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2. 陈 情 表------《古文十五篇》

【注】陈情 这里指向晋武帝陈述作者希望能“终养”祖母的心情。险衅 命运险恶。险：险恶。衅：征兆，命运。《古文观止》释作“艰难祸罪”，是因为“险”有“艰难”义，“衅”有“祸罪”义。但这样讲与接着说到的“夙遭闵凶”意思相重复了，所以不取此解。夙 早。闵凶 不幸，这里指死丧。“闵”与“凶”近义复用。闵：忧患，指死丧。凶：不吉祥，引申为“不幸”，这里也指死丧。生孩 生下婴儿。这是从母亲一方说的。孩：婴儿。见背 对我背离，背离我。即指父死。见：放在动词前，表示对自己怎么样。行年 经历过的年岁。行：历。舅夺母志 把母亲改嫁说成是舅父所逼的，这是对母亲改嫁的委婉说法。夺：强（qiáng）行改变。愍 怜悯，哀怜。与“悯”“闵”音同义同。孤 幼年死去父亲叫“孤”，孤单也叫“孤”。从下文看，这里似作“孤单”讲为好。躬亲 同义复词。“躬”和“亲”都是“亲自”的意思。“躬”本义是“身体”，引申为“亲自”。不行 不能行走。这是“弱”的表现。零丁 即“伶仃”。孤独的样子。这是对前文“孤”的说明。成立 成人自立。注意：与今语“成立”意思不同。既无A，终鲜B 又无A，又少B。门 门户，即指家庭人丁。“门衰”：家庭人丁不旺。祚 福气。晚 迟。儿息 儿子。期功之亲 期亲：长辈中的祖父母、伯叔父母、未出嫁的姑母，平辈中的兄弟、姊妹、妻子，小辈中的侄、嫡（dī）孙等。功亲分大功之亲和小功之亲。大功之亲：堂兄弟，未婚的堂姊妹，已婚的姑、姊妹、侄女及众孙、众子妇、侄妇等。小功之亲：祖父的兄弟，父亲的从兄弟，自身的再从兄弟等。强近之亲 勉强算作亲近者的亲戚。应门 候门，开门接应客人。五尺 指小孩子。身体还没长高，仅五尺之长。茕茕 孤独无依的样子。孑立 独立，孤立。孑：孤单。相吊 互相安慰，互相亲近。吊：慰问。婴 被缠绕。蓐 草垫子，草席。汤药 药加水煎成的汤剂。废离 废：停止。离：离开。

【译】臣李密禀告：臣因命运险恶，早年间遇上不幸。刚生下六个月，慈父背离了我；年纪到了四岁，舅父强行改变母亲（守节之）志。祖母刘氏，怜悯我孤单体弱，亲自抚养。臣小时候多病，九岁（还）不能走路；伶丁孤苦，一直到成人自立（都是如此）。又无叔伯，又少（shǎo）兄弟；门户衰微，福祚浅薄（bó），很晚（才）有儿子；在外没有期（jī）功之亲，（甚至）没有（可以）勉强算作亲近者的亲戚，在内没有候门的小小僮仆；孤单独立，（只有）形体（和）影子互相亲近。而刘氏早年间（就）疾病缠身，常常卧病于床席，臣侍奉汤药，从没有停止过，也从没有离开过（她）。

