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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42-教室里的炉子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五十年前我在北京铁路第五小学读书的时候,铁五小现在的这座高层教学楼还没盖,我们的老教学楼只有两层,在操场的西南边,是L形的。操场的北边和东边还有几间平房教室,不论楼房还是平房,教室里都没有装暖气,到了冬天,就要靠生炉子来取暖。

那时候北京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得多,入冬后冷风嗖嗖的,没有炉子的日子里教室气温会很低,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但还是冻得小手冰凉。尤其是上午的第一节课,阳光还没照进教室,冷得很,一节课一动不动地坐下来,我穿着棉鞋依然冻脚,手指头冻得生疼,写俩字就得往手上哈热气。那时候就盼着早点熬到生炉子的日子。

十一月初立冬前后,学校总务处就会通知各班去领炉子了,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温暖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个时候可别指望学校会派人来给我们安装炉子和生炉子,尽管我们只是十多岁的小孩子,但你不想挨冻,就得自己动手。领炉子、安装炉子、生火,照看炉子,所有这一切全靠我们自己。

教室很大,小炉子不顶用,所以每个教室里配备的都是那种个头儿很大的生铁炉子,特别沉,老师会派班里几个力气比较大的男生去把炉子抬到教室来。光把炉子抬回来还不行,还要领全套的家伙:炉盘、炉盖儿、封火盖儿、炉箅子、火通条、火钩子、炉灰铲、拔火筒、火筷子、烟筒、风斗……少一件东西你这个炉子就点不成。

把炉子摆在什么位置这是有讲究的,如果放在教室的一角,当然会显得比较美观整洁,但这样会造成冷热不均,一些同学离炉子太远依然会感觉有点冷。摆的过于靠前,炉子和烟筒又会影响后边的同学看黑板。所以最佳的位置是摆在教室中间偏后一点的位置,这样基本上可以照顾到所有人。

安装炉子的过程也很麻烦,烟筒怎么装、从哪个窗户伸出去、怎么固定,这些都得琢磨。烟筒的接口处要用裹着浆糊的布条缠住,防止烟油子滴落在同学的身上,“拐脖儿”的地方容易漏烟油子,要准备几个小铁罐头盒,挂在接口处以防万一。安装风斗也很重要,不然会煤气中毒,那时候一到冬天就会时而听到有人煤气中毒,甚至全家人死光光的消息,确实很吓人。

现在的孩子可能很难想象在教室中间摆一个大炉子是什么情景,黑不溜秋的一个大铁家伙,旁边还摆着火钩子、火筷子、装煤球的铁桶等等,确实是有碍观瞻。时不时的还要打开炉盖子看看火势如何,及时往里面加煤球,往下捅炉灰,煤烟和炉灰在教室里肆意飘荡,弄得大家身上和课桌上都很脏,但那时候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暖和要紧啊。

有了炉子,教室里就暖和多了,但还是有问题:离炉子太近的同学会觉得烤得慌,离炉子最远的同学还觉得有点冷。咋办?老师有办法,轮!我们的课桌是摆成六行的,自然形成六个小组,每个星期把大家的位置轮换一次,这个组这星期靠窗户坐,下星期就换到靠墙的那一边,其他组顺势向窗户方向挪一行,这样冷也好热也好,大家都体会一下,就不会有意见了。

炉子很娇气,是要有人伺候的,稍不留神,它就灭给你看!所以必须有人盯着这个事。老师规定,六个小组轮流值日,每天有一个组负责早晨生火、白天照顾火,还要搞卫生。

早晨生火必须要早来,赶在上课前把炉子生好。那是一个很艰苦的任务,小孩子贪睡,但轮到值日就必须早起,自己起不来就得让妈妈叫早,闹得妈妈也睡不好。冬天的早晨,天还黑着,冰冷的星星还在天上一眨一眨地打瞌睡,值日生就要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往学校走了,绝对不敢去晚了,如果到上课时间炉子还没生起来,让全班同学挨冻,那罪过可就太大了。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集体主义精神和责任感还是很强的。

如果是现在,肯定会有一些贱不嗖嗖的家长自告奋勇跑去帮自家孩子去生炉子,但那个时候绝对不可能,一是家长们就没这个意识,二是孩子也不会同意,这叫啥?这叫“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怕苦怕累的少爷作风”,谁愿意戴上这样不光彩的帽子啊?所以再苦再累,也得自己去生那个炉子!

