一个善良貌美的苗家姑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用一个大土钵装上米汤,把洗干浄的菜叶子放在里面沤泡,顺手把背篓里的几个辣椒也丢在了里面,准备泡得烂一点再煮给大家喝。谁知道过了几天,米汤慢慢变成了黄色,还散发出一股清香的味道,她就给大家每人舀了一小勺,一尝,味道竟然很好,人们吃饭也香了,干活有劲了,于是她就教大家做酸汤。

后来人们发现酸汤有防病健胃、除惑提神等功效,而且能够防腐保鲜,易于储存,湘西人以食酸辣促进食欲的习俗也就得以累世相传。

湘西人不仅爱吃酸菜,还特别会做酸菜,谁家没有几样拿得出的酸菜,那在村里脸上是无光的。湘西的酸菜种类繁多,味道各有风味,但总体都是吃完会让你念念不忘。在奶奶、妈妈们的巧手下,好像一切皆可做成酸菜,一切酸菜又那么开胃、下饭、可口。

比如上好的生玉米和鲜红辣椒打成粉装,放到坛子里,随着时间的发酵,就会变成了苞谷酸。好的苞谷酸炒出来是黄灿灿的颗粒状,金黄色里透着红,一颗一颗互裹攘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不晓得的大城市人还可能会误认为鱼子酱。舀上一碗白米饭,把炒好的苞谷酸一起和米饭搅拌均匀,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能吃上好几碗饭。

糯米辣子和苞谷酸的做法一样,可炒法不一样,它是用油煎的。在大火与油的作用下,原来的粉末状逐渐粘连在一起了。煎好后,在粘板上一铺,用刀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摆好。往往这时候小孩趁大人在忙,飞快的抓起几块酸辣子粑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大人看到后只能骂到“你那个好吃的哦”。

白萝卜切片炒,或者直接切大块用醋泡,在时间的发酵作用下,一口酸萝卜入口,鲜脆爽口,点爆味蕾,没吃上一大碗怎么停得下来? 





有一年大年初二,嫁在另外一个镇的姑姑带着三个表姐来家里拜年,她们是初一出发的,走了几十里山路,背篓里背着拜年的腊肉和一袋自家种的橘子,从早上走到下午五六点才到。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天坪里坐着木板凳玩耍,妈妈端来一碗晶莹透亮油光里透着红的酸萝卜。还没等我们开吃,隔了一堵矮石墙的邻居家来拜年的女儿就看到了平姑姑。两个人立马热切地聊起天来,她们是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已经一两年没看到了,彼此内心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姑姑叫她一起过来吃酸萝卜,她看到酸萝卜两眼放光,很豪爽地用手抓起一片酸萝卜吃起来。不到一会儿功夫大家你一片,我一片,一碗酸萝卜几下消灭掉了。我又马上回灶房盛了一碗,可一会儿又没了,就这样,我和表姐们跑来跑去盛酸萝卜,姑姑和她的伙伴聊着说不完的彼此一年里发生的事,时间都被定格在那天中午一样。

大头酸菜是我吃的最多的酸菜,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酸菜。大概每年10月份开始种种子,到了年底就可以从田里扯出来,背到河里洗干净后晾一段时间,等叶子干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剁细做。大头酸菜的叶子和比较大的根都可以做酸菜,各有自己的独特香味。

小时候家里的饭桌基本上都会摆一碗大头酸菜,有时候没菜时,奶奶会打一大锅大头酸菜汤,再炒一碗剁辣椒炒大蒜叶。一碗汤泡上一碗米饭,或者一碗米饭拌上炒的剁椒,也是一餐美味。而我最喜欢有这两道菜时,拿一块大锅巴,用炒过的剁辣椒在锅巴上打底铺一层,再铺上一层大头酸菜,然后双手把锅巴对折。一口咬下去,锅巴的米香,剁椒的酸辣香,酸菜的香交互在一起,让人只想嚼完一口再来一口。

现在奶奶虽然八十多岁了,可她每年依然会种大头菜,这好像已经成了她每年给自己定的神圣任务。她知道我们虽然在外面,但依旧喜欢吃大头酸菜,晓得妈妈做好后每年还会带我几瓶。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炒上一碗哪怕是很少的大头酸菜,心里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踏实感,即使再没胃口,来点儿大头酸菜,舌头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多吃点儿饭。即使心情再差,吃上大头酸菜,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抚慰。前几天,我给宝宝拌了点儿大头酸菜,他居然自主地吃完了两碗米饭。当时我一惊,因为平时他吃饭吃的不多,还各种扭捏着不好好吃,这次却这么主动自觉,这难道就是味蕾基因传承的魅力?

