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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爱与艺术不可辜负(一)——一位父亲的来信

 暖暖书馆 2022-08-19 发布于北京


《傅雷家书》(摄/华迅)2017.6.24

一位父亲的来信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有句话说“你要读的下本书,藏在你正读的这本书里。”不过有时它也藏在别处,比如与朋友的某次畅谈,或一场行而未成的音乐会。

与《傅雷家书》的再次邂逅便源于傅聪先生的音乐会。

2015年10月11日,偶然得知81岁高龄的傅聪先生将在西安音乐厅举办一场钢琴独奏会

伦敦,青年傅聪凝视着自己在欧洲首次登台演出的海报(图片来自网络)

作为钢琴音乐会的门外汉,我之所以倍感兴奋,醉翁之意自不完全在钢琴上。

记得大二上学期,迫于“三微”(微积分,微观经济学,VF)居高不下的挂科率,同学们都起早贪黑泡图书馆。

我也泡,只是在脑筋不转弯时会开个小差,偷翻一些借来藏在桌兜里的闲书。《傅雷家书》便是其一。

大二时图书馆藏版本(图片来自网络)

如今回想,它留给我的记忆已然模糊,只记得满书流溢着傅雷先生对傅聪那股热腾腾的拳拳与切切之情,还有他那一会儿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会儿又像个絮叨老人的可爱形象。

音乐会门票终于抢到,我便开始做功课:重读《傅雷家书》,并将舒伯特、李赫特、萧斯塔科维奇的奏鸣曲,巴赫、萧邦的协奏曲,勃拉姆斯摇篮曲,斯特拉文斯基随想曲统统翻出来,尽管听不懂。

琐细生活里的心情好比过山车。被点燃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烧上几天,便接到了音乐厅客服人员的来电:

不好意思,傅聪先生因身体状况不佳,暂定于XX年XX月XX日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取消了,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音乐会取消了,但因音乐会之由,《傅雷家书》倒是扎扎实实又翻了一遍。

《傅雷家书》(图片来自网络)

因初读与再读时隔太久,这次读来依旧有很多章节及言语令我动容。

印于开篇插页上那句“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于二〇一三十月被镌刻在傅雷夫妇位于上海浦东的墓碑上。

这句既发人深省又耐人寻味的名言,像是慰藉,更是指引。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摄/华迅)

开篇请楼适夷先生作了名为“读家书,想傅雷”的序。序首开门见山讲到:

《傅雷家书》的出版告诉我们:一颗纯洁、正直、真诚、高尚的灵魂,尽管有时会遭受到意想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齿于人群的绝境,而最后真实的光不能永远湮灭,还是要为大家所认识,使他的光焰照彻人间,得到它应该得到的尊敬和爱。

所以,德兰修女箴言里讲到,“……不管怎样,你要原谅他们,……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友善,……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取得成功,你还是要诚实和率直,还是要去营造,还是要快乐,要做善事,要把好的东西给这个世界。”

而这段描述,便是傅雷先生一生的写照。

傅雷先生近照(拍自书内插图/华迅)

家书经过傅聪与傅敏慎重而严格的编选才得以问世。楼先生将此书称为“一部最好的艺术学徒修养读物”不无道理——

书内剔除家庭生活琐细及当时的政治谈论,既是傅雷以其渊博学识对儿子在成长道路上的鼓励与引领,又是父子二人以音乐为圆心,以文学、艺术、绘画、美学,乃至道德为半径,展开的一次漂洋过海的远距离交流。

傅雷先生除了在翻译领域的精湛造诣,其文学、绘画、音乐、美学等领域的渊博知识与独到见解,其感性的丰沛与理性的清晰,其近乎苛刻的自律与坚韧的品性——“他总是非把每天规定的做完不可,性格如此,没办法”,在这仅有的172通往复信件中,在我阅读时的清晰觉知和对那几张黑白照片的摩挲与凝视中,有了具象而立体的呈现。

母亲俯视父亲给孩子写信(拍自书内插图/华迅)

做人不易,为人父母更难。折服于傅雷先生的才学与德行,更动容于其角色情感的深切——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拳拳之心与切切之情——“我从来没爱你像现在这样爱得深切,而正在这爱得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离别!”

