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乐山 || 阿婆与核桃树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8-20 发布于广西
作者:印象·塘边,南乡媳妇,四川乐山人。

扯家常的时候,四姨妈总爱跟我说以前的事说,说我家门前那颗核桃树,是我跟她一起去割猪草的时候,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挖回来种上的,可是这跟我的记忆有偏差,我一直都记得,家门前那颗核桃树,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跟阿婆一起从别的山上挖回来种下的。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太多的细节都已经败退给了时间,只记得那天下午阿婆种好核桃树之后,又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把核桃树根部表面的泥土培实了,才回了家。
时间好像是在绕着我前进,一些岁月好像偷偷地绕过了我没让我知道。当初没上小学时新种下的那棵还没我高的小核桃苗,再次出现在记忆里的时候,已经是一颗非常高大的结满了核桃的大核桃树了。中间的这些年,任凭我怎么绞尽脑汁地回想,依然是一片空白。也是啊,从小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从小跟着的阿婆,到处浪荡乐。先是去了观音场上初一,然后又去了广东,再回来中考,读高中,高考,确确实实地说,中间的这些年,我不曾瞥见过那棵逐年生长的核桃树,从来没有关心过它什么时候开花,也没有关心过它什么时候结果。当我真正关注那棵核桃树的时候,已经是大学毕业了。
其实小时候我经常跟阿婆吵架。大概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缘故吧,小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是有样学样地学了谁的粗野,在一次跟阿婆吵架之后竟然有胆拿着菜刀扬言要“杀”了阿婆,当然最终还是以在更粗野的人面前怂得只敢躲进被窝发抖收场。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在时间无声地催化下,有些情感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上初中之后断断续续地回家,高中之后寒暑假回家,大学之后,有时候寒暑假也不能回家了。当我大学毕业之后终于想起来亏欠了什么要弥补地回家时,我诧异地发现,那个原来我小时候只会凶我骂我的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也会对我乐呵呵地笑。在我发现她屯着过年大家回来吃的核桃被老鼠偷了之后,她竟然笑呵呵地奖励了我好多好多的核桃。印象里从来只会凶我的阿婆,突然变得这么友善,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时起我才真正关注到那棵核桃树。没怎么关注过的这些年,核桃树已经长了很高很高了,虽然算不上老,但也绝不年轻了。褐色的树皮上布满了一道道的刀疤,夏天繁茂过的枝叶已经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树干伸向冬天阴霾的天空,上面零星挂着几个阿婆摘不到的黑色的干瘪核桃。眼前捧着一小口袋核桃要把它们都奖励给我的阿婆,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一道道的沟壑更深了。核桃树越长越高,但是阿婆却好像越长越矮了。
中间的这些年,一年四季,春去冬来,核桃树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成熟,休眠,来年再次春回大地的时候,再继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生长过程。一年又一年,核桃树似乎会这样永远开花结果成熟休眠下去,但是核桃树下的阿婆,却在以同样的速度一年比一年衰老。我们都知道,却听不见,也看不到。
对于我来说,时间似乎一直都停留在我毕业回家前后的那段时间。那一年的五月,我回了家,那时候的五月没有现在那么热,即便出太阳,阿婆也还穿着毛钻钻。那个时节也刚好颇有“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的意味。我跟阿婆身后,走过开满小野花的田埂,去到隔壁李家人的橘子林里,摘了好多挂在橘子叶背后知了蜕下来的蝉壳:在日上三竿头的时候,阿婆走在前面,由我背着一大背篼胖猪儿腾腾回家,我们走过了那口荡漾着太阳金光的水井,走到核桃树下的时候,大伯打牌还没回来,公鸡母鸡也不知去哪里了。家里静悄悄的,只有闷墩儿听见动静摇着尾巴出来接我们。却无奈被一身的跳蚤咬得难耐,干是也顾不上我们了,自己一屁股坐在核桃树下专心咬起了跳蚤。那时候是五月初,核桃树刚长出的树叶还嫩绿嫩绿的,阿婆经过核桃树荫下我按动快门的那一瞬间,曾多么希望时间就在此停格。
此外,一年中最盼望的时候就是年末了。盼望着到了腊月终于回到家,除了砍柏树枝熏腊肉,做叶儿粑泡粑,阿婆还留着好多她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好吃的给我们:地里的甘蔗,雪莲果到了腊月正是最甜的时候,老鼠能拿走的毕竟是少数,红皮天府花生、核桃也还剩很多。
每年过完年之后,阿婆都会给每一家装上一些家里的上述土产,虽然不多,也不值钱,但也是阿婆的一片心意吧。不善言辞的阿婆,也许是用她最朴素的方式感谢每一个走出了山里的娃娃们回来看她陪她,也许也是一家人来年再见的一种约定吧。核桃树繁茂的枝叶伸向了高高的天空,但它们的根永远在同一片泥土里,同样的也是我们,散落在天涯各处,但无论我们走得多远多散,只要有阿婆在,我们相同的根就还在。
这之后我又有很多年不常回家了。有时候回家待的时间长些,有时候待上个一天就走。阿婆已经九十多岁了,八十多岁的时候我们说要走,阿婆脸上的不愿意,在她九十多岁时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了。过了九十岁之后,阿婆听力越来越衰退,有很多事,她听不见,我们也就索性不跟她说了。阿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去,只是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虽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从柴棚里抱回柴火为我们生火做饭,但也会在下午三点过就拿着黑色砂锅当电饭煲内胆煮饭给我们吃。我们什么时候走,阿婆也是不知道的,只有在看见我们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往外走,她才会小声嘟囔一句,要走了吗,路上慢点哦。她也许知道我们都是留不住的候鸟,要去要留,都不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了。只不过,当我们每次在就要走过最后能看见家的山坳上最后一次回望,都能看到阿婆依然站在原地默默目送我们的身影。

有一年,核桃树在一次狂风暴雨中被吹断了好大一根枝干,自那之后,核桃树的产量就大不如从前了。被风吹断的那个枝干刚好是结果最多的枝干之一,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从那时候起就感觉结的核桃产量锐减。之后虽然也结核桃,但总是在还等不及成熟的七八月,大颗大颗的青核桃就从枝头坠落,砸开一看,即里面要么是浸了水的黑色果仁。要么就是被虫蛀了。即便到了秋天还剩一些没坏的果,也会因为挂在太高的枝头摘不到而作罢。虽然过完年,阿婆还是会给每一家家里的土产,但已经没有核桃了,核桃压根没结几个,九十多岁的阿婆也没有力气高高地举着长长的竹竿,将核桃一个一个敲落下来了。
今年回家的时候,特地留意了核桃树。今年的核桃树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枝繁叶茂的,但已经彻底没有结多少核桃了,满地都是掉落枝头的坏果。大概和阿婆一样,核桃树也是真的老了吧。
END

      这是关于地方乡土文化的公众号平台,旨在收集整理乡土风物,传播分享地方文化,推送乡贤乡友作品。也为地方乡土文明的延续保存一点记忆......欢迎分享及转发,传播地方文化,转载请注明出处。

      如果您有关于地方乡土的美图美文或安福本土的人文景观、自然风光休闲好去处,可发送至我们,我们会不定期的在平台上推送与大家分享。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