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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28-救命的鸡和兔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六十年代初,我们赶上了全国性的“困难时期”,供应紧张,什么都缺,尤其缺吃的东西。那时候粮食有定量,虽然少但勉强够吃,可肉蛋一类的“奢侈品”就很难搞到了,这是许许多多家庭特别发愁的事情,新衣服可以不买,家具物品可以凑合用旧的,但是人不能不吃饭不吃肉啊。那时候有个顺口溜: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是钢,肉是铁,一天不吃肚子瘪。说得很俏皮,但充满无奈。

那时候实行计划经济,啥都由政府控制,每个月各家都能领到各种类别的票证,但即便是有钱有票,也不一定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大人们还能咬牙坚持,但孩子们不懂什么“自然灾害时期”,饿了、馋了就会向爸妈要,看着孩子们可怜巴巴的眼神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哪个做父母的心里不难受啊!

中国的老百姓特别好,遇到这样的困难,他们并不怨天尤人地发牢骚,甚至还咬紧牙关继续大唱“社会主义好、大跃进万岁”的赞歌,只是私下里开始不声不响地想一些力所能及的补救办法。

养鸡,是大多数家庭主妇自我救助的首选。因为养鸡最简单,不需要复杂的技术,也不需要很大的场地,阳台上、楼道里、墙根下都可以搭鸡窝,那时候居委会的大妈管理上很人性化,不会为维护小区整洁而让大家营养不良,所以养鸡的居民们可以放心地在院子里散养。鸡啥都吃,剩饭、萝卜缨子、烂菜叶子,都不挑不拣,偶尔给它们在菜叶子里加一把棒子面都美得屁颠屁颠的。

养鸡好啊,低成本、高收益,既可以吃到鸡蛋,又可以吃到鸡肉;既弥补了市民营养之不足,又减轻了国家之负担。可惜这样的好事现在不让做了。什么?鸡到处拉屎不卫生?鸡咕咕叫吵人?那现在狗到处拉屎、猫整天闹春怎么没人管啊?噢,跑题了,咱继续说养鸡的事!

我妈是个勤俭持家的模范,养鸡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自然不能落后。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家里养了几只鸡,但有一只鸡我却一辈子都忘不了,它叫“大黑”,是一只个头很大的公鸡,一身黑色的羽毛,大红冠子,走起路来挺胸抬头威武雄壮,一副大领导的派头。它的卧室是我家厨房的水池子底下,很小的一个空间,它小的时候还凑合,长大了就显得有点拥挤。我家也没条件给它改善居住条件,它心里一定有怨气,每次它从蜗居之处出来放风都是怒气冲冲的。也怪了,它的怒气好像就喜欢冲着我发,每次出来都立刻张开翅膀向我冲过来,好像它鸡窝狭窄的问题是我造成的似的,那股子仇恨劲儿啊,太可怕了!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岁,大黑的个头跟我差不多,它一冲过来我就惊叫着四处躲闪,但总是甩不掉它,直到我被追得大哭,家人跑过来救援才可化解危机。后来大黑闹得太不像话了,老爸就把它杀了,当它变成一盘香喷喷的鸡肉的时候,我依然心有余悸,不敢动筷子。

大家养鸡当然是喜欢养母鸡,有肉有蛋,但是买小鸡娃的时候,它们长得一模一样,很难分清的,所以有些男娃就混入女生队伍被买了下来,等它们暴露出男生身份时,已经是半大不小的了,杀了也没啥肉,只好继续养着,大黑就是这样的漏网分子。

我妈很会挑鸡娃,她选的小鸡娃多数是母鸡。母鸡老实,不追着咬我,还会下蛋,我也很喜欢。妈妈是个热爱生活的主妇,养起鸡來也是兴致勃勃的。她在墙上贴了一张表格,给每只鸡起了名字:小黑、小白、小芦花什么的,哪个下了蛋就在名字后边打一个勾,下蛋多的,就会加一些精饲料;如果总占着窝不下蛋的,前景就有些不妙了。我记得当时我家鸡群里的劳模是小芦花,每天一个蛋,非常准时。小芦花快要下蛋的时候,先是会东张西望,估计是看看四周有没有危险,然后会咕咕叫着趴下来,我能感觉到它努力生蛋的那个认真劲儿,有时候憋得脸通,红脖子一个劲前伸,那个时候真想帮它一把,但我知道我不能出声,如果惊了小芦花,这个蛋就下不出来了。等小芦花完成了当天的生产任务,就会咕咕叫着站起来,好像是在说:“看看吧看看吧,我的鸡蛋下完了,赶紧给我加点精饲料吧!”这时候我会赶紧把还热乎乎的鸡蛋掏出来,给妈妈送去,看到妈妈的笑容我也特别开心。那时候鸡蛋金贵得很,一盘炒鸡蛋就是最馋人的硬菜,我们过生日的时候,祝贺的礼物就是煮两个鸡蛋,觉得香的不得了。所以说,我家的那些鸡为我们度过困难时期立了大功。

