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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学习中打破沙锅的精神本应该是科学求实态度，但没想到因此而在全班大丢其脸。 人还能再进化吗?初二学动物学，挺有意思，门纲目属种，从低到高，越进化越复杂，最后进化到人。最后这堂课我循着进化论的逻辑思路，很自然又产生了一个问题： 那么人再进化下去又该出来一种什么动物呢？ 
老师楞了一下，接着全班哄堂大笑，老师也笑了，挥了挥手叫我坐下。 可我还是没懂呀，老师笑的意思似乎是：这个问题就不该问，所以也不屑于回答。 真不屑于回答吗？不，我老了之后渐渐明白，动物进化到“人”，恐怕很难再进化出更高级、超过人的动物了，因为“人”已经控制了大自然，掐断了进化出“超人”的路子，除非人类自己毁灭了自己。 这实际上是个极有意思，极值得探索的生物和哲学问题。我要是教生物，一定不会微笑挥手，非要给同学们讲讲这道理不可。 函数的“函”是什么意思？初二还学了代数，猛然出现了一批新名词，比如代数、实数、函数等等，细想一下，这些名称起得都很有道理。代数，就是用字母代替未知数、已知数；实数，也就是在实际生活中存在的数。正所谓“名副其实”，懂了起名原意显然能加深理解。 但到“函数”卡住了，函数定义本来就不好理解，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名称弄不清楚就更没法理解呀。很自然，我举手问代数老师：函数的这个“函”是什么意思？ 照例是老师楞了一下，照例是全班哄堂大笑，照例是老师微笑着挥手叫我坐下（当然不是那个动物老师了），照例是我陷入疑惑中。同学们笑什么呢？问清楚不对么？ 待我老了之后才理解同学们的笑声，意思是只要你把函数的定义背下来不就得了，大家都是这么学的，偏你怎么提了这么个没用的怪问题？ 我后来看了不少资料，才知道这些数学名称的发明还真是有一番来历。中国从康熙时就由传教士利玛窦传入西方科技知识，后来日本学西洋跑到了我们前面，许多数学名词都是他们根据汉字的古意翻译的，到清末李善兰在翻译时又发明了一批名称，比如“代数”“微分”“积分”等就是李善兰发明的。 就拿函数来说，也是意味深长。函，原意是“匣子”，如剑匣叫“剑函”，镜匣叫“镜函”，古代的信也是放在木匣子中的，所以也叫“信函”。 
那么“函数”呢？比如Ｙ＝Ｆ（Ｘ），意思是自变量Ｘ被包含在Ｆ（Ｘ）这个匣子中。这不就清楚了吗？外面一看匣子是个Ｙ，抽出来一瞧，里面还藏着一个Ｘ呢。里面信件Ｘ一变，本来给张三写信现在改给李四写了，外面的信封Ｙ不是也得跟着变吗？这就叫“函数”──内装自变量的那个“匣子”。
你看，人家翻译家当年构思得多巧妙，多古雅！我要是教代数，一定不会微笑挥手，非要给同学们讲讲这道理不可。即使当时答不上，我也得回去查查资料第二天再回答。 指出老师的错字上到高中，我们那位语文老师偶尔也有读错别字的情况，我就查字典，举手指出这个字读错了，然后等着老师夸奖我爱钻研。 不料同学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陈源的大弟子”。那时同学之间有这么一种起“弟子”外号的惯例，你哪门课学得好，就叫做“××的大弟子”，比如物理课代表马锴叫做“钱学森的大弟子”，化学课代表丛洪言叫做“侯德榜的大弟子”，数学课代表崔金文叫做“华罗庚的大弟子”，按这个规律我的外号应该叫做“徐悲鸿的大弟子”才对，为什么要叫“陈源的大弟子”呢？陈源是谁？我根本没听说过呀。问了同学才知道陈源是中华大字典作者，我更不理解了，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有一天，老师忽然把我叫起来，问：“孔子姓甚名谁？”这问题语文课其实没学过，幸亏我平时爱乱翻用不着的书，答：“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老师脸上登时出现一些表情，但我读不懂，也没多想，只是自鸣得意，因为老师终于夸我了。 再后来又有一次，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个怪僻字，指定我查字典，同时让全班同学都查字典，看谁查得最快。我是一本老式“新华字典”，按注音字母排序，查起来很慢，同座任维德有一本“四角号码字典”，一翻就得，夺得全班“查字典速度冠军”，老师笑着对我说：“你不是最爱查字典吗？怎么还不如别人查得快？”全班哄堂大笑。这次老师脸上的表情我终于读懂了一点儿，好象是“得意”。 直到这时我才约略猜出一点同学们为什么把我叫做“陈源的大弟子”了。第二天，我立刻买了一本“四角号码字典”。 