湘西好吃的酸菜还有很多,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酸豆角,野胡葱酸,茄子酸,小西红柿酸,酸仔姜,水豆酱,酸辣子,酸鱼腥草,还有苗族同胞爱吃的酸鱼,酸肉,样样都能让你念念不忘。而有一种酸菜,我只吃过一次,却无法忘怀。

大概是我八九岁时,有一天下午我去找田帽儿(一位年龄和我一样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玩耍,刚好碰到他们在吃午饭。其实那时候我也饿了,看到他们吃饭很有味的样子,我在嘴巴里咽了几口口水。那天我家里没做午饭,可爸爸妈妈经常跟我说:别人家在吃饭时,喊你吃饭的话,不要随便就吃了啊。于是我告诉小伙伴的妈妈来意后,就移脚准备离开。伯伯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笑着说道“姣姣,来和我们吃中饭。”我说:“我吃饭了才出来玩的”,伯伯又走上来拉着我胳膊说道“吃了要什么紧,再加点儿,今天我们炒了芋头酸菜,你肯定没吃过,试哈子咯。你爸爸不会讲你的。”说完,立马给我盛上灶锅里的一碗白米饭,夹上了很多泥巴色小条块的东西,还有炒的红油发亮的土豆丝。然后说道“快和田帽儿一起吃,吃完好一起玩去。”

旁边的田帽儿和芳大姐也说要我吃,在大家的热情下,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开心地吃了起来。一条芋头酸嚼在口里,有些软绵,但又能嚼的动,芋头的清香和可以闻到的酸香,吃一条太不过瘾,还得再来好几条才行。最后我们把一大碗芋头酸都吃完了,非常满足地出去玩了。现在想来,芋头酸菜之所以让我难忘,除了它本身好吃外,更多的是乡亲的友好、热情滋润了我的心田,还有对我小孩子心思的敏锐洞察后的艺术处理让我回味。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这个芋头酸菜是田帽儿奶奶做的,我记得她的名字叫珍秀,是位脸上总带着笑容的慈祥奶奶。后来有一次,家里煮芋头吃,我刮芋头皮时,手被芋头皮上的液体麻的抓个不停,最后手抓红了痒却没止住。而要做那么多芋头酸菜,珍秀奶奶的手得遭多少罪啊?



说到腊肉,涌上心头的记忆太多,一下也写不完。而讲到这里,我想起了我们的“大饭桌”记忆。

其实这个大饭桌指的是长宽高都差不多是一米的摆酒席专门用的桌子。平时大家饭桌上就是青菜、酸菜、辣椒,难得见一回肉。除了过年,大家见肉最多的应该是摆酒席的时候。

不管是在我们村还是邻村,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摆酒席时,都会咬牙下点儿血本,买上一头或半头猪,再买来平时难吃到的胡萝卜、豆腐皮、豆腐、青辣椒、米粉、皮蛋、海带等,请上村里做酒席最好的厨子,做成胡萝卜炒精肉丝、炒豆腐皮、汤粉、凉拌海带丝、青椒炒皮蛋、炒豆腐等。一桌子好菜,让人眼花缭乱,让小孩子直流口水。因此,吃酒席成了那时候除了过年外,小孩子们最期待的事情。

有一年,我们到惹坝去吃喜酒,他们村是在山上,可能因为水不方便和可耕地较少的原因,他们村里的人性格比我们小山谷的人更彪悍,孩子貌似比我们凶猛多了,尤其是男孩子格外突出。当然大家都还是很淳朴善良的。

到了开席时间,大人们坐一桌,他们村的小孩也自己坐起了一桌,我阴差阳错地跟着他们坐了一桌。摆菜的人把菜一放到桌子上,一会儿就被抢光了。旁边的奶奶看着很急,怕我吃不到菜。最后上的压轴菜是大家都爱的最好吃的胡萝卜炒精肉丝,摆菜人还没把菜放下,坐我旁边另外一根板凳上的男孩子就把碗从他从手上抢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男孩子抢到碗后,立马把一盘里的菜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其他孩子看到这个场景就急了,赶紧从板凳上站起来起哄着大声喊叫,抢剩下的半碗,还没几秒,另外一个男孩子就把剩下的菜又全倒自己碗里了,其他人菜是啥味儿都没试着。

那一刻我们这桌成了整个堂屋里的焦点,在旁边的大人,非本村的看着好笑了起来,相互议论着。他们本村的大人则火上眉头,连忙跑过来劝阻,可为时已晚,看着旁边的人笑话,好不尴尬。为了挽回本村在邻村的颜面,摆菜人无奈地边骂边劝,再添上一碗数量有限的胡萝卜炒肉丝。一放到桌上,其他小孩子个个睁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起来,旁边的奶奶只能给我夹盘子底里仅剩的几根胡萝卜丝。胡萝卜丝虽少,但那时对我们来说就是山珍海味了。

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村里的人饭桌上的菜肴也越来越丰富。不过吃酒席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住进县城里,除了白事基本上都是在城里的酒店摆酒席。如果在村里摆酒席的话,最抢手的菜肴已经不再是胡萝卜炒肉丝,更常见的是炒牛肉、炖羊肉、香菇炖鸡、鱼、猪脚炖海带、烤鸭、扣肉,当然有心的主人也会有情怀地保留一两道以前大家都非常喜爱的菜,比如粉条或酸萝卜。


作者简介

向娇,一位来自湘西小山村的90后女孩,现居长沙工作,爱山川爱河流,也爱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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