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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天辽地鼓乐声喧

 关外大雁 2022-08-22 发布于辽宁

□刘嘉陵

这个夏天,雨水过于丰沛了,仿佛要把数年欠下的降雨量统统补齐。7月中旬,我们去法库为辽代文化采风的一路上,恍如穿行于热带雨林,一会儿雨,一会儿晴。在四家子、叶茂台、白鹤楼等古城墙、辽墓遗迹和景区探访时,我们手中就没离开过雨伞,脚下也泥泞多艰。

四家子辽代古城墙遗址处,风化千年的土道样遗迹已萎缩殆尽,倒是漫坡上的大片玉米生气勃勃。据当地人讲,高地玉米长势都优于往年,丰产可期,洼地的庄稼却大多毁于涝灾。

一千多年前的大辽,就遇见过这样的年景吧,生民们也一定在对风调雨顺的期盼中,度过一个个春秋。

辽朝的崛起、兴盛,直至和宋朝南北对峙是有原因的,他们在对中原“敌国”战的同时,也没停止吸纳汉民族优秀文化。上升时期的开明君主改革和完善了一系列政治制度,如优于元和清前期统治的缓解民族矛盾的“因俗而治”,又如用减免赋税的方式鼓励垦荒种植,刺激农业发展,使契丹部族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状态向农耕文明提升,形成农牧混合体制,奴隶制的契丹也进化为封建制的辽朝。

我们就要离开四家子古城墙遗址时,忽有妙乐远远飘来。是传统的民间吹打乐,有唢呐、笙管笛,还有锣鼓镲,奏的是旧时曲牌,热闹而忧伤。应该是什么人家在办红白喜事,但我寻声走出挺远,不时踮足张望,却除了一望无际的玉米,什么也没瞧见。那幻觉似的神奇鼓乐可闻不可即。

我们还要去往叶茂台,那里有辽朝重臣萧义及其家族的墓群。辽朝有两大显姓,帝族的耶律和后族的萧,历史上为人称道的萧太后、乳名萧燕燕的杰出政治家,和她最为倚重的汉臣韩德让,就错过了这样的婚庆鼓乐吧。宰相之女萧燕燕美丽聪慧,十六岁即成皇后,据传她与韩德让本是青梅竹马,却因辽景宗耶律贤插一杠子,没结成连理。再后,景宗过世,旧日情人为政治功利也为爱情,“偶坐”在了一起,共成辽朝大业。

萧太后的女儿、戏曲里的“铁镜公主”,在与宋朝降将杨延辉(四郎)成婚的典礼上,却一定听到过这样的鼓乐。

回溯宋朝战史,跳不过“杨家将”故事,《杨家将》和《杨门女将》戏文久为国人所热衷,成为抵御外侮、民族大义的象征。而另一出衍生戏《四郎探母》却争议不断,它把人性和骨肉亲情凌驾于所有大道理之上了。这出戏清代已出现,京剧和其他戏曲里都有,后世却演而复禁,禁而复演。但无论肯定方还是否定方,对其艺术成就都一致称道。海峡两岸对该剧的态度也曾惊人地一致,一面同斥为“宣扬叛徒哲学”,一面又常演不衰。据载,每演至四郎与佘太君母子久别重逢时,大陆籍老兵都潸然泪下。

《四郎探母》的亲情至上不仅见之于杨四郎,也见之于铁镜公主和萧太后,宋辽战事反降为次要地位。两国再度开战前夜,四郎得知母亲押粮草来到北地,思母之情难抑,终日寡欢。当年宋辽在金沙滩血战,杨家将死伤大半,四郎被俘。因其一表人才,被萧太后看好,遂被配与女儿铁镜公主做了驸马。四郎用拆字法改名“木易”,和铁镜公主恩恩爱爱了十五载,还生下一子。京剧《四郎探母》戏中,铁镜公主一直把偶人代替的幼子斜抱在怀中。后来的几个节骨眼处,那小偶人都起到生死攸关的作用。

剧中,给观众印象最深的就是铁镜公主了,萧太后这个宝贝丫头调皮任性,但得知丈夫“终日里愁锁眉尖”的原因后,又勇敢地承担起骗取金鈚令箭、成全夫君孝道的重任。她破例去了趟银安殿,以向母后请安为由,借引子称儿子哭闹着要玩令箭。历史上的萧燕燕未满三十岁即丧夫,做了太后,新登基的幼主才十一岁。母子上任后即面临宫廷内外重重危机,宋朝大兵也趁势压境。这个不凡的女性却伴着幼主,历尽艰险,励精图治,将辽朝引向全盛时期。她在任时,辽朝国土面积已近五百万平方公里,远超北宋。史传中的萧太后杀伐决断,令须眉胆寒,而在民间文艺中,面对宝贝闺女撒娇扯谎,她的母性却占了上风,随手把金鈚令箭拿给外孙当了玩具,但责令铁镜公主“五更天明交令还”。

天亮前,戏曲中的四郎在阵阵鼓乐中折返雁门关,却因事发被两位国舅拿下,押至萧太后殿前,行将论罪处斩。铁镜公主故伎重演,又一次打亲情牌,将幼子往他姥姥怀中一扔,夺过一把剑便要抹脖子。仪态威严的萧太后再次向亲情屈服,免了女婿死罪。

这当然是民间文艺的理想化演绎,却也同兴盛期的辽朝开明状态大体吻合。萧太后和辽圣宗母子执政期间,严酷的刑法几经改革,契丹贵族对奴隶和汉人的特权有所削弱。此后又将汉、契斗殴致死轻重有别的判罪,改为汉、契同等治罪。而经萧太后之手确立的“澶渊之盟”,更是令宋辽止战,百姓休养生息了一个世纪之久。这是中国大历史中重要的篇章,《四郎探母》戏对此已有新的观照。2005年,中国戏曲学院复排该剧时增加了一个情节——四郎返辽之前,佘太君让他向萧太后转达几句话:“宋辽战争几十年,两败俱伤甚惨然。若能议和免征战,黎民百姓得平安。”这样的改动并非随意趋时,旧戏《雁门关》中即有此依据,而首要的依据自然还是“澶渊之盟”。

夏雨连绵的法库之行中,我们频频穿越于历史和当下、阴与晴之间。在昔日的大辽土地上,我们固有的“角色认同”意识却不复单一,似宋非宋,似辽非辽。唐宋辽,西夏金,元明清,同属华夏大家庭,都已成中华民族。

我们走出青纱帐寻面包车时,四家子的鼓乐声仍未消失。据载,“辽代大乐”也是中国古代礼乐制度的组成部分,其中许多成分都源自唐乐。辽代对中原雅乐的传承力度甚至超过了北宋王朝。

契丹,听起来很像英语的China(虽然China实际源自瓷都景德镇的旧称“昌南”),至今仍有些外邦语言以“契丹”指代中国。因其与中国七大水系之一的辽河紧密相连,契丹建国后国号称“辽”。我们的省名也有个“辽”字,意为“辽河流域永远安宁”。我们与大辽似是而非,非中却又有是。

车子开动了,我闭目幽思,把天边鼓乐想象成“辽代大乐”,让它伴我们去叶茂台,去白鹤楼,去历史更深处。

【沈阳日报万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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