【注】逮 及至，等到，到了。“奉圣朝”的“奉” 拥戴。圣朝 尊称晋朝。沐浴 洗发叫“沐”，洗身叫“浴”，这里“沐浴”连用，比喻蒙受。清化 清明的教化。教化：指政治与教育。臣逵 因是表文中提到的臣子，所以名前加一个“臣”字。此人不详何姓。察、举 都是“举荐”的意思。察：考察后予（yǔ）以推荐。孝廉 本是汉代选举官吏的两种科目名称，“孝”指孝子，“廉”指廉洁之士；后来合称“孝廉”，州举“秀才”，郡举“孝廉”。到隋唐只有“秀才”一科，取消了“孝廉”。秀才 汉代起选举官吏的一种科目名称。所谓“秀才”，意谓才能优秀者。明清则专以称入县学的生员，名同实异。供养 旧时凡长辈养小辈或人饲养动物，“养”字念上声；小辈养长辈，即“赡（shàn）养”“供养”，“养”字破读，读为去声。现在普通话则一概念作上声，不再破读了。无主 没有主持的人。赴命 报到。诏书 皇帝的命令、文书。拜 授给官职。郎中 封建时代中央各部（吏、礼、户、工、刑、兵六部）的次长。寻 不久。除 除去旧职授予新职。洗马 太子属官。太子出行，则为前导。晋以后改为掌管图籍。本作“先马”。洗，多数字典念xiǎn，但《辞源》修订本念xǐ。猥 《古文观止》作“顿”讲，是“突然”的意思。“当侍东宫”的“当” 乃，竟。东宫 太子所居之宫，因用指太子。陨首 落下头颅。指死亡。陨：坠落。具以表闻 具：备述。闻：使皇帝听见，报告皇帝。逋慢 逋：逃避。慢：傲慢。星火 流星的光。笃 病重。告诉 申诉。不许 不被准许。进退 前进后退，喻处境。狼狈 据说狈前脚很短，常驾在两只狼身上行走，如果没有狼，就不能走路。比喻为难窘（jiǒng）迫。

【译】等到了拥戴圣朝（之今时），（大家都）蒙受到了清明的教化。先（有）太守臣逵以孝廉名目举荐臣；后（有）刺史臣荣以秀才名目举荐臣。臣因为供养（祖母之事）没有（别的）主持之人，（所以）不接受（举荐），不去报到。（后来）诏书特地颁下，任命臣（担任）郎中；不久（又）蒙受国恩，任命臣（担任）洗马。突然以微贱（之身），竟侍奉东宫（太子），（这恩德）不是臣（以）死所能报答皇上的。臣备述（苦衷）以表上闻，不接受（任命），不去就职。（接着）诏书急切，（措辞）严峻，责备臣逃避（征聘），（态度）傲慢；郡县逼迫，催臣上路；州官登门，比流星的光还要急促。臣要接受命令，奔驰效劳，而刘氏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要苟且随顺私情，而（我的）申诉不被准许。臣的处境，实在是狼狈（不堪）。

【注】伏惟 俯伏思惟，下对上的敬词，常用于奏章里。“凡在故老”的“在” 相当于“属（shǔ）”。故老 年老多阅历的人。这里泛指老年人。矜育 矜：怜悯。育：养育。特为尤甚 特：特别。为：是，算作。尤：尤其。甚：程度深。伪朝 自认正统的王朝对敌对王朝的贬称。这里指蜀汉。历职 列职，列官。即“在……任职”。郎署 郎官的衙署。宦达 仕宦显达。即做官扬名，荣宗耀祖。“不矜名节”的“矜” 注重，看重。陋 低贱。注意：这里不作“简陋”“浅陋”讲。宠命 加恩特赐的任命。优渥 优厚。盘桓 徘徊（pái huái），逗留。有所希冀 指对名声气节有所追求。但 仅仅，只是。奄奄 气息微弱欲断的样子。人命 人的性命。这里即指“性命”。危浅 危：危险。浅：短，指活下去的时间很短了。虑 考虑，想到。这里引申为“指望”。无以 没有办法来。终馀年 终其晚年。终：度过。母孙 指祖母和孙子。更相为命 后来说成“相依为命”。更相：迭（dié）相，互相。为命：生活着。区区 犹“拳拳”，情意恳切。废远 废：指废止奉养祖母。远：指远离祖母去做官。

