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冠病毒疫情发生以来,浙江舟山的小舅就不断地发来微信,介绍一些防疫知识和方法。小舅大学读的是医科,毕业后以人才招聘的方式来到舟山市的防疫单位工作,所以对如何应对疫情比较专业。我也知道他这是在关心我。 由此及彼,睹物生情,我不禁想到了他的父亲,我的“姥爷”。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见过我的姥爷,但我确实有一个“姥爷”。他是我一个没出“五服”的姥爷。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为了开辟新的谋生之路,他和我的父亲等乡人“闯关东”,辗转落脚在东北一个叫奶子山的地方。父亲进了当地矿上当矿工,姥爷在当地万宝山下一个人称大兴区的农村继续干老本行,务农。 安顿好后,我家便和姥爷家共同开始了闯关东的生活。 我们家住的东山,和姥爷家的距离有六里多地,傍晚站在房头就可看到姥爷小村屯的袅袅炊烟。每到夏秋之季,姥爷总是送来各种新鲜的瓜果蔬菜,以弥补我们生活的不足。有时我也和家姐挎着竹篮柳筐,徒步去到他家摘果采菜,寻找快乐。一次,我去姥爷家菜园摘豆角,不知不觉竟在豆角架下睡着了,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虚惊。 姥爷“活”好,是干农活的“老把式”,待人和善,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办事公道,能力强,人缘好,威信高。不久就当上了生产队长。在他的带领下,万宝山下的小村庄生机勃勃,一片红火。 “姥爷”并不老,和我的母亲年龄相仿,他个子不高,不苟言笑,但身体很结实,走起路来步履如风。他对家人很严厉,不仅姥娘不敢惹他,就连孩子们也都怕他,是家里的“土皇帝”。但我们却不怕他,而且和他很亲。他见到我时经常递给我几颗糖果,或用好玩的小东西逗我,这使我很难把眼前慈祥和蔼的姥爷,和那个大男子主义的姥爷对上号。 记得有一年矿山流行重感冒,喜欢爬老榆树撸榆树钱吃的我中招了,高烧三天不退,吃药打针都无济于事,家里人非常着急。这时姥爷也急忙从大兴区赶来。他四处奔走为我讨偏方,为我用水熬中药,使我体会到了人有姥爷的温暖。浓浓的亲情终于赶走了病魔,一个星期后,我又能上树摘榆树钱了。 春去秋来,该到我开蒙上学的时候了,也就在此时,我们家从矿山迁到了林区,我和姥爷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每到逢年过节我和家人到矿山走亲戚,都会找时间到大兴区去看望他老人家。他见到我们总是很开心,把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我们,看得出他是从内心里喜欢我们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长大、成人、外出求学、走上工作岗位、成家立业,已很少能听到有关姥爷的消息了。忽然有一天,我们接到了姥爷的通知,邀我们去大兴区他家喝小舅结婚的喜酒。听后,我非常兴奋,心里想:多年不见姥爷了,真该借机好好地聚一下了。我租了一辆小客车,拉着家人迫不及待地向那个熟悉的方向奔去。 喜宴就设在家里,炕上一桌坐长辈,地下一桌归年轻人。姥爷平时是不抽烟不喝酒的,但他却喜欢看着别人喝,喝得越多他越高兴。晚辈这一桌推杯换盏,高潮迭起,渐渐地有点喝多了,我怕不可收拾_便拦截说:差不多了,就这些吧!”但姥爷却鼓动地说:“喝、喝、喝,放开喝,喜酒不醉人”。有了这句上方宝剑,原本喝高了的这些人哪能拦得住,直喝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呕吐不止。而这时的姥爷脸颊红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斗转星移,岁月无情。姥爷也渐渐老了,身板也不那么硬朗了,步伐也不那么矫健了,年纪也到了从心所欲之年。小舅是个孝顺有心的儿子,想到父亲劳累了一生,也该歇歇了,便在山东老家的即墨,给姥爷、姥娘买了一套楼房,让他们老两口叶落归根,颐养天年。 八年前的夏天,我忽生一念,回我的出生地蛟河煤矿看看,(蛟河煤矿,这个万名职工国有煤企,于2003年宣布关闭破产,结束了它百年的历史)这可能是年老怀旧的缘故吧!儿子开车,我们全家人怀着不同心情踏上了旅途。 来到矿上,只见断壁残垣,满目荒芜,昔日儿时的那些记忆荡然无存。只有那标志性的水塔(水楼子),还倔强不屈地矗立在那里。那条当年宽阔繁华的中岗主街,两边杂草疯长,柏油路面破碎粉酥,昔日宽阔的大街变成了一条窄窄的蛇道。这不由地使我想起了白居易的诗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我唏嘘不已,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大自然的破坏力真的令人震惊。 来到过去东山故地,四周寂静无声,当年住过的老房子已片瓦无存,满眼是无尽的青纱帐。遥望远处的大兴区,依然可以看到座落在万宝山下的那个小村庄。但我知道那里已没有了姥爷,没有了笑声,没有了牵挂。有的是物是人非,人去屋空和满眼的惆怅。我心里自问:何时才能再见到姥爷呢? 2019年8月,我回山东老家即墨祭祖,专程去看望姥爷、姥娘,以慰我多年心愿。那时他已八十多高龄,腿脚不便,已经坐上了轮椅,言语稍有些迟钝,但思路清楚,精神很好。想到难得见面,我特意陪二老住了一夜。临走时我又前去和他们告别,至今,我还忘不了姥爷拄着拐杖目送我远去的身影。 今年,偶然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姥爷已于我见面的第二年便去世了,我内心深感悲痛,同时也为我能在姥爷生前见到他最后一面而感到庆幸。 听人说,姥爷离世后,小舅把姥爷接到了他那里,葬在了被誉为“第一人间清静地”——普陀山。我感到既惊讶,又欣喜。普陀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是观音菩萨的道场,素有“海天佛国”,“南海圣境”之称,那里秀林葱郁,古寺林立,风光旖旎,是难得的福地。据传到这里祈福非常灵验,“千处祈求千处应”。因此每年海内海外,香客如云。在这寸土寸金,梦寐难求的宝地,能为姥爷寻找到百年之后的如此安身之地,小舅得付出多少的心智和心血啊! 这里没有艰辛,没有苦痛,更没有疫情;有的是佛光普照,有的是魂灵的超渡,更有观音菩萨的佑护。在这样的一个极乐世界里,姥爷,您可以安息了! 作者小传; 山之君(周胜军),曾供职于吉林省白石山林业局,现已退休。 生于矿山,长于林下,求学于省城。因钟情山水,酷爱森林,遂结庐于林区。 一生从政、从教各半。曾为国企之主刀笔吏,呕心沥血任驱使,厌倦违心劳神之役,遂别庙堂,入教坛,为山中孩子王。 如陶公“喜读书,不求甚解。”勤笔墨,终无大成。闲暇之余,以东北林区生活为源,与文字为友,亦有多篇新闻、文学拙作散见于报端、杂志、作品集,偶尔撞运获奖。 性情柔,心地善。崇行散淡,不慕妖冶。重乡愁,恋故园。浮生六十有七,唯愿隐居深山,终老林泉,以昭其志:“人生南北空中雁,江河西东水无痕。回首平生堪自慰,不负我心愧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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