道德上的引领,精神上的鼓舞,艺术上的交流,反倒将远隔天边的父子之心紧紧牵系一起。

那种等待每封来信的急迫感,那种见字如面的喜悦感,那种夫妇分享儿子来信的欣慰感,以及对儿子的惦念与牵挂,已然成了这对千里之外的父母在日渐艰难的生活中最主要的精神慰藉。

“见字如面”(图片来自网络)

观点上的共鸣也好,意见上的分歧也罢,有交流总是好的。傅雷与傅聪推心置腹的交谈,对其引经据典的引导,苦口婆心的叨念,牵肠挂肚的惦记……

惦记着,又不敢让傅聪知道,担心因此影响了儿子的学业——只好自己缄默着、熬煎着、等待着——“千句并一句,我只希望你的来信,多么令人思念的信!”

母亲朱梅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与儿子的交流,算是他兢兢业业的翻译事业以外,主要的精神寄托了。

父子在客厅交流(图片源自网络)

傅雷既是傅聪的精神导师,又是其思想与灵魂的引领者。对傅聪的影响时而宏观抽象——大到做人:

……怎么能够实现我教育你的信条: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傅雷)我一天比一天体会到爸爸说的"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傅聪)

年轻人最容易给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印象,其实他是眼睛望着前面,饥渴地忙着吸收新东西,并不一定是"忘恩负义";但懂得这心理的人很少,你千万不要让人误会。

“见字如面”(图片源自网络)

时而又细致入微——小到一个音符与措辞:

《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staccato[断音],像琵琶的声音极切;而"此时无声胜有声"几句,等于一个长的pause[休止];"银瓶……水浆迸"两句,又是突然的attack[明确起音],声势雄壮。

选用比较多样化的形容词、名词及句法,尽可能避免冗赘的字眼及词句,别毫无变化地说"多妙""多了不起",你大可选用"宏伟""卓越""灿烂""精妙"等字眼……要是你不在乎好好选择字眼……思想就会变得混沌、单调、呆滞。

他对儿子的指引,有时以春风化雨般的言语表达关切,有时又以迫切浓烈的情感来传递:

饮食寒暖要极小心,一点儿差池不得。……多多休息,吃得好,睡得好,练琴时少发泄感情……

——真的,孩子,你万万想不到,我跟你妈妈这一个月来精神上的波动,除非你将来也有了孩子,而且也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

一切不能急,越是事关重要,越要心平气和,态度安详……细细观察,力求客观!

傅雷与朱梅馥(图片源自网络)

而两人在文学、音乐、艺术、美学、人生等方面的交流,不囿于单个领域的独立探讨,将视野放宽拉长了去,在相关知识领域自由穿梭,以期融会贯通、互有裨益,对傅聪知识面的拓展与思维的打通极有帮助:

古今的名著,时时刻刻给你精神上的养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这种诗人灵魂的传统民族,应该有气吞斗牛的表现才对。

艺术表现的动人,一定是从心灵的纯洁来的!不纯洁到明镜一般,如何体会前人的心灵?怎能打动听众的心灵?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永保赤子之心,到老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想抱!

傅雷笔迹(图片来源于网络)

而在这方面的精神交流,也是最能让傅雷感到欣慰与愉悦的:

……我一边读一边激动得连心都跳起来了。爸爸没念完就说了几次wonderful!wonderful!孩子,你不知道给了我们多少安慰与快乐!