生炉子也是一门学问,不是谁都能够顺顺利利把炉子生着了的。我第一次生炉子就很失败。在家里是妈妈负责生火,我是从来不用管的,具体怎么操作,我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先点燃报纸,引燃劈柴,最后加煤球。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和另一个值日的同学把炉子里的灰捅干净以后,先把报纸点着了,塞进炉子里,火苗很大,黑乎乎的教室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寒冷的教室立刻有了一丝暖意,我们觉得第一步太顺利了,特别高兴,立刻把劈柴塞了进去,火光依然,但立刻有一股浓烟窜出来,扑到我们的眼睛里,鼻子酸了,眼里呛得满是泪水,一边擦泪,一边继续添柴。结果火很快就被压灭了。第一次点火失败,重来。为了不再犯上次的错误,我们这回是先把劈柴放到炉子里,在劈柴下面的炉膛里点燃报纸,希望能够靠这种办法点着劈柴。好几张报纸很快着完了,劈柴只是冒烟,一点燃烧的意思也没有,却把我们熏得灰头土脸的。眼看天已经渐渐亮了,再耽误一会儿同学们就该来了,我们两个值日生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是黑的,脸也抹得成了小花猫,衣服上全是灰尘。

就在我们束手无措的时候,班主任冯体森老师来了,他看到我们这副狼狈相,忍不住笑了,他告诉我们:生火炉,得抓住机会,掌握好火候。柴填得太快了,就会把火压灭。柴填得太慢了,就会燃尽,要在火炉最旺的时候,把煤球填进去,这样才能把炉子点着。说着,他先点着了报纸塞进炉子,然后加一些小块的劈柴,等这些小劈柴开始燃烧,再加入大块的劈柴,炉子里的火苗蹿得老高,冯老师让我们赶紧加一些煤球,然后立刻盖上炉盖。一部分浓烟从炉盖的缝隙冒出来,更多的浓烟通过烟筒排到了窗外,过了几分钟,浓烟渐渐消散了,我们用铁钩子挑开炉盖,看到煤球的底部显现出一丝暗红色,有的地方开始涌动着淡蓝略带微红的小火苗,啊!成功啦!我们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冯老师就是有经验!我们抓紧时间把炉前的煤灰杂物打扫干净,将水均匀地洒在教室的地上,炉子不再冒烟,炉火正旺,室内开始暖融融的,这时校园的楼道里已经开始传来同学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早晨生炉子虽然很辛苦,但在那个年代的孩子心里,也是一种光荣。每个教室有两把钥匙,一把在传达室的墙上挂着,一把由各班掌握。谁负责值日,这把钥匙就会挂在谁的脖子上,挂着班里的钥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说明你是一个关心集体而且很能干的毛泽东时代的好少年。

我们班有位同学叫李建,当时是全校有名的淘气包,经常在课堂上搞恶作剧,把老师气得哭笑不得,但是他对班集体的事情总是很热心,干活出力的事情经常跑在前面。在生炉子这件事上他也很积极,不管是不是轮到他们组值日,他差不多都会提前来。他生炉子的技术一般,但他有一个特殊的本事,就是可以多给班里领劈柴和煤。那时候学校总务处规定,每个班每天发给一小桶劈柴,两小桶煤球,学校是经过测算的,这些东西基本上可以维持到下午的第二节课,给多了也是浪费。但是,学校测算的是炉子在正常情况下的用煤量,炉子只能保持不温不火的温度,要想把炉子烧得热热的,这显然不够。这个时候,李建同学的优势就充分发挥出来了。他的脑子活,点子多,总是能想方设法为班里多搞些劈柴和煤球来。他常用的计策有三条,一是嘴甜说好话,学校负责发煤的是总务处张兴武老师,他在学校是属于“犯了错误的人”(我以后会专门写关于他的故事),一般人都看不起他,直呼其名,只有李建同学叫他张老师,张老师一高兴,有时候就能多给他一些。第二条计策就是“声东击西”,让一位同学跟张老师磨叽,转移张老师的注意力,李建趁机悄悄地多拿一桶劈柴或煤球,转身溜走。第三条计策就是愣抢,拎起一桶就跑,张老师年纪大了,绝对追不着,即便能追到他也不敢,他是接受监督改造的“有问题的人”,哪敢跟“革命小将”动真格的?李建同学多领劈柴和煤球也不为别的,就是想把我们班的火炉子烧得热热的,烧的炉盖都有些微微发红,老师和同学们都暖融融的,他心里就特别得意。淘气的孩子也有一个美丽的心灵,听说他长大后成为了某国家重要机关的管理干部,绝对属于成功人士,这与他小时候爱集体的品格也是有一定关系的吧。

炉子生好了,教室里暖和了,整个冬天里,炉子就成了我们课间活动的中心地带。下课的时候,同学们会拥在炉子周围,聊天开玩笑,其乐融融。

时代进步了,现在教室里别说大铁炉子,可能暖气都已经被淘汰,换成冷热风的空调了。我常感叹,当年的孩子真是能干啊,我们只有十多岁,现在十几岁的孩子可能连煮挂面都不会,可我们那个时候就要自己动手解决生火取暖的问题了。生炉子的经历能够锻炼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增强集体主义、团结精神,提高解决问题的灵活性。我倒不是说让现在的孩子们再回到那个在教室生炉子的年代,只是希望他们能有机会多学习一些生活的技能、多为集体做点事情、多增加一点动手动脑的能力,这对他们将来走上社会取得成功是极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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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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