【译】伏惟圣朝以孝道治理天下，凡属年老之人，尚蒙怜悯养育，何况臣的孤单凄苦，最为特别。况且，臣年轻时出仕伪朝（蜀汉），列职郎官的衙（yá）署，本来（就只）图做官以求荣耀，（并）不注重名声气节。现在臣（是）亡国俘虏，最轻微，最低贱，过分地受到提拔，（任我为洗马，这是）加恩特赐的任命，（给我的待遇）十分丰厚，怎敢拖延，有（什么对名声气节的）追求（呢）？只是因为刘氏，（已如）太阳迫近西山，气息微弱到快要断了，生命危险，活不长久，（度过）早晨，不（敢）指望（活到）晚上。臣没有祖母，没法活到今天；祖母没有臣，（也）没法度过晚年。祖母（和）孙子两个人，相互依靠着过日子，所以情意拳拳，不能废止（奉养之事而）远离（祖母）。

【注】乌鸟私情 乌鸦反哺的私情。据说小乌鸦长大了，会衔（xián）食给母鸟吃。后常用来比喻子女报答亲恩。乌鸟：乌鸦。终养 赡养到底。辛苦 辛酸苦楚。注意：与“劳苦”义的“辛苦”不同。二州 指当时的梁州和益州。蜀汉的益州，到魏晋时分为梁、益二州。牧伯 即州牧、方伯。都是古代州官的名称。后来又称刺史。皇天后土 即指天和地。古人把天尊为君，故称之为“皇天”。古人把地尊为君，故称之为“后土”。“后”与“皇”意思相近。矜愍 同义复词。怜悯。庶 庶几。表示期望。卒保馀年 最终能使馀年平安度过。卒：终。保：安定。这里是“使……平安地度过”的意思。一本作“保卒馀年”。结草 春秋晋大夫魏武子临死命其子魏颗以妾殉（xùn）葬。颗不从命，而把父亲的妾嫁了出去。后颗与秦力士杜回战，见一老人结草使杜回仆地，于是颗抓住了杜回。颗夜梦老人对他说：“我是你嫁掉的女人的父亲。”后来以“结草”作为报恩的典故。结草：把草打结，编为绳子，以便把人绊倒。拜表 奉上表。

【译】臣李密今年四十四，祖母刘氏今年九十六，这（可见）臣尽忠陛下的日子（还）长，（而）报答刘氏的日子（已）短。希望乞求（能对祖母）奉养到底，（以尽）乌鸦（反哺）的私情。臣的辛酸苦楚，不仅蜀地的人士以及（梁、益）二州州官所见到所清楚地知道，（连）天地也是明显地看到的。希望陛下怜悯愚拙（zhuó）的诚心，听取臣微小的愿望，庶几刘氏侥幸，（能）最后平安地度过晚年。臣活着应（为陛下）牺牲，死了（也）应结草（报恩）。

臣（说）不尽（犹如）犬马（一般）恐惧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奉上（此）表，以使闻知。

【提示】李密本在蜀汉为官，公元263年蜀汉灭亡，就回了家。265年司马炎篡（cuàn）夺曹魏政权，建立晋朝后，几次三番要他出仕。他不愿一身而仕二朝，丧失名节，所以屡次不就。当任他为“洗马”，他写了表文再次推辞后，“诏书切峻”，责备他“逋慢”，郡县州司都来催逼，所以又写了这个表。晋武帝标榜“孝治”，本表正好利用，便大诉其必须“终养”祖母之情，辞不赴命。

本文多借叙事以抒情，也间作直接抒情。《古文观止》说它“历叙情事，俱从天真写出，无一字虚言驾饰（驾饰：装饰）。”所谓“天真”，是说感情真挚。此表与《前出师表》是古代最著名的两篇表文，向来脍炙人口。

这篇表也是以“四言组合”为基本骨架的散文，但四言成份比《前出师表》更多，所以尤显齐整，也比《前出师表》更易诵读。读时要入乎其中，也要出乎其外。如果过于投入，声音哽噎，亦非所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