那时候鸡是可以散养的,大院里经常能看到一些鸡在悠闲地散步。你也养,我也养,抱错了怎么办?不会的,别看鸡长得都差不多,但在家庭主妇眼里,自家的鸡即便是混在鸡群里也是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当然为了减少误会和矛盾,各家主妇都会在自家的鸡上做一些记号,最简单的方法是在鸡的身上涂些颜色,买颜料太费钱,还是用红药水和紫药水最方便,有的涂在鸡头上,有的涂在鸡尾上,有的涂在翅膀上,反正各家的涂法都有很多高招,从来没有因为鸡的身份问题而纠缠不清的。而且各位主妇叫鸡回家吃饭的声音都不一样,咕咕咕、喽喽喽、叽叽叽……咱听不懂,鸡一听就明白,赶紧互相吆喝着往家走,回去晚了就只能“望盘兴叹”了。

别看鸡的脑袋很小,但鸡是很聪明的,比如说,鸡能记住回家的路,即便是在楼房,它们也能记住门牌号,自己上楼,自己回家,有时候家里门关着,它们就会用嘴敲门,咚咚咚,主人一听就知道,咱家的鸡回来了,如果这时候我妈在厨房忙着,就会喊我们:“快点给鸡开门!”

当然,鸡的脑袋毕竟有点小,有时候也不够使。我家的下蛋劳模小芦花这就因为这个原因遇害的!案情是这样的:那天小芦花准时回家吃饭,它慢慢走进109栋楼道,走上二楼,与往常一样在5号房门轻轻敲了几下,可偏偏那天我妈出去有事,我们还没放学回家,屋里没人回应。小芦花心里可能有点困惑,以为自己记错楼层了,就继续往楼上走……我们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它。妈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几十年后她跟我闲聊时还在分析,当年究竟是谁把小芦花吃了!

在那个困难的日子里,不光是我妈这位家庭主妇一个人在战斗,我爸也在工作之余也在想方设法为家里做一些贡献。我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他出的主意,就记得有一天他带回了几只刚刚出生的小东西,非常小,没有毛,就像是几只小耗子,非常难看。它们缩在一团稻草里打哆嗦,我妈赶紧把它们装在一个大纸盒里,铺上一些旧棉花。我好奇地问老爸:“这是什么啊?”老爸兴奋地告诉我:“兔子。”我才不相信呢,我在图画上看过可爱的小兔子,白白的,红眼睛,短尾巴,三瓣嘴,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姐姐比我聪明,给我讲解道:“兔子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长大了就是图画上那个样子了。”我又问:“咱家干吗要养兔子啊?”爸爸的回答没有一点点诗意:“吃肉呗!”  

 爸爸在院子里一棵大树下搭了一个兔子窝,从那时起,我们全家就开始为养兔子忙碌了。小兔子挺能吃的,而且好像什么都吃,胡萝卜、萝卜缨子、白菜叶、白薯、南瓜、树叶子、草……。那时候我虽然小,但也想为养兔子出把力,我曾经和妈妈到菜店去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白菜根,遇到园林工人修剪路边的槐树枝叶,我也会捡回来,问爸爸能不能喂兔子吃?

兔子也不好养,经常生病,我记得老爸的书架子上添了好几本关于养兔子的书,遇到问题老爸就赶紧在书上查找解决的办法。兔子长得很快,很快我家的餐桌上就经常可以看到炖兔子肉了,但我记得老爸不怎么吃,不知道他是想让我们多吃点,还是对自己养的兔子有了感情,不忍去吃?

现在回想起来,老爸是四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电力高级工程师,是个有些自傲、很爱面子的知识分子。但在那个非常时期,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他完全抛掉了自尊开始养兔子,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在铁路宿舍大院里搭兔子窝、到处去给兔子捡吃的,是件极容易遭别人白眼、让人看不起的事啊。从这件事上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感。

困难时期熬过去之后,我家就再也没有养过兔子,我爸在后来的岁月里跟我聊过很多关于动物的往事,如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可爱的小狗、他养过的千姿百态的金鱼……但他从来没有提到过养兔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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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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