老了之后，我搞了好几项发明专利，都是汉字编码，其实就跟爱查字典大有关系，想想还真得感谢这位语文老师。同学们没叫我“徐悲鸿的大弟子”也真有远见，我干了十几年美术专业工作，并没搞出什么名堂。倒是“陈源大弟子”名符其实一些。 直到现在我终于理解当年语文老师被我指出错字时的尴尬了，多想对老师说一声：实在对不起，当时我确实不是故意的，真是一点都想不到，一点都不懂呀。但，老师能信吗？一个高中生，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提问太多终得惩罚到了大学，有门课叫热力学，挺抽象。每到自习我就问老师问题，但老师有时也答不上来，但并不微笑挥手叫我坐下，只是红着脸说回去查查书，。下节自习我再问，老师有时还是答不上，但这时也许我自己已经想通了，给老师一讲，老师也恍然大悟，老师挺高兴，我也挺高兴。上了这么些年学还没遇到这么歉和实在的老师。想，大学老师就是和中学不一样呀。 后来又有门课叫线性代数，比热力学还抽象。我还是照样在自习课问老师，可这老师答不上时，脸并不发红，而是发白转青。 后来班长富冠家找我个别谈话：以后再别为难老师了。我没听懂班长的意思，不问老师问谁呀？ 期末考试我才明白班长用心良苦，按我所答得个八九十分没问题，但卷子下来我一看就明白了，处处故意扣分，恰好扣成５９分，好让我再补考一次。补考虽然满分，但要用红笔填写。表示一种惩罚。 
同学们全都大笑，直到现在开同学会还笑这个“５９分”，都知道这是我“为难”老师“罪有应得”，我也终于明白了对绝大多数老师都是不能“打破沙锅璺（问）到底”的。别人包括班长全都懂，唯我最笨最迟钝。 这就是一个人从幼稚到成熟，从年轻到老，从敢想敢问到得过且过的重要一步。 月球上能听到枪声吗？大学快毕业时去八一中学实习，教初二物理的声学，这是第一次当老师。有节课我没控制好时间，讲得快了一点，讲完一看表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怎么把这五分钟混过去？我灵机一动，说：你们随便提问题吧！ 这帮和我当年一样大的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问题越提越怪，但我沉着应战，微笑回答。最后有个同学提了个大家都想不到的问题： 如果两个人在月亮上，甲放一枪，旁边的乙能不能听到？ 
这简直成科幻小说了，照例是全班哄堂大笑，但我并没有照例微笑挥手让这孩子坐下，这不就是当年的我么？ 我的确没想过这问题，问得够辣的。但我看过几乎无数的物理课外趣味读物，很快有了答案： 你的问题很好！如果两人离得不太远，我想是可以听到一点的。月亮上没有空气，枪声不可能通过空气传过来。但强烈的振动可以通过人体传入地下，再传给另一个人。比如地球上的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方面是通过空气，另一方面是通过自己的骨骼，所以听自己的录音总觉得不像。这说明人体是可以传声的。 我没开过枪，更没上过月亮，不知道实际上是不是像我吹得这样。但起码我的回答令那位怪问题学生十分满意，全班同学也都颔首微笑，表示增长了物理知识。 多提问题是好事呀！年近不惑，阴差阳错地在烈士陵园混了一阵子。领导布置我给青年人补习数学。一天，几个女同学不断地提问题，解答完了还说不明白，一直缠着下不了课。我又高兴又奇怪，这几个女同学平时并不是学得最好，怎么现在忽然开窍，变得这么好学好问了？ 等下课后，一位学得最好的女同学给我说：“老师，你别在意，她们几个可能对我有点不平，故意找碴难为你，其实不是冲着你来的。” “找碴？没发现呀？多提问题是好事呀！” “你没感觉她们难为你？那就太好了。” 过后许久，我才慢慢悟出，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学生故意用提问题的方法来整老师的，怪不得那么多老师都讨厌我提问题。 可我直到现在对那几个学生的提问题还是那么高兴，喜欢，尽管已经知道了她们为了什么，但甭管你为什么，只要提问题我就高兴，能难倒我，就更高兴，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 2009年10月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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