你们谈艺术、谈哲学、谈人生,上下古今无所不包,一言半语就互相默契,彻底了解……

将教子做为第二事业——“我是你的舵工,责任最大。”算是特殊时期里傅雷夫妇最大的乐趣,而不负父望的傅聪,将所有努力与成果通过一封封薄薄的家书,送递千里之遥的父母手中——儿行千里母担忧——也算是特殊时期的孝行。

为庆祝傅聪初生合影·1934年(图片源自网络)

这样的交流弥足珍贵,却十分短暂……

在越来越艰难的日子里,傅雷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房租、水电煤气、日常生活开支,加之多出一笔长期医药费,仅靠稿费度日已举步维艰,但回复傅聪的信里,依旧为儿子着想:

成家立业全靠千辛万苦的劳动得来,你终年奔波,有了孩子开支更大……我们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按照你的实际能力,每月酌汇多少,若有困难,再少些也行。

“再少些也行”——三毛在与荷西的调侃中回答到,“(我吃的)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再少些”。“再少些”,三个字融入无尽的爱、宽慰与体谅。读至此处,不禁潸然。

朱梅馥与傅聪、傅敏(拍自书内插图/华迅)

生活中困难重重,我们必须不断自我'改造’,向一切传统的、资本主义的、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感情与习俗作斗争,我们必须抛弃所有旧的人生观与旧的社会准则……

这是傅雷夫妇含恨走上不归路时,给儿子儿媳的最后一封家书中的内容。而后便留下了这封仅千余字的遗嘱,将生后事进行了条分缕析地安排,像一对准备远行的旅人行前对家人做的一点安排,平静的让人落泪。

傅雷遗嘱(图片源自网络)

傅雷遗嘱(图片源自网络)

傅雷一生为人坦荡、严谨冷静、禀性刚毅、不喜求人。尽管他对未尽事业有诸多留恋,对儿子有诸多不舍,但在“文革”之初(1966年)遭受巨大迫害(红卫兵抄家,连续四天三夜批斗、罚跪、戴高帽等百般凌辱)——他曾译托尔斯泰之句“世上的生活不是一泓泪水,也不是试练,而是超越我们想象的事物。只要我们能够坦然面对现状,生活也可以是无限的喜悦。”

而在做人的底线与原则无法保全时,他选择了饮恨九泉——1966年9月2日深夜,傅雷吞服巨量毒药,在一把躺椅上安静地离开了;夫人朱梅馥自缢于窗框。

苇芽(图片源自网络)

“……我们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算白活一世,更不算过去的播种白费力气。”——傅聪一路的成长与成就,算是对傅雷夫妇的最大安慰。

1979年4月26日傅雷夫妇平反昭雪追悼会后,傅聪手抱骨灰盒,傅敏手捧遗像,前往龙华革命公墓。(拍自书内插图/华迅)

而他留于生后的这本书信集的一版再版,持续地见证着他在做人,做翻译家,做作家,做教育家,做艺术家等熠熠生辉的那面——赤子孤独了,可以创造一个世界:是对傅聪的指引,更是傅雷一生的印证。

《傅雷家书》初版刊行于1981年,至今已有37年。给傅聪的信件有346通(中文254通,英法文92通),目前尚存307通(中文229通,英法文78通),丢失39通(中文25通,英法文14通),加上仅存的给傅敏的3通,及最后的遗书,尚存家书311通。《傅雷家书全编》共收录家书255通,是目前最完整的《傅雷家书》。

母亲与傅敏(1953年)(拍自书内插图/华迅)

傅敏于编后记附言,献给一切:

“又热烈又恬静,又深刻又朴素,又温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的人。”

高山仰止。仰慕傅雷的造诣,更仰慕其身上久不褪色的人格与品质,如闪烁在亘久夜空的颗颗繁星,照耀并引领着我们。

“人类群星闪耀时”(图片源自网络)


附:

傅 雷(1908-1966),著名翻译家、文艺评论家。一生译著宏富,译文以传神为特色,更兼行文流畅,用字丰富,工于色彩变化。翻译生涯历三十年代载,翻译作品达三十四部,主要有罗曼·罗兰的长篇巨著《约翰·克里斯朵夫》、传记《贝多芬传》,现已全部收录于《傅雷译文集》(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自1981年起分15卷出版,现已出齐)。

其遗著《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傅雷家书》等多次再版,深受读者喜爱。一百余万言你的著述已收录于《傅雷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10月,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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